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帆也被玻璃上的声响吓了一跳,可随即又觉得自己不该意外,程青川那毛头小子的中二脾气怎么肯老老实实站在楼下等着呢。

    “爸不是说外面的电子门都锁了么?他怎么还进得来?”陆诚委屈得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儿,他刚刚还在自责自己对父亲不够信任,可是转眼间就看见窗户外面程青川似笑非笑看热闹的得意样儿,让他恨不得马上变成一根棉絮,将自己的身子揉进柔软的抱枕里。

    “当然锁了,这种事儿我犯得着骗你?”陆千帆无奈解释,也没有追究陆诚此刻质问长辈的说话态度,又补充了一句,“门确实是锁了,不过他知道密码。”

    陆千帆做事情一向谨慎,律所里除了常规的保险门,内里还有一道电子门,密码锁的一串数字经常变换,连陆诚都要随时将更新过的密码记在手机上,免得需要时还要再打扰父亲询问。平日里律所楼下有保安24小时值班,电子门是不锁的,遇到重要官司的非常时期或者开庭之前存储特殊证物时,才会启动电子门。今天陆千帆虽说把员工们都打发出去了,可他打定了主意要教训儿子,也怕有个意外谁突然折回来取个资料什么的,故而特意锁了电子门。

    陆诚不禁心生疑问,这样的保密级别,程青川怎么会知道密码?如果他真的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我还要这样么?”陆诚一脸圊色地看着父亲问。

    陆千帆沉默了两秒钟,若有所思道,“就这样吧,青川不是外人。”

    陆诚没再说话,他只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未这样窘迫过。就算赵一平和程青川跟父亲是胜过亲生的同门师兄弟,可是对他来说这两个人并没有那么熟悉和亲近,尤其是程青川,每次见到他准没好事。看他哼着小曲儿被父亲开门迎进来时,陆诚真想拿个麻袋套在他脑袋上。

    “呦,教儿子呢,那我来的真不是时候。”程青川毫不见外,直接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正位上,“师兄你早说有这节目,我就早点儿来啊。”

    陆千帆没理他的玩笑,看了眼埋头在沙发上如鸵鸟一般的陆诚,佯装怒意问道,“长辈来了不知道问好?”

    陆诚刚才只顾着害羞,这才反应过来,只略略抬头小声说,“程叔好我犯错受罚,父亲不让起身,抱歉。”随后就又将头埋在了沙发上。

    程青川一点儿没打算给这个年轻人留面子,也不肯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溜达着到了陆诚身边,特意弯下腰来看看陆诚的伤处,甚至幸灾乐祸地地想伸手去按按伤得最重的地方,就像是专门来验伤,看看师兄有没有假公济私对儿子格外留情,结果却被陆千帆重重打了下手背。

    程青川悻悻回到座位上,抬头正看见陆诚桌上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心里又涌起了醋意。

    “来这么早干嘛,我跟你说的几点?”陆千帆收好伤药,还是决定先拉好百叶窗,不然万一赵一平也有事这时候过来,只怕这傻儿子绝对以为他是故意的,要记恨他一辈子。

    “我饿了,就来了。”程青川回答得理直气壮。

    “现在才几点你就饿?没吃早饭?”陆千帆皱眉。

    “没没有没得吃”程青川这才坐得规矩些,“阿姨儿子媳妇来看她,我给她放了三天假。”

    陆千帆无奈,总不能在儿子面前训他亲爹吧,要不然以后真相大白,某人肯定跟他没完没了。

    “中午想吃什么?”陆千帆难得的好脾气。“胃里空着,别吃太辣。”

    这样的好脾气很难不引起机敏的小陆律师的警觉,现在这情况实在太奇怪了,明明上次见面时程青川对父亲剑拔弩张准备全力开战,一句话说的父亲差点儿妻离子散,哪怕有了之前那一通电话的铺垫,陆诚仍是不能接受这两人关系突然亲密如此,并且在他面前毫不避讳。

    “日本料理,去寒舍吃。”程青川心里偷笑,日料最清淡,寒舍的师傅手艺在S市数一数二,养伤的人吃也合适,看你一会儿有什么理由拒绝。

    “好,走吧。”陆千帆觉得此时此刻赶紧把程青川带走,对于陆诚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程青川仿佛突然格外体贴,对陆千帆道,“咱们俩去吃好的让大侄子一个人趴在这挨饿不合适吧,等他药干了一起去。”“管好你自己就行,他那么大人饿不着。”陆千帆腹诽,寒舍最近刚刚装修,纯日式榻榻米内新加了恒温加热管,陆诚这情况坐上去,估计伤处的疼痛又不知要翻几倍。“自己一个人,更有利于反省。”

    “你这当爸的太没人性了吧,今天全公司都放假,他这样不方便觅食,你故意罚他挨饿呀?”程青川还不死心地又跑到沙发边上蹲下,绘声绘色地引诱着,“我说大侄子,刚刚空运来的蓝鳍金枪鱼,野生小贝柱,正宗的海胆蒸蛋和老板亲自主厨的鳗鱼醋冻,你现在的情况吃这些正合适,败火。”

    “这么愿意报菜名,我送你去学贯口好不好?”陆千帆一语双关地威胁道,“故意饿着自己让人担心这种欠揍事儿,你问问他敢吗?”

