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身子靠在沙发的侧边,一只手撑着脑袋的少年,怔了几秒。某一个瞬间,戚斫一的瞳孔在窗外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收缩了一圈。

    他侧着脸看池阮,维持着那个动作,大概一分钟没有动过。

    戚斫一整个人几乎都窗外的光亮照成淡淡的金色。他脸上的惊愕稍纵即逝,张开嘴又没说什么,皱了皱眉头,睫毛微垂。

    池阮和他对视了很久。

    似乎是受不了他的眼神,她打破了僵局,“你不愿意?”

    “不是。”戚斫一摇了摇脑袋。微微低下头的瞬间,他下半张脸一暗,又抬眸眼神的明亮的望着池阮,神情很温柔。

    “不要赌气哦,小阮。”他说。

    “什么?”池阮瞪大了眼睛。她没听懂。

    戚斫一走到她身边,慢慢的俯下身,看向她。他低着头,伸手磨蹭了下她的脸颊,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

    “这种事情不要意气用事,也不要为了证明什么而做决定。”他垂着睫毛,伸手戳了戳池阮脸颊的软肉。

    不管出于什么来看。

    在此刻的戚斫一心里,池阮比起喜欢自己,更像是急于展现与往日不同而任性的小孩。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渴望被认同,对周围感到陌生和茫然,又因为这股让人使不上劲的混乱而想做些什么事情来刺激下神经。

    池阮心里想着你在说屁话呢你这个傻逼,口不择言的“你、你你”了半天,到最后自己脸都憋红了也没能蹦出一句话。

    站她面前的戚斫一倒是神情温柔,眼睛弯成了月牙。

    似乎有乌云移开,午夜的月光亮了起来,池阮能从戚斫一黑压压的眼底里,看见自己朦脓而荡漾的倒影。他耐心的弯腰看着她,帮她把耳侧的碎发别在耳后,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脸庞,带着凉意。

    池阮像是按下了开始键的录像带,一个转身瞬间扑到床上,贼麻溜的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太丢人了。

    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应景的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戚斫-。

    池阮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握紧了放在被窝里的手,鼓起勇气,假装冷淡的吩咐,“我困了要睡觉了,睡沙发或者隔壁哪都行,你自便吧。”

    戚斫一的低笑声从窗边传过来,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了下。

    那声音实在是好听,落在池阮耳里,心跳又扑通扑通的蹦鞑了起来。

    求求你了!!别老是犯规好吗?你这样搞的我很容易心跳过快,脑洞充血分不清东西南北的。

    脚步声过后,在布料的磨蹭声里,戚斫一似乎是在床前的沙发上躺下了。

    池阮听得到他悠长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带着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戚斫一单手放在后脑勺,以一种看起来不会很舒服的姿势卧在沙发上。

    空气里似乎流淌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月光下少年的脸庞只能看个大致轮廓,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静谧。

    池阮盯着他看了几分钟,突然发现戚斫一的睫毛好长。

    她又默默的躺回去,看着衣柜上灰扑扑的一个点,眨了眨眼睛。

    “别担心,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寂静的夜里,戚斫一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以不用太着急做什么。

    不需要你去抓住什么。

    我会抓住你的。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没有人知道。

    第二天戚斫一是被生物钟弄醒的。

    一到8点半,他从沙发上起来,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僵。床上没有人,被子掀开的,池阮之前扔了几件衣服在床上,衣柜门半开。

    卫生间里有声响。

    戚斫一扭过,看到了厕所门的磨砂玻璃上,有一个倒影。

    池阮在里面换衣服。

    意识到这一点,戚斫一怔了下。

    隔着几米的距离和一层玻璃,里面在发生着什么,无法控制的在他脑海里闪现。

    池阮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校服。

    她手上提着昨天穿的牛仔裤和卫衣,领口没有扣好,露出纤细的锁骨。似乎是刚洗漱完,脖颈间有几缕湿漉漉的长发,垂在白皙的颈窝里。

    “你醒了?”池阮问。

    一出卫生间,池阮就撞上了他的眼神。戚斫一笔直的坐在那,双手有些紧绷的放在腿上。

    池阮挺意外的,今天一早上她动作都很轻,还以为戚斫一会睡到很久。

    戚斫一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她蹲在衣柜前,翻出了校服领结,起身在镜子前系了起来。

