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影影绰绰。

    金熙恩的病房里,谭思琦正在悉心料理陆千帆每日安排送来的鲜花。插花这种事情她以前从来没心思去做,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招小虫儿。对于这个务实的女人来说,她宁可把这时间用来再做几组普拉提动作,至少可以有助于保持她如少女般的紧致身型。可是自打来了这里,她每天都会将病房内的鲜花打理好,哪怕金熙恩已经再也看不见“让谭律师放下繁忙的工作来照顾我,真是不好意思。”金熙恩的声音很好听,这些年因为对陆千帆的感情,金熙恩的中文说得十分流畅。“其实这时候,您应该在孩子身边呢”

    前些日子程斯语情况不好,谭思琦就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病房里照顾。可是医生最后一次检查时说,程斯语恢复状态不错,随时可能醒来,谭思琦就不再日日守候,反而跟陆千帆轮流来照顾金熙恩。在收到陆千帆通知说程斯语已经醒来后,谭思琦恨不得丢下一切马上出现在儿子的病房里,可是转念一想,她却突然犹豫了谭思琦想到自己是偷偷跟来的,现在突然出现不就是告诉儿子,他的狼狈和脆弱早被人窥探已久,他的亲生母亲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么!况且程青川已经表明了身份,既然儿子会慢慢康复,那么来日方长,她不想让孩子一时之间受到这么多刺激,或许这样对他病情康复并非有利。再说儿子要脸,这样的脆弱时刻,不管生父还是养父,还是让这两个男人陪他熬过去吧。

    “不用我,有他爸陪着呢,”谭思琦替金熙恩盖好了被子,坐在她床边陪她聊天,“小语那孩子很要强,我在他会不自在的。倒是你,现在这样的时候,怎么把小川支走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不怕孩子遗憾吗?”

    “小川是个好孩子,可偏偏他不够坚强,我宁可自己的离开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也不想让他看见我一天天的消逝生命,那样他更加无法承受。尤其是我现在我是童星出道,曾经在我们国家家喻户晓,小川记忆里的妈妈,从始至终都应该是美好的。”

    “金演员,也许在孩子心里,他只是想在妈妈身边.

    不管什么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妈妈是最美的。不过我尊重您的意见,以及我真的非常感谢您对小语所做的一切。请您放心,以后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小川。虽然不能跟亲生母亲相比,但我会尽力,尽我全力去爱护他、照顾他。”谭思琦看着眼前憔悴的病者,想象着她年轻时的如花容颜,哪怕经历岁月风霜恶疾折磨,如今神态气度依旧从容娴静。“小语真是个幸运的孩子,能遇见陆师兄和您这样的贵人。”

    “我做的一切是报答他,之前的事情他为小川屡次冒险,小程律师才是我的恩人。当然又不只是报恩,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孩子。我忘不了陆律师提起小程律师时的眼神,他是真的很喜欢您的孩子。以后陆律师再看见他的时候应该也会想起我吧,如果能因此对小川多一点怜惜,我就真的无所牵挂和遗憾了。”“您放心,陆师兄一定会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父子天性,以后日子长着呢,无论小川还是小语,陆师兄都会爱护他们的。”谭思琦又一次眼眶湿润。

    金熙恩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轻轻点头道,“是,我知道,陆律师他不仅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兄长。这些年程总每次提起陆律师时,眼中深厚的感情让我动容,我知道他们一定一起经历过许多不平凡的事情。哪怕表面上闹着小别扭,程总依然义不容辞地照顾了我们母子二十几年,并且不求回报。”

    “他求什么回报,他做的再多,也不够报答陆师兄的恩情。”谭思琦想起曾经种种,往事又一次在心间萦绕。

    “哦?是你们的青春往事吗?如果可以,能给我讲讲吗?我真的很想多知道一些关于陆律师的事情……”金熙恩嘴角浮现笑意。

    “那时候我意外怀孕,陆师兄和青川都已经没有父母了,我家里的长辈就去找他们的师父,也就是卓大状兴师问罪陆师兄私下里来找我,说他愿意替青川承担一切后来听说他被卓大状打到半个月下不了床,可是伤好之后还是第一时间出国找我,安排好了我怀孕生子的一切事宜。”谭思琦从未想过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秘密竟会在此刻对这样一位陌生的朋友吐露,两人的性格是一刚一柔,可对爱情的执着与选择却是那么相似。“这些事情连青川都不知道,你可千万别跟陆师兄提起,当年他要我把这些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现在想想我真觉得自己那时候很差劲儿,明明是我们俩做错事可我舍不得青川受罚,就答应陆师兄说谎骗了家长们.

