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法国菜挺正宗的。”

    那个人正在咀嚼一块羊排,视线没有落在戚斫一身上,正望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戚斫一微微低着头,看了眼银质餐具上自己的倒影。

    他低声说,“还好。”

    他们坐在号称城市之巅的大厦顶楼,明明是城市里的钢铁大厦,装修却非常有后现代主义风格。

    墙壁被替换成透亮的落地窗,两个半圆形往外延伸的阳台上是这座城市最好的眺望台。

    玻璃般的天花板是倾斜的,一抬头是大小不一的各式吊灯。

    水银般的光线在房间内流淌,如果有无人机从半空中拍摄,会发现他们呆的地方亮得仿佛这座城市上空的人造星星。

    戚斫一想起来了,自己的父亲一向喜欢这种在城市最高处俯视一切的调调。

    他们总觉得自己是手握一切矗立于城市顶端的人。

    侍酒师和侍从整齐的站在一旁,乐手们弹奏着柔和的音乐。觥筹交错,灯光明亮,偶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响起。

    其中谈话的氛围中却显得格外冷淡和诡异。

    那个人今天还是一身平时的打扮,剪裁合身的手工西装配一丝不苟的发型。

    戚斫一察觉到他有点僵硬,“如何修复亲子关系”这个话题,对这个男人而言显得太陌生了。

    也不知道他面对自己时,是用对付情人的那一套,还是拿捏其他股东的那一套。

    戚斫一恶趣味的想。

    他很懒散的靠在桌椅上,对面的男人却背挺的笔直,切食物的动作一板一眼。

    “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戚斫一说。

    “比赛怎么样。”

    “还行。”

    似乎不满戚斫一的态度,他准备加重筹码。

    “要不要我让人给你打招呼?”

    戚斫一捏着叉子的手在空中顿了下。

    他没注意到戚斫一,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你们比赛几月来着?走个过场差不得就得了,成年人了,你也该懂了…”

    “不用。”戚斫一打断了他。

    这两个字,他说的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不用?”那人抬眸看了眼戚斫一。

    安静了两秒,他又问,“有什么代言你感兴趣的吗?之前你拍的那个广告我看了,还挺好看的。前几天有人给我送了一批最近准备开拍的电影电视剧,我让人给你发过去,你要是想玩玩,看上了哪个组里的角色和我说。”

    “然后和我下一任小妈演对手戏?”戚斫一嘲讽道。

    这人是怎么想的?

    从戚斫一小学起,稳定一年投资3、4部电视剧电影,全是为了捧小三小四小五。娱乐圈里在他床上滚过的女人能组好几只足球队,以后他进娱乐圈和自己那些小妈演情侣呢?

    别你妈开玩笑了。

    那人愣了一秒,接着手上的动作,把切成小块的羊排送进嘴巴里。

    他一边咀嚼着,一边见多不怪的说,“没事啊。”

    戚斫一沉默了下来。

    他肩膀微垂,面无表情的把手腕扣在桌上,心里骂着去你妈的,嘴上说,“要去你去吧。”

    那人也不生气。

    他淡淡的看了眼戚斫一,扬起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音乐停了下来,侍酒师往外小跑去拿酒,手臂上挂着餐巾的侍从从鱼贯而入,把餐桌上空掉的餐盘拿下,又端上几盘白帝王蟹或者和甜品。

    圆形餐盘中间乘着浓稠的奶油蘑菇汤。

    在女性中好评率极高的餐后甜点。

    戚斫一看着桌上的食物。

    这家店每餐都是主厨给客户私人订制的…他这老爹还真就直接拿往日里哄小情人那一套那糊弄他。

    “这段时间过去后,要不要去伦敦那边。去年你申请的SUW里,校友会里有我的好友…”那个人暗示他。

    戚斫一一言不发,低着头安静的吃东西,视线没从自己面前的哪张碗移开过。

    他的父亲意识到他隐晦的不满,停了下。

    今天儿子太安静了,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的红着脸吼戚斫一,搞得他下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应对。

    想着当面展示一下自己作为父亲能提供的资源,结果一个人在这叨叨半天,得不到回应。

    那人有点生气,“怎么了?你不满意吗?”

