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天晚上,陆诚已经不堪回首是怎么从父亲的书房里一寸寸挪回房间,扑通一下趴在床上的。他浑身没劲儿,想要拿床头柜的药,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朦胧中他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坚持,男子汉大丈夫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更要小心这几天不要再犯什么别的错误。这次的事情让陆诚对陆千帆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深刻地意识到了父亲是个多么有原则的人,哪怕看见自己已经斑驳破皮的伤处,也从没有过一丁点儿饶过他的打算。

    如果是自己亲生的爸爸妈妈,该是会有一点儿心疼的吧?陆诚有些心酸的想。

    可是比起别的小伙伴,陆诚又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幸运。且不说有人一直到长大成人都只能在孤儿院的方寸之地盘桓,没见过世面也难有出息,就算是那些能被领养的孩子,带走他们的家庭,又有谁能比得上这个频频出现在媒体头条、中青年实业家中的翘楚陆千帆呢。

    这个人是陆诚心里膜拜了许久的偶像,也是他期待自己成长为的目标。

    只要都熬过去就是周末了,即便仍要学习,最起码可以自己趴在房间里。凭着这一点点的信念和心里从未松懈的紧张,陆诚第二天早上依旧准时从床上爬起来,强撑着去上学。

    真的是强撑,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子似的,脸颊通红额头也冒着虚汗。哪怕努力掩饰,也终究没有逃过那个像妈妈一样亲切的班主任刘老师的眼睛。她早上第一节下课就亲自把陆诚送到了校医院,毫不意外的看到了39度4这个让人担忧的数字。

    高烧的陆诚坚决不接受肌肉注射,要是给别人看见他身后那万紫千红,他可真的再无颜面留在这所学校了。这里的学生家长非富即贵,校医只以为他是害羞或者怕疼,最后同意改为输液。为了避免加重身后的伤势,陆诚也只敢侧身躺着。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给你爸爸打电话。”刘老师跟陆千帆很熟悉,她从教多年经验丰富阅历广博,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家长,可自从被重金挖到这所私立学校后就再没见过这么负责任几乎能天天跟老师沟通的父亲,是以刘老师对这个转学生也格外关注。

    “别,刘老师!求您别给我爸爸打电话”陆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见过陆千帆排得满满的日程表,他的时间一分钟也不该为自己这个捡来的孩子浪费。在他的印象里,陆千帆总是让他自己处理问题,也从来不到学校接送他,对于父亲来说,应该是连他的班主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吧。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能不通知家长呢!”刘老师根本不顾陆诚的阻拦,嘴里还念叨着,“又不是犯错误了你怕什么,让你爸爸接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学习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师相信你在家复习也不会落下的。”

    “可是我爸爸很忙,我怕打扰他”陆诚的嗓子有些沙哑,难为情的小声请求,“我怕我爸爸不高兴"

    “你这傻孩子,病成这样你爸爸担心还来不及,哪个家长会因为孩子生病跟你不高兴呢!“刘老师摇了摇头,“我教过的学生多了,谁也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呀,看着循规蹈矩,实际上是个自己有主意的。”

    “刘老师,我身体很好的,输完液就不会有事了,您看能不能到时候看看我的温度再说?”陆诚还想争取,瞄了一眼室内的空调,打算等刘老师离开后就再调低几度。他现在还想不到打扰陆千帆工作的后果,要是运气不好,会不会因此被加倍惩罚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真出点什么事情谁来负责任!”刘老师将校医室病房内雪白的病号被子在陆诚身上搭了一半,又费心嘱咐道,“发烧了更不许贪凉,盖着被子出出汗,好好躺着哪儿也不许去。再不听话,我可把那件事情告诉你爸爸了。"

    陆诚一下子住了嘴。那件事情他可是好不容易求刘老师替他保密的,要是现在让父亲知道,他的屁股可真的是保不住了。陆诚心里又是一阵自责,都是他不好竟然会生病,还给学校和老师添了麻烦,以后觉得不舒服一定要早点吃药。

    校医院的病房里天花板上空无一物,陆诚在心里算着时间,手机还在书包里,一时间感觉自己被困在一所孤岛,与世隔绝。他在脑海里搜寻着向父亲解释的理由,并且自己决定要把今后的锻炼强度加码,不知这样能不能让父亲满意。至于剩下三天的惩罚还好现在能躺着休息一下,不会压到伤处,白天找机会再多涂几次药吧。晚上回家请罚时要再主动点儿,至少争取个好态度。

    陆千帆到达的速度让陆诚出乎意料。他想过父亲很大可能性会让王秘书来处理,或者直接让安叔来学校接他,因此见到陆千帆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爸,您怎么亲自来了,对不起”

    “你躺着吧,我去跟你们老师说几句。”陆千帆摆摆手,只让陆诚好好休息。

    陆诚像是怀里揣了个小兔子,哪儿有心思能安静休息呢。他手肘撑着床起来把输液的速度调到最快,虽然这样会让他很不舒服,可是能稍微节省一点父亲的时间啊。

    陆千帆回来后神色并无异样,对于儿子发烧的原因他心知肚明。他自己拿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只等着输液结束后就带儿子回家。期间陆千帆打了十几个电话,安排工作联系业务,也不忘通知家里准备好适合病人食用的饭菜。