    实在是连累了陆师兄。后来我不敢面对单身妈妈的生活,竟然一念之差把小语送到了孤儿院要是没有陆师兄就没有小语的今天,陆师兄对他,胜过亲生父母。对我们俩,也是恩深义重。”

    “怪不得程总也说起过,他可以为了师兄去死,可受不了师兄背叛他”金熙恩回想起当年,早已事业有成的程青川哭起来像个失恋的青涩小伙子,原来是跟自己的师兄吃醋呢。

    谭思琦笑了笑,云淡风轻,“他就是个傻子,在这个世界上,陆师兄是最疼他的人。”

    陆千帆对程青川的疼爱如对待孩子一般精心呵护,又多了几分孩子也享受不到的宠溺。曾经同样年轻的他说不清为什么,可他自从遇见程青川那一刻起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这世界上就是有人要让你守护一辈子的。

    从那以后,陆千帆毫无保留把自己最珍视的好东西都与程青川分享,他敬爱的师父,他热爱的事业,他的每一个小习惯和小爱好哪怕是现在,他精心调教了二十年胜似亲子的乖儿子,也主动送到这个努力适应老爸角色的师弟面前。

    正如现在,这也许是程斯语从十三岁离开孤儿院之后最清闲的时光,陆千帆尽可能的让他们父子二人独处。毕竟身为父亲三十多年的缺位,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弥补。而每一个无人知道的夜晚,则是由陆千帆来陪伴程斯语度过他睡觉警醒,万一儿子有任何响动或者需要能够马上醒过来去帮把手。而程青川在他的印象里,一向如婴儿般多眠少梦,只怕那懂事的儿子夜里有事也不会开口向熟睡的老爸求助。@又是一夜平安度过,陆千帆趁着程斯语醒来前悄悄退出了病房。程青川迷迷糊糊地赶来,准备在陆千帆留下的温暖被窝里再睡个回笼觉陆千帆舒展了筋骨,在海诺凯尔的院子里慢跑两圈,而后准时出现在金熙恩的病房里。

    回想那日陆千帆第一次出现在病房里时,金熙恩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自己闭着眼睛的样子是不是很丑。陆千帆懂得她的顾虑,牵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那一方丝帕的柔软细腻让金熙恩的手指微微发抖,她顺势摸着陆千帆依旧轮廓清晰的脸颊下颚,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既然说好了那是最后一次见面,那么此后我只陪着你,不见你。

    陆千帆如是说。

    在金熙恩最后的日子里,陆千帆每日陪在她身边,时常将她保养得宜的芊芊玉手握在掌心,在洒满阳光的病房里说起他年少拜师的趣事。他懂得金熙恩心里的忧虑,也想告诉她,在他心里她早已不是以色侍人的昙花一现,她的爱和柔情早已在他心中,情根深种四个月后,当陆千帆再回家中时,正是晚饭时间。程斯语照顾着大肚子的雨萱,一边替她夹菜一边将她碗里不爱吃的东西拣到自己碗里。卓尔正给陆川盛汤,如同当年对待初来陆家的程斯语一样,绝对是个慈母模样。

    “爸爸!”

    “爸!”

    “您回来了!”

    三个孩子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风尘仆仆的陆千帆。只是他们的称呼和反应各不相同。卓尔面对终于回归家庭的丈夫已是心满意足,心里百感交集后最终只归结于一句,回家就好。

    陆千帆走到陆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好好吃饭。

    陆川有些受宠若惊,在座的有可爱的妹妹和优秀的哥哥,还有听说一直跟父亲伉俪情深的卓阿姨,父亲竟然只是对他有所回应。可随即,陆川心里意识到了一个悲伤的结果。@“是卓阿姨让我来家里的…”陆川不知如何解释。

    陆千帆没有上楼洗澡换衣服,而是洗了手直接坐在餐桌主位,“你是我的儿子,当然应该在我的家里。休息几天适应这里的生活,下学期开始转学到S大读书。”

    “是我知道了。”陆川对于在哪所学校并不在意,再说纽约大学经济科的毕业要求对他来说也着实不容易。回到S市有父亲罩着,多少会有些帮助吧幼稚的小孩儿如是想。

    陆千帆又转向程斯语道,“以后你要好好看着小川,他不懂你就教他,做不好就管他,不许心软知道吗?要是让我知道你像青川对他那么纵容溺爱,两个一起罚。”

    “我会好好看着小川…

    灬”程斯语也已经明白金熙恩的离去,向父亲郑重承诺道,“爸的儿子就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会对小川好!”

    “嗯,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我不多说你们心里也明白。大家吃饭吧。”陆千帆一言既出,大家也都起了筷。

    陆家的生活重回正轨,又一次开始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