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出现在办公室的是许方方的妈妈,一个强势却略显疲惫的中年妇女。她一进门先是礼貌性地跟各位老师打招呼,而后直逼许方方身边,训斥声不绝于耳。

    “又惹祸又惹祸!妈妈每天上班多辛苦你不知道么,让你来这个学校花了多少钱找多少关系你不知道么,咱们家无权无势就靠你出人头地你不知道么…

    …”许妈妈边说边点着许方方的脑袋,仿佛眼前的孩子就是个无知无觉的不倒翁。

    “妈妈不怪我我就是跟同学一起吃点东西,谁知道他,他就打我!”许方方委屈的要哭了,胖胖的手指对准了陆诚。

    “你不要用手指这样指着同学,基本的家教没有么!”刘老师不干了,像个老母鸡似的极力维护,“今天三点多就放学了,你不回家复习功课,还在学校这边徘徊什么?是不是又去网吧打游戏了?”

    “我,我我本来打算回家的.

    …”许方方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好啊你,又去网吧,你怎么不住那呢,跟你那死爸一样,永远别回来……”许妈妈歇斯底里,在办公室里哭了起来,“老师啊你们看看,这孩子也太不争气了,他爸成天出去鬼混见不到个人影,我一个人带着他又要挣钱又要顾家,方方这臭小子又不争气就这样,我能指望他考什么大学啊,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还不如去学个厨子呢,我也懒得费心!”

    “妈妈对不起,我会努力的.

    灬”许方方低下了头,羞愧难当。

    “我说许方方妈妈呀,你话也不用这么说,我们毕竟也是咱们市里最好的高中,方方的成绩虽然不突出,可是上个一本大学总是没问题的,学厨子…

    不至于吧,对孩子还是要鼓励为主耐心教育,你这样会伤了孩子的信息的。”赵主任有些不满,打着官腔解释道。

    “真的吗?一本大学没问题吗?”对于孩子未来的希冀在中年妇女的脸上绽开了一朵希望之花,“既然这样,那就拜托老师了啊.

    …"

    “不过高考嘛,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呢,如果因为家庭原因影响,保不齐孩子会有重大退步,这一点我要跟你提前说明。所以家里的事情嘛,你们大人要妥善解决,不要耽误了孩子一辈子。”赵主任说话滴水不漏,不愧是见惯了各种学生家长的老油条。

    “知道知道,我们注意,一定注意,尽量给孩子创造个好一点的学习环境”许妈妈解释着,退到了自家孩子身边,等候老师发落。

    邱海洋的爸爸跟另外两个男生的父亲一同进门。这几位先生都爱好杯中之物,又喜欢趁兴小赌怡情,在家长会上认识之后本着交流育儿经验的高尚目标建立了有共同业余生活追求的稳定小圈子。不管孩子们咋样,这几个爸爸的友谊日渐升温,就在邱海洋他们几个吃路边摊的时候,几位爸爸正在一起捏脚,准备舒服了之后再大战三百回合。

    邱东升进屋时还穿着一身制服,见了老师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握手致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检查学校的消防安全工作。走到儿子身边抬腿就是一脚,邱海洋跌在地上,一声不吭。

    “小兔崽子,上学不能安分点啊,耽误老师下班,看我回家不打死你.

    ”邱东升说着将手里的饮料瓶子又往儿子脑袋上砸。

    “邱海洋家长,这里是办公室,想动手也要注意别打到其他同学。”赵主任清了清嗓子,“当然,我们学校不建议体罚孩子,还是要说服教育为主。”

    “是是是,不能体罚,要说服教育。”邱东升面对赵主任换了一副嘴脸,又攀谈道,“是这样啊,我跟咱们学校主管校园安全的乔副校长是老朋友,这不才把孩子送过来,请你们这重点学校的名师给多加指点严加管教么。以后各位老师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咱们在市局一路绿灯。至于孩子,还请您各位多关照!”