    到家以后陆诚按照陆千帆的指示直接回房休息,他对父亲一直言听计从,可又觉得要是自己大白天真的赖在床上有些说不过去,这样的虚度光阴对这个拼命奔跑与追赶的少年来说着实奢侈。最后陆诚决定撑在书桌上复习功课,这个姿势对于现在‘重伤’的他来说已经算是挺舒服了,要是父亲离开他再趴到床上也不迟。

    @陆千帆很快再次出现在陆诚的房间里,这时他已经换好了家居服,看样子是不准备再回律所上班了。对于陆诚生病隐瞒,他大约能想到缘由,也就没有追究他磨磨蹭蹭地在房间里转悠,最终选择罚站看书而不是按着他的指示卧床休息。

    “别看了,去床上躺着。”陆千帆努力让自己像个慈祥的父亲。

    “

    是。”陆诚马上照做,父亲让躺他就平躺着不敢乱动,心里琢磨着这是不是也是父亲罚他的一部分红肿破皮的屁股碰到柔软舒适的床褥时依旧疼的厉害。@“侧躺,或者你愿意趴着也行,这样压着伤处不容易好。”陆千帆对少年的耿直有些无可奈何,又开口道,“还是趴着吧,我再给你上点药。”

    “谢谢爸”陆诚者才敢稍微挪动身子,腾起伤重的臀部慢慢转过来,轻输了口气,疼痛稍减。

    陆千帆回房间拿了伤药回来,立在床边道,“等我给你脱裤子呢?”

    “没,没有!”陆诚马上跪爬起来,碰到伤处疼得一个激灵。他手脚麻利地将被子在身侧呈条状叠好,家居裤连带着贴身的小裤一起褪到膝盖,然后才摆好让陆千帆坐在床边最顺手的姿势,“谢谢爸,给您添麻烦了。”

    “嗯,知道怕我麻烦就别犯错。”陆千帆挽起袖子,左右对称,一丝不苟。

    陆诚闻言小声试探着问,“要不您先把今天的打了吧,我怕上了药会弄脏戒尺”

    “你挺想挨打?”陆千帆迟疑了一下,并不急着处置。

    “不是我”要是能不挨打,就算让陆诚现在就钻到床底下他也会答应,可是父亲一言既出,又是他自己犯错在先,怎么好意思求父亲食言免了罚呢。“我不是故意生病的,也没想因为生病逃避惩罚,我不会拖延的,您只管打就好,我可以挺住”

    陆千帆随手在伤处最重的地方按了一下,陆诚的身子一下子就踏了下去,这些天积攒的痛楚瞬间游走全身。他好疼,好难受可最终还是拼了一口气爬起来,恢复刚才的姿势。

    “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躲…”陆诚咬牙重新摆正了身体,又一次小声向陆千帆请示,“爸,要不我还是撑在书桌上吧,这样,我怕我忍不住乱动您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知道错了就听话。”陆千帆将药膏抹在手上,“涂药而已,不用这样撑着,你在床上趴好别乱动就行,身体放松,我能够得到。”

    “爸,那您今天什么时候打那三十下?”陆诚对这件事念念不忘,父亲不给个准信儿他心就悬着。在此之前他需要做足心理准备,想好自己如何有勇气承受这样足以让他崩溃的捶楚。虽然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可身后因多日坐压的肿胀之处却在微微发抖。

    “今天不打了,等你好了再说。”陆千帆处理伤口细心有余耐心不足,绝不会错过每一个微小的伤口,也绝不会让手下之人有一丝一毫享受。

    “啊?”陆诚严重怀疑自己幻听,怎么能有这种过分的奢求呢。

    “再严厉的父亲也不会在孩子生病和受伤的时候动手,我也不例外。”陆千帆难得愿意多说一句,“不过你要是敢为了躲避惩罚敢故意让自己生病受伤,我一定让你后悔长了屁股,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陆诚的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儿子不敢故意欺瞒父亲,以后一定会多加锻炼,尽量不让自己生病,少给您添麻烦"

    对于陆诚的保证发誓,陆千帆心里隐隐触动。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啊,一个从出生就被人遗弃的孩子,一个从未感受过何为真正父爱的孩子,一个未曾经历大家族的学识启蒙与规矩教养的孩子,能做到今天这般程度,自己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临走时,陆千帆替陆诚将屋里的温度调高,身后敷了药盖着薄薄的纱布巾被。他自然地俯下身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陆诚的额头,还好退烧了。怕他再难为自己偷着用功,陆千帆亲手关了灯,并且明确告诉他今天不许再开,就算不困也要留在床上闭目养神。

    陆诚的心里洋溢着被人宠爱的幸福,他的爸爸真好啊!

    爸爸对他真好!

    爸爸竟然让他休息,让他好好养病,连责罚都推迟到他完全康复。虽然九十下戒尺仍旧不轻,可是对于已经到达承受极限又不敢开口求饶的陆诚来说,能体贴关怀的父亲简直是救他于水深火热的活神仙!

    哪怕事实上一天又一天把他打到坐不下凳子甚至夜里疼得睡不着觉的人,本就是他这严厉的父亲。哪怕无边苦海艰难渡,此时此刻在陆诚心里,这辈子能给他生命中一点温暖一点甜的人,就只有他的父亲,陆千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