    戚斫一依旧垂着头,抬起一只手无力的扶着自己的额头,敷衍道,“没有。”

    没有了音乐的餐厅显得格外安静,窗外的灯光璀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那人冷笑了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带着凉意。

    “你知道这些东西是多少人想要又不可求的,你又在这给我装些什么?”他说。

    侍酒师安静的捧上一瓶皇家干红,葡萄酒瓶和桌面碰撞,在剑拔弩张的室内发出轻微的声响。

    “啪!”红酒塞被拧开。

    醒了酒后,侍从将暗红色的液体从瓶口倒入高脚杯。

    池宿微惬意的抿了口,微微摇晃着红酒杯。

    今天的一切她都很满意,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男方是在华北区小有名气的企业家。早年靠着互联网起家,投资过几家影视公司,算不上豪门也半只脚踏入了资产阶级的大门,在外面总是能被人称作“陈总。”

    陈总比池宿微年长5岁,长得中规中矩,啤酒肚也不算过分。最让池宿微满意的是,他父母都去世了,带着一个就读清华的儿子。

    他们在一起就是强强联合,为彼此的事业和家庭都添砖加瓦。

    一个大圆桌上,起初池阮和池宿微紧挨着坐一起。

    池宿微推怂了一下池阮的肩膀,“坐这么远干嘛,去和你哥哥坐一起。”

    池阮把茶杯放下,扭头望向了池宿微,发现她挂着模式化的温和笑容,看着对面的“哥哥”说,“我们小阮就是比较怕生,哦,对了,她是不是还没喊人啊。”

    她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立马扭头对池阮吩咐道,“快去,喊哥哥和爸爸。”

    我可,去你妈的。

    池阮在心里骂了句。

    她冷淡的扫了眼对面,发现“爸爸”坐在对面一脸慈祥的笑,“哥哥”拿着手机,一只脚架在膝盖上,抬起头看了眼这边,又不耐烦的低下头。

    池宿微又推了下她的肩膀,“小阮,快去。”她一边笑着说,一边和对面的“爸爸”对视一眼。

    池阮站了起来,拿着刚用过的茶杯,大大咧咧的坐在了自己“哥哥”身旁。

    顶着这人“你怎么莫名其妙啊?”的眼神,她面无表情的喊了句。

    “哥。”

    “你看,这两孩子相处多融洽啊。”

    池宿微那边和男方又笑着聊了起来。

    “哥哥”皱着眉和她对视了几秒,满不在乎的移开了目光。

    池阮对这一切也很不耐烦。

    你他妈瞪我干嘛?

    难道是我想贴着你坐?

    是我想和你们家扯上关系的?

    我还烦你们呢。

    整顿饭,池阮和“哥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闭嘴。池宿微和男方从头聊到尾,时不时还喊两个人小孩来彼此联络一下感觉。

    “爸爸”的话比较少,谈起“哥哥”时也很骄傲。

    他离婚离的早,孩子一直都很独立,成绩好一直没给他丢脸云云。

    池宿微也跟着说起了池阮,“她啊,也没走正常的高考途径,当初想着竞争简单点压力小点,给她报的是影视表演的。”

    “那很好啊。小阮长得这么漂亮,我看挺适合的,现在年轻人里很多都对这一行业都兴趣。”爸爸”

    适当的捧场。

    “没有,她长得哪里好看,”池宿微说,“我也没你考虑的那么周全,当初就是怕她高考考得不好才报的,现在想想,影视业也没那么好混,现在都在担心她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是出于对曾经丈夫的厌恶,还是什么,池宿微从骨子里就觉得池阮不太行。

