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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斫一再次回到帝都的时候,距离成年还有三个月。而他人生中三观与世界碰撞最为激烈的那四年,是在那个地铁刚通了两条的小城市里度过的。
其中间环境的转变,到达了跌宕诡异的地步。
他们接戚斫一回来,是以为他会“好起来”。
没想到他虽然是好了,却是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长成了倔强早慧的少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坚硬,更难以控制了。
他的父亲望向他,如同园丁眺望着自己手中难以控制所以形状千奇百怪的歪脖子树。
虽然拥有着“天赋”这种东西,却没办法面对随之而来的附带品。
对一切过多的思虑和感知让他痛苦。
童年时期就展现出棱角和敏感并没有被好好对待。
被粗暴碾压过去的后遗症,就是对于自我与世界之间长久的无法自拔没办法和身边所有人保持在同个频道,对世俗定义上的成功缺乏认同感。
“简直就是个和社会中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的父亲对着一切感到荒诞和难以理解。
到后来,戚斫一甚至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浓烈的恨意。
“为什么会放弃我。”
“在放弃我之后,为什么又要把我拽下去。”
没有人回答他。
他对这一切的疑惑,犹如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河面,缓慢且沉默的坠了下去后,没有丝毫回应。
现在戚斫一回想起来。
觉得或许这就是他那段时间对周遭一切感到惴惴不安、仿佛人生陷入了混乱的理由。
这样一思考,又觉得自己还挺会给自己找理由。
他自嘲的笑了笑。
两人的校门口分别,戚斫一再开40分钟车回俱乐部训练,池阮按部就班的去教室上课。
连着三天见到这场景,程涵宇对这一切啧啧称奇。
下午体育课的时候,他和池阮两个人穿着运动服,跟两个大爷似的,一人一边坐在了篮球架的底架上。
室内体育场里很热闹,无数青春少年少女们在挥洒着自己的汗水。
程涵宇随便一扭头,看到池阮抱着个手机在那打字。
“聊天?”
“嗯。”
“和那位?”他又问。
池阮抬起头,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喊他那位?”
程涵宇意外的扬了下眉毛,视线在池阮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对于自己好兄弟现在的想法,他是真心的感到好奇,“我都没说是谁,你怎么就确定是哪位?”
这不是…最近和她很熟络的人只有戚斫一吗?
池阮看了程涵宇几秒,把手机塞兜里,坐直了身子思考了会。“你的意思是…”
“兄弟我没别的意思啊…”
池阮一听程涵宇这话,就预感他要正儿八经的说点啥,也不再是平日里没正形的样子,此刻眼神很亮。
“就是”他皱着眉,卡壳卡了几秒,“你自己说,你平时是个好相处的人吗?”
池阮大言不惭,“我怎么了?我可好相处了,待人有礼貌,做事顾全大局,同学老师们可喜欢我。”
程涵宇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拍了拍池阮的肩膀,“得了吧,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以前我想和你做朋友,放学看到你一个人在校门口准备往外走,橙色警报的大雨,你跟个落汤鸡似的。我让司机开过去,问你要不要顺上车捎你一程。当时你说什么?”
