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诚已经在陆千帆的办公室里等了快三个小时,父亲只是自顾处理自己的工作,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其实,从今天进入这个办公室开始,陆诚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父亲对于年轻后辈从不吝啬鼓励和赞美,如果他对此只字不提,原因不外乎是成绩不够耀眼,尚未达到父亲心中值得嘉奖的程度。

    对于终日小心谨慎的陆诚来说,如此这般晾着不理远比直接抛出惩罚更让他心中惶恐。可是陆千帆投入工作时的状态自带气场,仿佛神仙结界一般将他这尊大神笼罩其中,陆诚实在没有胆子敢开口打扰。他在陆千帆的书桌前站的笔直,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慢慢僵硬,这种站军姿的标准立正也有了罚站意味。

    直到律所里最后一个加班的员工也从公司离开,陆千帆才随手关了电脑,双手交叠地看着眼前腰酸腿疼心理濒临崩溃的少年。

    “等了这么长时间,想好要说什么了吗?”陆千帆的声音里透着威严。

    “说什么…”毕竟相处时日还短,陆诚经验不足,只是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要接受父亲的教导,却不知道还会有这样一段难捱的过堂程序。“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还有你不明白的?我以为就这两个月已经让你的翅膀硬了,无需事事向我交代。”陆千帆脸上愠色渐明。

    “爸…”陆诚心里咯噔一下,他事事小心地夹着尾巴做人,可又有哪里让父亲不满意了呢?

    “我没猜错的话,今天你是准备拿着奖状来向我邀功的。”陆千帆点了烟,轻轻吐了个烟圈,“怎么,感觉成绩不错?”

    “没,没有”此时的陆诚怎么也无法理解,除了演讲的现场即兴表现,他的英文专业得分也是最高的,就算没有表扬和奖励,也不至于挨训吧。

    “学校里的一个小活动而已,你挺当回事?平时有很多事情我愿意跟你谈,是因为觉得你足够成熟可以理解我说话的意思,我们之间可以有男人之间平等的对话。可是最近,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遗憾地承认,你只是个孩子,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陆千帆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每一句都如重锤般将陆诚打下深渊。他找出陆诚提前放在他办公桌上的奖状,不屑一顾地撕的粉碎,“这个东西,在我眼里什么都不算。”

    “爸我…”陆诚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原来他竭尽全力的努力在陆千帆眼中是如此一文不值。

    更让他心生畏惧的是,陆千帆口中的孩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父亲心里期待的养子模样,他是不是做得不够格?

    “要哭就滚回去哭,哪怕是两个月的儿子,我也不会亏待你。”陆千帆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或者从现在开始,你想好应该怎么跟我说话,我们再继续。”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沉默。

    聪明机灵的少年突然大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触了父亲哪道逆鳞,或者不止一个错处。只不过现在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敢轻易开口。哪怕眼眶通红,他也必须极力忍耐不可以让眼泪掉下来。

    陆诚不想滚回去。

    这是他与陆千帆的相处中第一次见到父亲情绪上的波动,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即便是盛怒之下,这个金牌律师仍然能够面不改色,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面,只需要向那位得力的安管家知会一声,自己就会悄无声息地从父亲眼前、从陆家永远消失。

    可是现在陆诚明明感觉到,父亲在伤心。他的训斥,字字句句都带着血泪的温度。

    是他伤了父亲的心吗?那他真该死。可他怎么会有这个资格呢!在天一样高大的父亲面前,该是在他心中怎样分量的人,才配得上让他伤心二字?

    陆千帆的烟圈越吐越快,他已多年没有这样烦躁不安。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熟悉的影子又在他脑海里隐隐浮现。他的笑他的闹,他的撒娇他的懊恼点点滴滴,深入骨髓。

    似是故人来。可终究又不是他。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他了。他竟然真的走了,杳无音讯。

    他一定会回来。

    没人可以替代他。也没人能像他一样,时时事事都懂得讨巧自己的心思。这样要求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实在太苛刻。可他那时候,不过也就差不多这么大?陆千帆将烟头死死按进了烟灰缸。

    “回家。”陆千帆起身裹挟着疾风,快步走向停车场。

    “是,父亲。”陆诚迅速拿起自己的衣服和包,保持一米的距离跟在身后。

    不管什么时候,父亲定下的规矩都不能乱。时刻保持得体的自己,永远处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招呼你时能马上到位,不需要时又不会碍手碍脚。对于这种细微要求的领会,陆诚的应对已经算是机灵的,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对于陆诚来说,能这样跟在陆千帆身后,打也好骂也罢,他都觉得自己挺幸运。严师出高徒,说的就是他们这种关系吧。他不敢在陆千帆面前得意造次,可是他心里明白,就是这两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那个浑浑噩噩虚度光阴的无知孩子。

    这段时间,是陆千帆教会了他掌握自己的命运,用勤奋的汗水来书写人生。是陆千帆的一念垂怜在孤儿院那一群无所依傍的孩子中选择了他,如此从天而降的卓越父亲对他恩同再造,他怎可有一丝一毫让父亲眉头微皱!

