“呦,有自己的小金库了啊,看来你平日挺节省的?”陆千帆的问话似乎带着鼓励意味,“说说,攒了多少钱?”

    “大概,有七八万吧。”陆诚竟有些小小的得意。

    “七八万……”这个数字从陆千帆牙缝里挤出来已经带了怒意。

    虽然陆千帆对陆诚如亲儿般大方,无论是上学读书还是生活日用,绝不比任何一家的少爷逊色。

    可陆诚毕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陆千帆深知金钱的诱惑将给孩子带来多大的考验,用在他身上的花费也大多不需要他经手,因此实际上陆诚拿到手里的零花钱也跟那些普通家庭里家长给的差不了太多。

    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后,陆千帆给了陆诚一张信用卡,额度足够他应付一个学生所能遇到的所有突发状况,每月的零用钱反而比初中时候还少。那么这七八万块钱他是如何省下来的,陆千帆不得而知。

    这时候,陆千帆还不知道陆诚整个初中阶段有个孤儿院的小伙伴,到了领养的新家后生活不如意,一直都在接受他的馈赠和接济。所以陆诚自己平日里的真实花销,比陆千帆想象的还要少得多。

    “账单,你记得挺清楚?”陆千帆话中已经带了危险的味道。

    “我知道不够,以后我会慢慢攒了还你给您的。”陆诚有点不好意思,捏着卡片的手心微微出汗。

    “那你也该记得,这些年我花在你身上的,可远远不止这一顿饭钱。”陆千帆冷面而对,“平日里吃的用的,你身上穿的戴的,现在,一样一样给我算清楚。”

    陆诚心里一惊,父亲语气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呀!他是想告诉父亲自己长大了,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可是父亲明显是误会了,觉得自己跟他离心离德再一看自己浑身上下,虽然陆千帆为人低调不喜欢logo明显的衣物用品,可是这质感却是骗不了人的。即便内衣袜子也都是母亲精挑细选,穿在身上舒适柔滑,哪怕更新换代格外频繁,他心里也清楚绝不是一般百货商店的便宜货。

    这些要怎么算?难道真的拿出来手机一一上网搜索价格吗?好在起码的理智回来了,陆诚的直觉告诉他,这种犯二行为也许会引起多日不能坐板凳的严重后果。

    “爸给我的算不清我不是那个意思,爸别生气…”陆诚急忙认错。

    “怎么会算不清呢,但凡物品,总有价值。只要交换,就有价格。”陆千帆点了烟,坐在他书桌前的大转椅上,轻吐着烟圈道,“就算是我陆千帆这么个大活人,别看外面把我抬的多高,也一样是早就标好了明码实价。你我父子一场,就按最便宜的普通咨询算,3500美金半小时。我也不是不讲理,平日里的家常聊天算我友情赠送,就你在这个书房里花费我的时间,就今年一年截止到今时今日,我给你五分钟,要多少钱你自己算。”

    “爸,我错了”陆诚心里暗骂自己该死,父亲付出了那么多,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吃饱了撑的要来还钱?这么多年的恩情,只怕是金山银山也还不完吧!

    “人说养儿防老,你倒是积极主动,没等我老得动不了就想着先把欠我的还清了?”陆千帆情绪有些激动,记忆深处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师弟曾说,我就愿意欠师兄的,吃你的喝你的一辈子赖在你家,咱俩藕断丝连分也分不清。那些抢回来的亿万家产嘛,就算孝敬师兄的!“还清了以后,你打算怎样?

    十八岁,你都等不到么?”

    “爸,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陆诚如坠万丈深渊,父亲所说的这些他是万万没想过的。可是伤人的话已出口,糊涂事也已经做下,现在如何弥补,他心里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我只是想只是想,发生什么事情跟您一起承担还有就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该付出点代价”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陆千帆态度缓和,大过节的他真心不想打孩子。“你要真是那个意思,今天,我就让你爬着出去。”

    “虽然不是那个意思,惹父亲生气也不对,爸罚我吧”陆诚又怕又自责又有点委屈,满眼不安地看着陆千帆,等待父亲的发落。

    “最近是太惯着你了,闲得浑身不自在吧?”陆千帆冷哼了一声,“臭小子,你别以为每次认个错打一顿就没事了,我可不是你雇来的打手,说什么做什么也不过过脑子,这会儿知道错了上我这挨几下找个心灵安慰?”

    陆诚被陆千帆说得更加无地自容。现在主动认错讨打的路都被堵死了,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千帆。

    “少给我装乖,你心里的小九九当我不知道么。”陆千帆坐直了身上,屋里打量了一眼,“罚你这个月打扫书房,具体标准你去问李阿姨。今天开始执行,回去换衣服。”

    “是,谢谢爸!”陆诚如释重负。做卫生而已,他绝对没问题。

    面对李阿姨陆陆续续讲了将近十分钟的工作要求和要特别注意的具体细节,陆诚感觉自己不是在家里被罚做卫生,而是准备欢迎外宾的高标准接待。一个月后,陆诚相信自己足以在五星级酒店当个称职的领班当陆诚第一次拿着雪白的小毛巾,按着李阿姨的指点来陆千帆屋里擦地时,陆千帆又故作严厉地叮嘱道,“洗抹布记得要用热水,不然擦得不干净。”