    陆诚急忙表态,“程叔和爸放心去吃饭吧,我能照顾好自己,会好好吃东西。”他现在哪有心思去吃那些珍馐美味呢,就算是定外卖身后的伤痛也不允许他过多活动,还好早上在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微波炉里叮一下,简单省事。

    “那怎么怎么会有人故意这样呢,要万一没吃那肯定就是情势所迫,无可奈何。你不喜欢咱们不去寒舍也行,随便找一家。”程青川咽了咽口水,讪搭搭地起身回到陆千帆身边,贴着人家耳朵根子小声道,“师兄,我不是故意的,家里真没饭”

    “那怎么行,程总吃喝向来讲究,食材肯定都是提前预定特意给你空运送来的,你不去对不起那些突然牺牲的小生命啊。”陆千帆大大方方地收拾东西,也没再多嘱咐陆诚,两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程青川突然想起来,原来一向霸道的大师兄要拒绝他的时候,从来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陆千帆和程青川离开后,陆诚仍能清楚听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远去的笑谈“你三秒钟之内消失在我眼前,我就考虑一下原谅你。”

    “我马上去地库开车,这电梯有点远,师兄您在门口等我就行。”

    “知道远你还非得绕过去,走楼梯不会?真让我等你?”

    “不用不用我跑得可快了,肯定比师兄先到门口”

    后面的话陆诚就听不大清楚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知足和庆幸,因为父亲现在还能心情不错地跟老朋友吃饭叙旧,说明这次卓陆虽然有所损失,但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父亲并未对此特别在意。

    可是,父亲就这样无牵无挂地丢下‘重伤’的自己,也没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有东西吃,还是让陆诚有些小寸的难过。

    车上,陆千帆悠然自得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别出去吃了,回家吧。”陆千帆突然开口。儿子被揍的爬不起来,当爹的大吃大喝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程青川一边保持专心开车的规矩姿势,一边用余光看着陆千帆的脸色,“别啊师兄,都定好了,都是你爱吃的再说今天我过生日,咱们都说好了…”

    “说好什么?”陆千帆故意装糊涂。

    “过生日你要顺着我,更不能罚我,不管什么事。”程青川对自己百般争取来的福利记忆犹新。

    “回家,给你准备私家菜,”陆千帆坚持,似笑非笑。“还是熟悉的味道。”

    程青川泄气,最终调转车头。

    一个钟头后,大约是药劲儿过了,陆诚觉得臀上又一阵剧痛袭来。此刻他觉得自己心灵也是饱受摧残,难得独处便不再故作坚强。于是,办公室内,一个身长一米八十多的小伙子,衬衫卷到腰际,屁股的伤痕已渐渐变得深紫青黄一片斑斓,正趴在沙发上呜呜哭得肩膀都跟着颤动负面情绪尽数释放之后,纵使再伤心难过,陆诚也要开始工作。毕竟时间紧迫任务量不小,父亲明确说过会回来检查,要是这次再出现纰漏,陆诚真不敢想象父亲失望的眼神,那一定是足以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的冷酷目光。

    想到这儿,陆诚再也不会挥霍时间来自怜自哀,既然他能有幸在从一所无有时获得父亲的垂青,那么只要父亲不厌弃他,他就不能轻言放弃,而是要从这次的失误中汲取教训,重新再做出成绩来让父亲刮目相看。

    趴了太长时间手脚都有些发麻,陆诚小小心翼翼别让自己跌倒,这时候要是坐在地上了他真怕自己会疼得再哭起来。重新穿上裤子时,皮带肆虐下的臀肉因实在肿得太高而倍感折磨,早知如此他真该在办公室里准备一条宽松些的裤子,连带内裤都要备几条,免得在这弹力之下忍受牵绊呼吸的痛。

    投入工作的第一步是整理之前的文件案卷,按着时间紧急程度重新排列,再逐个处理。接着要将带他签名章的文件重新提档,将备用版本影印,准备好迎接父亲下一步的安排。这个过程无疑是苦涩而心酸的,陆诚几度泪目而差点模糊了文件上碳素笔的签字印记。

    臀上伤重,坐在椅子上无异于自虐,就连吃下那个已经冷透了的三明治时,陆诚也只能趴在办公桌上稍作休息。这样折腾了大半天,陆诚已然觉得自己体力耗尽,可这时候他绝对不能累得倒下更不敢生病,于是拿出常备的消炎药和止痛药,就着冰咖啡吞下。

    这时候陆千帆和程青川已经到家,刘妈对好久未见的‘小程’格外热情,张罗着要给他准备几个好菜,却被陆千帆阻止。

    “刘妈你先去收拾一下客房,以后青川有空会过来小住。”陆千帆吩咐着,刘妈笑呵呵答应着,立即去办。@“师兄你不是吧,就这点儿小事儿,你还真要打得我走不了啊?再说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不吃饭的,家里真是可怜的什么吃的都没有…”程青川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不时看看陆千帆是否脸色有变,随后又开始他更精彩的表演,“本来还想着能跟你吃顿好的呢,谁知道你一点儿新意也没有,直接把我拽回来只给吃竹笋炒肉。早知道这样我才不回来搭理你,真是自找苦吃.

    …”

    “明知道回来要吃苦,为什么还回来?一直躲着不好么,程…

    总?”陆千帆故意把这两个字拖得很长。

    “吃惯了,不吃想。”程青川轻哼了一声。

    两人正在斗嘴时,传来开门的声音,正好是雨萱正好放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