    哪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陆诚依旧笃定相信一定是自己的错让父亲不悦,陆千帆的一切选择和判断都是他的金科玉律。他不曾有一刻怀疑,更不敢有一点儿反抗。最起码,陆千帆还叫自己回家呢。就这一点,陆诚就挺知足。

    事情的进展暂且如陆诚预料的一样,回家就意味着惩罚的开始。

    若不是知道后续节目,陆千帆进入书房后从脱下风衣随手挂在衣架上,到松了领带解了袖口挽到小臂中部,露出线条明朗的完美肌肉,堪称是中年男人隐藏魅力的完美展现。可是现在陆诚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系列准备工作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打他方便。

    陆诚很自觉地取了那把惯用的戒尺,双手捧着递到父亲眼前,“儿子做错事让父亲不悦,请您训示。”

    陆千帆对这样的乖觉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打心眼里对他敬服亦或是实在少年老成心思深重,总之在这一刻,陆诚在陆千帆面前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陆千帆并未因为陆诚的完美规矩而有任何心软,相反地,他意识到如果想要两人的父子关系坚实而长久,首先就要当儿子的对他有足够的信任和依赖,当然也包括对他为人父者权威无理由无条件的绝对服从。

    戒尺在陆千帆手中如风而至,在陆诚立正站姿的时候就猝不及防地落在身后。幸亏这两个月的锻炼都很认真,让陆诚的核心肌群有足够的力量帮助他保持身体平衡。疼痛是意料之中的熟悉,父亲没有要求他就在心里默默计数,一下又一下,齿轮一般咬合贴切地在他身后一一排开,每一个停顿的间隙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那火烧火燎的疼痛在肌肤之上肆意蔓延。

    陆千帆停手时,整整二十下。隔着薄薄的西裤,看不见一点异样的痕迹。优良质地的面料平整如新,瘦高的少年身姿英挺依旧。他眼中的湿润不是泪,是对父爱的殷殷孺慕。就是这样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里,陆千帆看到了自己的心,也坚定了自始至终的选择。

    “这两个月有点儿长进,”陆千帆暂时将戒尺放在了桌子上,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不知道”陆诚的声音有些打颤,父亲的心思他实在是捉摸不透。他怕陆千帆一个不满意又让他‘滚’。对他来说,离开才是最大的惩罚。

    “既然不知道,那就是无缘无故地挨打,不委屈吗?为什么不拒绝不反抗?”陆千帆眼神如鹰,紧紧盯着陆诚。“我没有提前说要求,你本可以躲开的。”

    “父亲动手一定是儿子做错了,不知哪里不对更是错上加错。父亲要打要骂都是正常,当儿子的不可以躲开。”陆诚努力稳住了心神,尽力表现得是陆千帆喜欢的样子。“这些不需要父亲要求,是做儿子的本分。”

    堪称完美的答案让陆千帆心头温热。也许是老天可怜他满腔真情的多年失落,让他遇见这样可心的孩子栽培教养。罢了,哪怕日后这孩子也做出同样的选择,既然选择身为人父,那么他就必须全力以赴。

    “我今天有些累了,这件事过几天再说。”陆千帆落座,挥挥手让陆诚出去。“既然空调坏了,你就先去客房睡吧。需要什么东西让安叔帮你拿。”

    “爸,我没事…”陆诚此刻十分后悔自己随口撒谎,父亲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可现在再想解释什么都为时已晚,父亲的意思很明确,禁止他再踏入那个属于少爷的房间。

    陆诚不敢再多辩解,他害怕那间冷气十足的冰冷客房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这里的床明显没有少爷房间里的宽大舒适,也没有可以让人神思遨游的浩瀚书海,全套的娱乐影音设备更是陆诚现在想都不敢想的。

    慢慢褪去了西裤,身后肿胀的伤痕温度升高。客房里也没有伤药,陆诚更不好意思再因为这事跟安叔开口。还好他聪明,上学的时候去校医院开了常用药随身备着,目前这个经受父亲考验的阶段,陆诚不会让自己因为任何情况病倒,耽误学习或者工作更是决不允许。而这一切无非是想向陆千帆证明一他可以。

    这次陆诚没给自己吃止痛药,仿佛想用身后的疼痛让自己记住这次的教训。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陆千帆去认错才能让父亲满意。可是明天还要上学,陆诚不能让自己的伤处发炎甚至引发高热,还是吞了消炎药片。

    为了防止明天在教室里坐下时疼痛难忍,陆诚不得不准备自己动手用了力气去按揉父亲打下的伤痕檩子。现在将那些淤血地方揉开了,伤处才会快点恢复,上学时不会被同学发现,父亲面前也不会嫌他娇气。可是此时此刻,要亲自对自己下手,还是要咬牙又狠心,才终于开始了这番折磨。

    疼,是真的疼。@可无论多少皮肉之苦总是有限的,若被父亲嫌弃,这种遗憾和缺失将足矣让他抱憾终身。

    幸亏父亲没有亲生的儿子呀,否则他大约是怎么也看不上这样错漏百出的自己吧!陆诚心里很焦急,他很想努力成长变得优秀,很想早点达到父亲心里对于儿子的要求。

    另一个房间里的陆千帆过得也不算安稳坦然,他一次又一次的扪心自问,如此严格要求之下,他真能给予少年配得上他努力的一切吗?对他自己而言,他真的可以再为一个人不遗余力地付出自己的付出自己的全部心血吗?而这一切,只有时间能留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