    池阮一直强迫自己没去看池宿微。

    不管她说什么,对池阮而言其实都习以为常。

    倒是坐在隔壁的“哥哥”愣了下,先是瞟了眼池宿微,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她。

    “没事没事,”爸爸”握住了池宿微的手,“小阮以后也是我家的孩子,我还在,还是能帮衬一下。"

    池阮听到“哥哥”冷哼了一声。

    她看着他。在这敞亮的灯光下,他眼底里毫不遮掩的嘲讽和轻慢清晰可见。

    “你们也不过是和她们一样。”

    池阮都不知道这是从他脸上读出来的,还是自己忍不出脑补的。

    她突然感觉到恶心。

    池宿微客气的回答那位陈总,“那不用啦,我的孩子我自己心里清楚,毕竟是和你家还是有差距,我也没想着她能成器”

    “我不考影视。”池阮打断了她。

    池阮的声音很轻,却很冷静。

    她已经后悔了,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为什么要那么听从池宿微说的话,来瞠这趟让人恶心的浑水?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池宿微猛地得扭头来,试图用眼神制止住池阮的胡作非为。

    “小阮?”她脸上浅薄的笑意像纸糊上去的,愤怒却从眼中流淌下来。

    随着房间气压的渐渐降低,池阮直视着池宿微的眼睛,毫不避让。

    “我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她告诉池宿微。@“可是我不一样。”戚斫一对他父亲说。

    戚斫一放下了那只挡住半张脸的手,在桌上用力的握了握,又松开了手掌,往旁边随手一摸抓住了什么东西。他声音里透着奇异的无奈,“会有人为了你给予的一切而欣喜若狂!可是不是我。”

    “你当初见到病历单的时候!你他妈把我送进去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不一样!”

    他声音因为情绪激烈而有些嘶哑,手背上跳动着青筋。那一瞬间,戚斫一愤怒得宛如一只年幼的狮子。

    沉默。

    突兀、又好像在酝酿着什么暴风雨的沉默袭来。

    后面候着的侍酒师和侍从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和墙壁融为一体。

    餐厅里寂静如死,呼吸起伏声中,窗外月色忽然暗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开始服老了,那个人亲手倒了红酒,往戚斫一的方向推了推。

    “你太幼稚了,你以为你现在能有底气在我这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他的话里夹杂着威逼利诱,理智中又带着点长辈的循循善导。

    戚斫一看着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吧。”@“什么?”他怔了下。

    刚才他都做好了戚斫一和他互相攻击、嘲讽的准备了,在心里想了好几句精练且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没想到对方直接承认了。

    这是他这么多年里,和戚斫一难得处于一个频道的时刻。

    “家族给予的,你给予的,都很重要的筹码。”戚斫一承认道,“没有了这些,在很多人眼里我什么也不是。”

    那人诧异的看着戚斫-。

    他莫名其妙的体会到了自己不孝逆子浪子回头的心情,这么多年的叛逆一下子软化了,他心里泛起了微妙的好奇和欣慰。

    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也不能说完全不在乎吧。”少年的眼睫低垂,脸庞被细碎的光照得温柔缱绻,“但是你给的东西没有了,我只会难受一下子。有的东西没有了我一秒都活不下去。”

    戚斫一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是暴露出什么柔软的东西了。

    池阮的面孔自然而然的在他面前浮现,他感触又觉得平静,不想说太多,仰着头靠在椅子上,眺望着这座城市出神。

    那个叛逆了十几年的少年,和他不太称职的父亲面对面坐着,举重若轻的妥协了许多的事情。

    偶尔,那人也想象过自己父慈子孝的场景,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搞得他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你现在为什么突然能接受了?”父亲问。“是什么让你改变了看法。”

    “不,那些东西还是让我觉得无聊和难受,但是勉强可以试一下。”戚斫一微微摇了摇头。

    他眼睛里闪着光亮,语气却尽可能的云淡风轻,“这世界上,总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让我愿意为了她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