不用了,我挺好的。
池阮是这样笑着说的。
那时她穿着湿哒哒的校服站在路边,雨伞在暴雨面前简直像个摆设。明明发梢上滴着雨滴,可是她下意识却对来自别人的帮助而感到抗拒。
她怕麻烦。
因为自卑从而潜意识里就不愿暴露自己的任何难堪,又对人情之后要偿还的而感到的恐惧…
总之,用程涵宇的话来说“喜欢想太多了,又不爱吱声。”
“你怎么还记得。”池阮说。
她惊讶的看着他,还有一种了解了别人眼中的自己,“原来我是这样的啊…”的感觉。
“今早看见了你和戚斫一想起来的。”程涵宇说,“你和戚斫一啊,之前再怎么闹得沸沸扬扬的,我都没信过。但是最近我觉得还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很坦然的接受他的为你做一些事,而不像之前。大部分时候,你遇上那些想为你付出点什么的人,根本不为所动,抗拒到了极点。”
程涵宇的视线轻轻在池阮脸上点了点。“坦白说,其实你的反应有点不正常。那股冷漠和反感,像是面对着试图入侵自己领地的敌人。”
那些曾经在池阮脸上浮现过的表情,自然而然的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
池阮毕竟是长的好看的。
漂亮女孩在哪里都受欢迎。这一年多里,对她穷追猛打的同龄人和非同龄人不在少数,通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看得多了,程涵宇难免就发现了一点。
池阮平时面对功课、社交时表现再游刃有余,一遇上别人热烈出于真心或者假意的展示爱意,整个人就会很僵硬。
从头到尾里里外外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不适感和生涩。
对于应对这种事情,她仿佛感到异常陌生。
因此,在校门口见到池阮伸手捋了捋戚斫一额前的黑发时,程涵宇突然意识到,戚斫一对她而言是不一样。
体育课很快就下课了。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和程涵宇分别后,池阮背着书包在校门口买了个冰淇淋。
她嘴巴里含着半块香草味的冰淇淋,从便利店走出来,漫无目的的扫了眼马路。
路边一辆宝马X7打开了车门。
在池阮的印象里,她没在池宿微开过的车里见过这辆,因此,直到池宿微下了车,她才反应过来。
昨天晚上她接到了池宿微的电话,一看到池阮就给挂了。
一连挂了三个电话,戚斫一发现不对劲,转过身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把手机启动静音,扔到一旁。
做这些的时候池阮已经想好了一切后果了。
她不觉得自己不在乎。
只是再不做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像分崩离析的城墙般,因为曾有过太多条裂缝而垮掉了。
池宿微今天依旧是一套职场女性的标准打扮,精致的耳环随着走路的动作的摇晃,气势足的仿佛自带鼓风机。
从马路到便利店这几分钟,池阮在脑子里想了很多。
她在猜池宿微是昨天才发现她不在家的,还是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在暗暗较劲。
“人人生而平等”。
这是小学从教科书上就能读到的东西。
可是大部分人第一次意识到这只是“故事里的谎言”,就是从自己父母身上。
她根本就是希望,我在她面前一辈子都是毫无遮蔽抬不起头的那种。
池阮想。
可是她望着池宿微阴沉的表情这一次博弈我赢了。
池阮看着自己母亲,看着她走过来,看着她冷淡且压制住愤怒的望着自己。
她冷静的看了池阮两秒,说出了见面的第一句话。
“我要结婚了。”
“什么?”
池阮不敢置信的望向池宿微。
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是失聪了。
她的震惊和不安,强烈到几乎能实体化得在池宿微面前扩散开来。
而池宿微对这一切视若无物,她依旧平静,依旧端庄大方的踩着7厘米高跟鞋站在那。
“明天晚上要和男方家人吃个饭。”
她毫不在意的捅出了第二刀。
这根本不是来询问她的意见。
这就是通知。
她就是她需要时摆在身边的展示品。
池阮看着自己的母亲,心想你不如杀了我得了。
“是谁?”池阮问。她飞速的瞟了眼路边停靠的那辆宝马X7,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是那个男人的车。
池宿微说,“你问这个干嘛?”
你没必要了解这个。
又或者你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反正也不会考虑你的感受池阮听懂了池宿微的意思。
“你怎么会觉得我能去和他们其乐融融的吃一顿饭?”
越说到后面,池阮的声音越小。
她说的很艰难,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不知道池宿微有没有听清,她只是看了池阮眼,转身准备离开。
一扭头,池宿微视线撞上了皱着眉的戚斫一。
池阮也是才发现背后的戚斫一。
她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在那看到了什么。
只是下意识的,缓慢的呼了一口气。
然后她没有再看池宿微。
视线越过那位长久以来一直以不可压倒的权威矗立在她面前的女性,落到了戚斫一身上。
他眉心拧的很紧,又在注意到池宿微后,处于礼节性的,一点一点的松开。
“阿姨好。”他冲池宿微点了下头,眼神却不像一个乖巧礼貌的晚辈。
池宿微在池阮面前一贯好使的招数,在此刻显得有写无力。
可能是因为脱离了她的权利打压范围。
也可能是因为戚斫一这三个字后面代表的利益牵扯。
总之,从池阮的角度来看,池宿微甚至挺温和对戚斫一问候了几句。
回去的路上,戚斫一没有问太多,两人依旧谈笑着,聊起了这一天里好玩的事情。
分别的时候,池阮背着书包走了两米,戚斫一又突然按了下喇叭。
她回过头,长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怎么了啊?”