    “好说好说。”赵主任态度缓和,接下了邱东升递过来的名片。看这岁数不大,已经是处级干部了。

    要么家里有权有钱,要么就是个人能力极强,会搭路子。时间已经不早了,家长们陆陆续续来认领了惹祸的孩子,只剩下何伟和陆诚如坐针毡。

    陆诚早已面如死灰心生绝望。现在他已经没心思去考虑父亲将给他怎样的惩罚,而是如果,万一,要是父亲就这么放弃他了,他该怎么办?

    这一刻,陆诚真希望自己是陆千帆的私生子。

    这是骂人的话吗?明明是对一个孩子与父亲之间血缘的认可啊。只要是亲生父子,不管什么时候,父亲是一定不会对他弃之不理的。

    而现在,他就像个放学没人来接的小孩子,甚至连期盼的奢望都被人剥夺了。要不是父亲想要放弃他,至少,会派安管家来接他回家吧?

    “各位老师好,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陆千帆气宇轩昂阔步而入,语调不卑不亢不喜不怒,让原本聒噪的办公室瞬间清静。“我是陆诚的父亲陆千帆,实在抱歉,孩子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陆诚的胡思乱想。

    “爸”陆诚的声音是颤抖的,除了这一声带着感激和愧疚的呼唤,他想不出此时此刻该对父亲说些什么。

    陆千帆对于老师的礼貌招呼只是象征性的点头,毕竟他的名字在S市已久足够如雷贯耳。但凡这些老师平日里有读报甚至上网的习惯,就不需要他再拿出名片来介绍自己。陆大律师当然更没再理会其他家长的全程瞩目,而是径直走向陆诚,利落抬手陆诚马上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迎来的必定是足以震慑整个房间的响亮巴掌,尽管陆千帆此前从未打过他的脸。陆诚之所以此刻有足够自信,只是因为他觉得今天这件事情,真的足够让父亲丢脸。

    可事实上,陆千帆一手托着陆诚的下颚,一手撩起他的刘海儿,对着额头上的一点点血迹仔细检查。随后是手臂上的擦伤,甚至蹲下来摸他的小腿那里并没有受伤,只是不知道沾了谁的血。扶着他的肩膀左右转了半圈,看样子没什么大问题。

    “除了皮外伤,有没有其他哪里不舒服?”陆千帆面对诧异睁开眼睛的陆诚,“要是哪里受伤了,不可以自己扛着。”

    “没,没有了…”陆诚的眼泪一下子充盈了眼眶,他怀疑自己刚才产生了幻觉,父亲竟然第一时间,真的只关心他是不是受伤了吗?“爸,我没事,对不起”

    确定陆诚身体无虞,陆千帆便转向了几位老师。他跟刘老师私下里联系颇多,众人面前反倒只是点头示意。吴教练一身运动装,再配上那副白纸一样单纯的年轻面孔,明显不是跟陆千帆对话的身份。而韩小柳?在陆千帆眼里,大约是与律所里前台小妹一样的角色吧。

    “赵主任,今天的事情姚组长已经大致跟我说明了情况,陆诚有很大责任,耽误各位老师和家长、

    同学的休息时间很不好意思,没有教育好孩子,这是我作为父亲的失职,在此我真心跟各位道歉。”哪怕是道歉的话,从陆千帆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一丝一毫低人一等的感觉,反而让那些推卸责任、指责其他孩子的家长有些不好意思。“哪位同学有财物损失或者需要验伤的都可以跟我的助理王钧联系,他会给各位妥善处理。若不满意,由我本人亲自给各位一个交代。”

    赵主任早听过陆千帆的大名,本来还担心这金牌律师来了只靠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将他人压的喘不过气来,没想到竟是这样谦卑有礼的态度。本身也是学生之间的一点小摩擦,又是中秋佳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家长愿意让步解决那是再好不过。于是,顺着陆千帆的话,面对其他家长劝道,“孩子们都高三了,学校也不想追究。既然陆律师愿意负责,你们各位还有意见吗?要是大家都同意这个解决方案,那么这次学校就网开一面,不把这件事情计入档案了。”

    刘老师默默点头,这陆大律师做事,漂亮!

