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睡眼惺忪的深夜,陆诚依然保持着起码的警觉,他清楚地感觉到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可他不敢贸然开灯,只是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从厨房到客厅慢慢搜寻。月光从窗子里投进客厅和餐厅,除了那个复古的猫头鹰挂钟之外就只有少年紧张的喘息。

    还好没人发现,陆诚松了口气,打算抓紧时间回屋睡觉。如果连这几小时睡眠都保证不了,陆千帆交给他的繁杂工作是绝对扛不下来的。此时此刻他十分感谢世界上有咖啡豆这种东西的存在,每次都能在他昏昏欲睡的疲惫时刻给予实实在在的强大支撑。

    一抹突然的光亮打断了陆诚的思绪,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父亲标准的伦敦腔。陆诚又惊又怕,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父亲怎么会半夜里说起英文来了呢?父亲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有没有听到自己蹩脚的英语?

    借着月光,陆诚终于看清了是父亲在打电话,看那轻松随意的措辞和时而传来的笑声,对方应该是他的朋友。畅聊的陆千帆没有一丝注意力放在这个惊慌失措的儿子身上,他自在地坐在沙发上与对方谈起了堂吉诃德,进而引发了深夜里长达半小时关于骑士精神的深奥探讨。

    陆诚背过身去用凉水抹了把脸,确认即便是父亲突然开灯也绝不会发现他脸上的泪痕。虽然并未发生什么,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犯错了或者即将犯错,总之在陆千帆与友人神思共鸣之时,陆诚就在沙发后面不远处自觉地罚站。

    还好只有半小时,面对陆千帆颇有惊诧的目光,陆诚吱唔道,“爸我屋里空调好像坏了,我下来喝水。”

    陆千帆起身,几步跨到陆诚面前,在与他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问,“最近还好吗?学习或者工作,有没有什么觉得吃力?”随后在冰箱里也拿了一瓶。

    “没有!”陆诚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在他的认知里,父亲的要求就是命令,无论什么原因,做不到做不好就是他的错,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努力,吐苦水是无能的表现。“您觉得,我有哪里得不好吗?还是我有什么事情做错了”

    “没有,我随口问问。”陆千帆也开了一瓶苏打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颇有深意地嘱咐道,“既然是空调坏了,明天跟安叔说一声,他会处理。很热的话你去睡客房吧。”

    客房,陆诚心里一惊。他才不去,他要努力做好陆千帆的儿子,成为真正的陆家少爷。

    陆诚怯怯应着,目送陆千帆离开后,回到房间时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个难题陆家如此高档且充满科技感的别墅整体制冷设备,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只把他房间里弄坏呢?

    第二天一早,陆千帆没让陆诚跟去律所,却给他留下了比冰镇黑咖啡更提神的消息——全家要去欧洲度假。三天后出发,直到陆诚开学才会回来。

    陆诚心中涌起兴奋的喜悦,他从来没有出去旅游过,更别说是走出国门一下子到欧洲那么远的地方。西班牙,对他来说只是书本上的一个知识点,又或者是电视里匆匆一瞥的美丽画面。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一个热情奔放的国度,有灿烂的阳光和浪漫的舞蹈,更少不了勇敢的斗牛士。可是一旦出国,他就不得不在父亲面前开口说英文,想到这里,少年的雀跃瞬间被浇了盆凉水。

    事实上,陆千帆当天已经独自先飞到剑桥大学与老朋友见面,要一星期后才会到巴利阿里群岛与他们汇合。在此之前,由律所里的王秘书负责打点行程安排食宿,安管家和刘妈随行照顾卓尔和小雨萱。陆诚只管跟着就好,没有陆千帆在身边督促的他可以真正地享受一次少爷的待遇,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即便如此,陆诚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父亲之前交代的工作内容再三检查后在电脑和网络云盘做了双重备份,学业上的复习材料也都装进了行李箱。十四岁的大男孩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要做好陆千帆的儿子就必须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

    陆千帆没来的几天里,陆诚相对而言压力不大,对于王秘书传达的陆大boss最高指示几乎不敢相信父亲让他暂时放下学习和工作的事情,参观当地著名景点,随意吃喝玩乐感受风土人情。王秘书的安排张弛有度,既不会走马观花太过辛苦奔波,也足以让少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异域情调。