    “你要去上课?”戚斫一问。

    “对啊。”池阮扶了扶胸口黑红相间的领结,转身看到戚斫一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

    “落枕了?”池阮问。

    戚斫一扭了扭脖子:“没有。”

    池阮看了他两眼,又低头整理起书包。

    戚斫一去洗手间抹了把脸,眉骨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拿起车钥匙靠在门旁等池阮。

    “干嘛?”池阮问。

    戚斫一双手抱胸靠着墙,笑了起来,“送你去上学啊。”

    国高校门都是来送学生的,各类豪车占据了半条马路。池阮从戚斫一那辆迈巴赫下车的,感觉无数视线都往转向了自己这边。

    “你这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怎么都看着这儿?”池阮小声问。

    “不知道哎。我觉得是因为你今天太好看了。”戚斫一笑着伸手捋了捋她的长发。

    池阮这十七年里最张扬的时刻,可能也就是今天了。

    程涵宇从自家车上下来,提起书包,一扭头看到了池阮提着了两袋校门口一块钱一个的包子,递给了戚斫一。

    他那辆明眼人一看就价值连城的迈巴赫,大大咧咧的停在马路上吃着灰。

    戚斫一一只手靠在车门上,车窗摇到最底下,他一边目送着池阮进校门,一边开心的咬着包子。

    还在咀嚼着的少年,视线随随便便晃过来,和人群中程涵宇的视线撞上。可能是因为心情不错,他竟然还挥了挥手,和程涵宇打起了招呼。

    程涵宇:"…”

    “哇,你和戚斫一是很熟吗?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有同学在后面问他,“那是戚斫一吧?是他对吧?”

    “他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你刚刚没看到吗?他来送女朋友的,就说高三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池池什么来着?”

    “池阮。”程涵宇好心补充道。

    “对对对!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假的这两人也太招摇了吧,直接在学校门口秀起来了。”

    “我靠!我刚刚看到个群里,有人拍照上传了,戚斫一的女友粉都疯了。"

    “你懂什么啊,就是要这种效果。”

    “可能这是我们不懂的情趣吧。”

    这几个人脸上同时出现恍惚混杂着好奇的神情。

    程涵宇走到位置上都有点飘。

    他一直觉得挺像做梦的。

    “这戚斫一眼神挺好啊?一堆穿着校服的人里,还认出我来了?”程涵宇问池阮。

    池阮咬着包子说,“你们不认识吗?”

    “不算吧,我没和他单独说过话,微信都是当初为了要你联系方式加的。”

    池阮愣了下,一脸“原来是这样的啊”的表情,和程涵宇面面相窥。

    过了半分钟,池阮想了起来,“哦之前,他好像旁击侧敲问过我几件关于你的事。”

    “问什么?”程涵宇从课桌上直起身子。

    “就是你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啊,我还以为是你两认识,他想给你介绍女朋友。”池阮回忆着。

    程涵宇立马不吭声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好兄弟在某些方面是异常迟钝。

    戚大少爷这哪里是对他感兴趣啊?

    根本就是在推测池阮对他的态度!

    这吃醋还吃得这么小心翼翼,池阮还压根没发现。

    他低头看两眼手机,把微信群过了遍。

    国高同学比较多的那几个群都炸了,一打开全是戚斫一的事情,铺天盖地的刷过去。

    一时间,程涵宇也不知道是应该为池阮的粗神经,还是戚斫一的卑微地位而感叹。

    晚上池阮把头发染回来黑色。

    深夜,她拿着个冰淇淋球,和戚斫一并排走在熙攘的步行街上,感叹道:“你说我的青春叛逆期怎么就过的那么快呢?”