    既然有人愿意承担责任,家长们当然乐得答应,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架打都打了,谁又能说自己一点错处没有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基本的认知总是有的,这件事情要是真的追究起来,只怕学校会优先维护学习好的学生,陆诚这样的翘楚之才一直是老师心中的宠儿。而且眼前这位陆大律师看起来也是对孩子极为溺爱娇惯,嘴上说是知道事情原委,却连一句批评的话没有,只看他儿子受伤了没有。要是硬碰硬追究责任,且不说是非难辨,谁又会真的那么蠢去跟一个金牌律师争个口舌长短呢?当即全员表示赞同,除了没有家长来认领的何伟,尽管他特别想代表他爸举双手赞成。

    赵主任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当然除了要面对那个没有家长来认领的何伟。要说他也是这次打架的主谋之一,家长推脱加班到现在也不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因为赵主任干预及时并未造成严重后果,连吴教练都打起了哈欠,想带他的队员们回去睡觉,更别说那些等着陆大律师补偿的‘受牵连人’。

    “赵主任,您看要不这样,”陆千帆看出了赵主任的为难,主动建议道,“我负责送何伟同学回家并且跟他家长沟通,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不会让老师们为难。这么大的男孩子偶尔冲动只是小事,大家以后还是好同学,还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您说对吧?”

    “可以的赵主任!我们就是一时冲动,我知道错了”何伟忙着表态,又恳切地看着陆千帆道,“陆叔叔送我回家就可以的,我家长绝没有任何意见。”说完这话,何伟眼中又闪过一丝失落。他的爸爸,又哪有一点关心他的死活呢。

    赵主任在刘老师的眼神鼓励下终于同意,家长们带着孩子回家,路上断断续续传来了数落声。如今,办公室里只剩下几位老师,林昭他们几个学生,何伟和陆诚父子。

    “你们俩去门口等我。”陆千帆吩咐着,两个大男孩小猫一样听话。

    “那我们也先走了。”吴教练带着体育生们准备离开,回宿舍前当然要先到操场跑上几圈。@办公室内,三位老师和陆千帆。

    “陆诚爸爸,啊不,陆律师,今天的事情多亏您的让步,不然这些家长不知道要在这里纠缠到什么时候。”赵主任对陆千帆的态度竟有些巴结。也是,谁家不会遇到点麻烦事呢,而眼前这尊大神,就是专门帮人解决问题的。

    “是孩子不懂事,以后还请各位老师多费心。”陆千帆从手包里摸出了几张礼品券,“这是今年品相最好的蟹,给各位老师尝个鲜,就不打扰你们休息时间了。"

    赵主任客气了几句就收下了,这个牌子的蟹礼,对他来说真是奢侈啊。刘老师虽然跟陆千帆熟悉,却也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上午,陆千帆已经派人专门给她送过一份了。韩小柳更是两眼放光,五位数的礼券啊,一顿就吃了?她回家一定要选个良辰吉日,约上三五好友,才不辜负这些可爱又金贵的小生命啊!

    陆千帆带着陆诚和何伟并未直接离开学校,而是绕道去了操场,特意邀请吴教练和他的队员们去宵夜。因为陆大律师实在心细如尘,知道他们住在宿舍不方便开火,便没有给吴教练礼品卡。中秋佳节总要庆祝一番嘛,不品蟹实在遗憾。再说刚才的宵夜被打断了总得继续呀,而练体育的人大多有吃宵夜的习惯。只不过陆千帆挑的,是一等一的高级餐厅。

    @于是乎,吴教练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带着五六个学生就答应了陆千帆,还说要不醉不归。陆诚被父亲接二连三的意外动作震住了,只惴惴不安的跟着,脑子里不断假设又推翻,这该不是父亲要抛弃他最后的晚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