    “知道了爸。”陆诚马上答应,又攥紧了手心。

    其实今天身后的伤痛真不算重,眼下疼的最厉害的,是陆诚掌心里被自己抠破的伤处。这是他第一次来给父亲打扫书房,在陆诚眼里,这就是普通人家孩子孝敬父亲的本分,根本算不上什么惩罚,当然不会提起自己掌心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小伤口。

    可是,当陆诚按照父亲的吩咐用滚烫的热水兑好了实木地板专用的进口清洁液时,掌心那些他不放在心上的小口子在热水的刺激下,争先恐后的叫嚣足以让他疼的呲牙咧嘴。还好擦地时不用抬头,否则父亲又要多心了。

    “你真当自己是佣人么?膝盖不许着地。”陆千帆目不斜视地发号施令。

    “知道了爸,我错了。”陆诚赶忙蹲起身来,尽力用手指控制着抹布的运动轨迹,让那些泡得发白红肿的伤口稍作休息。

    因为缺乏经验,这个学校里的高材生擦起地板来一寸一寸的精雕细琢,全部完成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如此日复一日,伤口每日都在兑了清洁液的热水里泡着揉搓,纵使陆诚白天会去校医院拿些消炎止疼的药膏涂抹,一双手心里也是烂的不成样子。别说晚上要无数次的淘洗抹布,就连白天拿笔拿筷子都让他苦不堪言。可即便如此,陆诚也从未想过要开口跟陆千帆求饶一句,因为他知道,父亲对他已经足够慈爱和宽容。

    陆千帆的宽容总是有限度有选择的,孩子一时糊涂的口不择言可以原谅,可是这周末测验的卷子写的歪歪扭扭,哪怕是得了高分,也依然触怒了陆千帆的底线。

    书房里,刚擦完地的陆诚被陆千帆留堂。

    “你这鬼画符写的什么玩意?”陆千帆把卷子往人眼前一丢,训到,“上次得了第一翘尾巴了?周考就不用好好写卷子了?”

    “对不起爸那天,有点着急了。”陆诚慌忙解释。

    “着急?周考能有多难,还是你有哪个题不会?考试时候睡着了?”陆千帆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陆诚摇了摇头,只是道歉。

    “你跟我耍滑头是不是,我看你就是皮子紧了。”陆千帆也不多说,直接拿出戒尺来,点了点桌子,“手伸出来,右手!”

    陆诚一愣,父亲一般是不打右手的,看来今天是真的生气了。可是手心里都烂成那样了,父亲看见会恶心吧“爸,今天能不能不要打手您换个地方,或者过几天我愿意加罚!”陆诚心虚地请求。

    “你在跟我谈条件么?伸手!“陆千帆凶起来,真不像个读书人。手上的戒尺也不会安安稳稳等着,胡乱在少年身侧抽了几下。

    陆诚不敢躲闪,硬生生挨住了,最后万般无奈伸出了右手。

    又是一下,打在陆诚蜷缩的手背上。@“什么毛病,手伸直!”陆千帆真的生气了,他翻看了陆诚最近的功课,都写的乱七八糟十分潦草。

    @陆诚没办法,只得按照陆千帆最初的要求,掌心摊平朝上。他不愿看见父亲嫌弃的眼神,可是此时此刻,他又强迫自己必须面对。

    “小兔崽子,戒尺太轻了是不是,我真该打烂你的手!”陆千帆啪地把戒尺一扔,起身到窗前的柜子里找东西。

    陆诚心里七上八下,父亲又去找什么更厉害的凶器了?藤条!皮带?还是什么别的他没见过的厉害玩意?此刻他已经做好准备为自己的右手默哀,再过一会儿就要肿成猪蹄了吧。

    陆千帆转身回来了,手里拿了两三个瓶瓶罐罐,还有纱布和消毒棉签。

    “手伸出来。”陆千帆没有表情。

    “爸,不用的,我自己涂点药就可以…”陆诚大圊,怎么好意思让父亲亲自动手呢。

    陆千帆没再多说,就那么静静看着陆诚。他这个父亲也许真的失败,那天孩子打架回来之后,他就该把他扒光了浑身上下仔细检查一遍才对。手里伤成这样,他竟然不知道。怪不得那天晚上的全蟹宴,陆诚全程都没什么兴致,吃几口就说自己饱了,原来是手疼啊。

    在陆千帆眼神的震慑之下,陆诚不再抗拒,老老实实地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接受父亲的“温柔”关照。

    清洁,消毒,上药,最后细心缠好了纱布。

    “伤好之前不许碰水,这段时间你跟我一起洗澡。”陆千帆眼见少年又要拒绝,厉声道,“手不想要了,你就告诉我自己能行。”

    “不灬是,都听您的。”陆诚红着脸答应了。

    “这几天书房也不用你擦了,放寒假时候再补上。”陆千帆瞧着少年松了口气,补充道,“完全好了之后,来领五十下手板。”

    陆诚点头,心里却不再害怕。

    临走时,陆千帆从茶几上拿了一盒精美的月饼递给他,“饭菜不合口味的时候,晚上吃点垫垫肚子吧。”

    “不用的爸,家里饭菜很好吃,我都吃得很饱!”陆诚急忙推辞。要不是吃太饱闲得没事干,他哪会来自找麻烦呢。

    “长者赐,不敢辞。只要你心里还当我是父亲,那么我给你的一切,都心安理得的接受就好。”陆千帆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还特意像哄小孩似的嘱咐道,“你自己吃,不用给雨萱。”

    陆诚心里一暖,手心里的伤处好像也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