“明天晚上还要来帮你搬东西吗?”戚斫一提醒她。
他们之前定好这周末就从酒店搬到短租公寓去。他不觉得池阮会一直离家出走,不过租个房子也没多少花费。
池阮张开嘴,愣了几秒,说:“再看吧。”
戚斫一没说话,看到池阮转过身,背对着他原地站了会。
仿佛是经过了慎重思考后做出的决定。
池阮转了回来,握着手机冲戚斫一挥了挥手。她脸庞间流淌着温暖的光亮,“明晚再联系啦。”
第二天,从中午开始,池阮就焦虑起来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个马上要上刑场的犯人。
一下午,池阮半张试卷都没写完,无数次拿起笔又走神,对着草稿纸胡乱下笔,等意识过来,发现自己画了一个戚斫一的侧脸。
对着草稿纸上的少年看了几眼,她“啪”的一声把本子翻了个身,手腕重重压在桌上。
然后她就打开ipad刷起了视频。
从戚斫一刚加入SKI时在老陈直播间的露脸,到秋季城市赛的崭露头角。
那是他第一次出席线下赛,穿着黑红相间的队服走上场地时,现场爆发出了少女们的尖叫。
主此人调侃道,“看来我们这位新人选手确实有着能配得上他名气的长相,希望他的在比赛上的发挥能比他的脸蛋有看头。”
面对着无数嘲讽或质疑的声音,电脑前的少年只不过伸手戴上耳机,神色平静的在电脑前调试着什么。
导播给了他侧脸一个特写,柔软的黑发垂了下来,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堪比雕像,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而颤了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这样刷了好几个视频,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池阮接到了池宿微的电话。
“羲和酒店,7点半,2702。"
她又以一贯的语气吩咐了几句,手机那边传来了车辆的鸣笛声。
池阮猜池宿微应该是在她未来继父的车上。
她又觉得池宿微这人挺神奇,到现在了还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么习惯性的使唤她。
尽管此前在心里发了无数遍誓,说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池宿微。
池阮还是无奈的换了身衣服,打车直奔酒店。
她在大厅里等了10分钟才见到池宿微,一见面就被挑剔了个遍。
“我都说了要和男方吃饭,你能不能好好倒饬一下…”
池宿微看池阮怎么看都不顺眼,就她的牛仔裤和卫衣能絮絮叨叨说个三分钟。
池阮看着她:“你说这么多,也没见你带我买过衣服。”
“你这是什么意思?”池宿微愤怒的压着声音,“你是在怪我?怪我对你不好?你吃的穿的是谁给你的?现在我要结婚了,喊你吃个饭搞得我像是欠你一样。”
“没有…”池阮垂着头应道。
所幸她们是在酒店等人,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有行人进进出出。
池宿微虽然不满,也抑制着自己的言行。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池阮,“我爸爸不要你了,我带着你这么多年,到头来全是我的错。我不都是为了你吗?”
“为了我什么?”池阮觉得有点好笑,她垂着眸,无力的捋了捋自己肩头的黑发,“现在你还在试图说服吗?不要折磨我了,我已经很辛苦了,你难道还要我笑着给你们献上祝福吗?”
“你”池宿微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好辛苦的?”
“你知道大人有多累吗?你每天只用上学,一切都只管拿来用就行,什么都不用想!你以为你40万一年的学费是怎么来的?你住的房子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平时忙着加班,没时间陪你,我们小时候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随着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从池宿微嘴巴里往外蹦,池阮头垂得越来越低。
好像是不满意池阮的反应,池宿微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好辛苦的?”
池阮感觉自己就跟失聪了一样,眼前全是池宿微的嘴巴在不停的在张开又合上。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有过一个芭比娃娃,那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玩具了。
然后有一天她放学回来,被告知池宿微把那个玩具扔了。
她一边说着“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一边像看闹剧一样的看着她嚎啕大哭。
是的,那只是一个娃娃。
可是我只有这些东西啊,我拥有的一切只有这个娃娃,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
茫然、突如其来的悲伤和无措觉吞噬了她。
曾经她对池宿微的期待在此刻仿佛成了打在她脸上的巴掌。
一个接着一个巴掌打过来,她能反驳的远比迎面而来的痛苦要少的多。
一瞬间,她感受了和池宿微之间根深蒂固的隔阂,或许她们曾经是血脉联系着的亲人,可是却完全理解不了彼此的想法。
在这个时刻,池阮突然想到了爸爸。不是在27楼包厢里那个不知道长啥样的继父,而是她真正的“父亲”。
如果当初他知道了后续一切事情的发展,还会做错那一步吗?
又或者是他已经猜到了,可是他压根就不在乎。
真疲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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