    这些地方卓尔来过许多次,又带着小婴儿不方便,多数时候在古堡里休息,或者只在内部花园散步。可是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陆诚来说确实充满了吸引力。司机是在临时雇用的,导游也是当地现找的,陆诚少了些心理压力,情不自禁跟他们用英文攀谈起来。大家都不是正宗的伦敦腔,那两位还时不时丢出几个西班牙语词汇,反正不耽误沟通,也算是个愉快的聊天。一天下来,陆诚就觉得其实开口说英语也没那么难嘛。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陆诚刚开始适应当地的自由奔放,就收到了王秘书已经接父亲回到住处的消息。他分毫不误地赶回,后面计划的行程也当即作罢。就在陆诚做好准备等陆千帆安排学习计划或工作任务时,陆千帆提出的要求实在让他忍不住偷笑父亲竟然‘命令’他学冲浪和潜水!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这样的命令真是多多益善,明明就是放开了去玩嘛!刚来时陆诚还无比羡慕当地男孩子可以在海滩边自由自在地享受大海的拥抱,可就算是陆千帆不在他也不敢如此放肆地自由玩耍,现在有了父亲特批圣旨的金口圣言,陆诚每一个渴望冒险的细胞都跃跃欲试。©陆家此次下榻在萨利内斯自然公园内部面对海滩的一处古堡,这里环境清幽,所有住客都是有身份的贵宾人物。海滩边学习冲浪的少年除了陆诚还有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白人男孩贝克尔,两人一起很快成了好朋友。

    时光在自由幸福的西班牙海岸线流淌,陆诚像一个真正的富家少爷一般每天潜水冲浪,上岸就跟几个欧洲少年伙伴一起享受最新鲜的海鲜水果。让他意外的是,父亲这次真的没再给他布置任何学习工作方面的任务,连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妹妹都被安排的很好,不会成为他白天享受阳光与海滩的小尾巴。

    陆千帆为数不多的要求,就是要让他以欧洲的少年男孩为目标,锻炼身体强健体魄,也掌握这些欧美青少年普遍熟悉的体育运动。这对陆诚来说并不是难事,充足的营养加上专业的指导让他的身体状态在来到陆家几个月后有了明显改善,他渐渐意识到陆千帆作为父亲给予他的绝不仅仅是物质生活的优越,而是从内而外日臻完美的全新自我。这个假期陆诚享受了以前从未经历的精彩生活,也算是回到学校的熟悉圈子中真正体面的谈资,每次回味起来都是真正开心的回忆。

    相比之下,陆千帆的收获似乎更大。当男孩子们在海边尽情冲浪时,贝克尔夫妇被陆千帆颈间的翡翠玉犬吸引。出于对中国文化的浓厚兴趣,他们经常收藏一些种水俱佳的摆件挂坠,可是很少见到用上品原料雕琢的犬类造型。要不是陆千帆功课做得足,也不会下此重金特意找了老料子来做了这个惟妙惟肖的呆萌法斗。总之,当陆千帆以中国人的缘分之说割爱将此玉转让给贝克尔先生时,换来了这个英国老牌贵族财团掌舵人在亚洲法律事务方面的全部业务代理权。多年之后,当年的小陆诚成长为卓陆律所的新一代决策者时,陆家与贝尔克家族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商务合作关系,程斯语律师跟贝克尔家的继承人同样友谊深厚。

    让人振奋的事情不止于此,随着短暂休假生活的结束,陆诚的口语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化为标准纯熟的伦敦腔。最重要的是,他终于不再害怕开口说英语,那层窗户纸在不经意间早已被捅破。重回学校时,即便站在赵欣然那样以英文见长的学生身边,陆诚依旧有足够的自信开口。至于曾经令他紧张焦虑的演讲比赛,也因为足够的勤奋练习和浸润的语言环境变成陆诚这个全能型学霸眼中的小菜一碟。©令人欣喜的比赛结果并不意外,陆诚带着获奖证书给陆千帆看时,父亲十分平淡地让他在律所的办公室里等着。此时经验不足的小陆诚还以为父亲也是惊喜他的成绩与进步想要在律所找机会表扬他。即便不是应该也只是父亲工作繁忙,却未曾想即将经历一次足以让他胆战心惊终日惶恐好一段时间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