    “你还想怎么叛逆?”戚斫一笑着问。

    在被风吹得簇簇抖动的树荫下,池阮扳着手指数了起来,“我想逃课、抽烟喝酒、早恋”

    戚斫一突然打断了她,“早恋你已经体验过了。"

    池阮扭头撞上了他的视线。

    他正垂着眼眸看自己,脸上有树荫在晃动。光影之间的交错,让戚斫一神情沉静的脸庞看起来立体而精致,带着浓郁的少年气息。

    扬着头看了半响,池阮才继续扭头看路,若有所思的说,“好像是的啊…”

    自己确实以前是交过这样一个帅气的男朋友。

    这样想想还挺让人骄傲。

    池阮当晚准备开几瓶啤酒庆祝一下。

    戚斫一有点无奈,“得了吧。我还不是你男朋友呢,就这样每次隔三差五喊我去和你喝酒?”

    池阮脑子没跟上这个思路,下意识就是一句,“不行吗?”

    走廊里有来往的服务生,戚斫一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池阮,面无表情的捏了捏池阮的脸颊,“不能哦。”

    小姑娘似乎并不服气,抓着他的胳膊,还想再说些什么。

    戚斫一笑了笑,恶趣味的凑到她耳边,哑着嗓子说,“不听话的小孩子,会被吃掉的哦。”

    池阮在2秒内做完了松手关门等一系列动作。

    路过的服务生叹息的看了戚斫一一眼,感慨:长得这么帅的人也能拒绝?

    之后几天,池阮雷打不动的每天早上8点多在酒店楼下遇见戚斫-。

    他摇下车窗,脸上表情把握的恰当好处,“好巧啊,你也起这么早啊。”

    “你就这么喜欢和我装偶遇吗?”池阮打开车门坐进去。

    戚斫一穿了个运动服,柔软的黑发因为刚睡醒没多久而显得有些凌乱。即便是眼圈下有着淡淡的青色,他也坐的笔直,一副兴致昂扬要去春游的模样。

    “怎么会是假装呢?我只是恰好经过这里而已。”他轻快的说着,一只手放在变速器上,车辆迅速启动。

    池阮觉得这人实在是很神奇。

    他对周遭世界的反应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在一些大部分人眼里看起来很重要的场合,戚斫一总是懒洋洋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又总是在面对一些奇怪的小事时提起精神。

    “你是不是比赛要到了?”池阮摇下车窗。“对的啊,下下个月初,记得来看我。还有,下个月我就要去集训了。”他把方向盘转了个方向。

    没有经过太多思考,池阮用力的点了下头,说,“好的。”

    “我会去的。”她强调了一遍。

    “你喜欢你现在做的事情吗?”她又问。

    高中的时候,戚斫一成绩稳定在学校前10,简直就是小说里面成绩优异的校草型男主角。他上课时常常睡觉,老师从来没管过,所有人都把这当做一种约定俗成的特权。

    他是优等生,是同龄人的佼佼者,他必定会走上一条被无数人认证过的道路,成为律师、投行顾问…等等在社会中代表阶级以及饱受尊敬的职业。

    结果他说,“我没有理想。”

    那是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话语落地后礼堂里像是沸腾了的一锅水,有女生为了他而尖叫,也有讨厌他的男生在说,“这人怎么这么喜欢装逼啊。”

    可他又确实仿佛是作为天赋的代价一他就是和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似乎格外容易疲倦。

    @而直到现在,池阮才明白当时他说出那句话的理由之-。

    戚斫一这个人,从一出生起就什么就不缺。

    有点惊讶池阮为什么问这个,他轻轻的“啊?”了一声。

    “一般吧”戚斫一说,“说不上喜欢。”

    “当时…我是想着“长辈都很反感这件事”,才加入的。当然方禾间邀请也是一部分原因,他说我每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我没想过把这件事作为长久的事业,只是那时候不太适应周围的一切,需要找一个稍微熟悉的东西,来缓解一下焦虑,毕竟那时候”

    @戚斫一突兀的停了下来,车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他思考了一会,扣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

    随着车辆拐了一个弯,戚斫一继续说,“那段时间很混乱。现在我都不太想的起来我当时在做什么,就仿佛是环境变化过于剧烈而产出的应激反应,又或者是身体的自动保护机制?”

    他突然笑了起来,“原来都过去一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