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斫一打开车内的灯,扭头看着副驾驶上的池阮,仰起头咕噜咕噜又干掉半瓶水。

    “还要吗?”他左手边还有两瓶农夫山泉,摆在车门上的置物架里。

    “我又不是水桶。”池阮抿着嘴唇,把瓶子放一旁。戚斫一递过一张纸来,她擦了擦嘴,随手扔进两人中间的垃圾桶里。

    戚斫一今天来的时候,开了一辆银色的路虎,车内空间很大,放着后摇。池阮伸了个懒腰,侧过头对着窗外张望,拐了个弯后,往后疾驰的街道越来越慢,最终缓缓停下。

    “这么快?”池阮看了两眼前面的街景,试着辨别道路,“这不就是我家附近吗?我们在这吃?”

    “你手机不是掉了吗?买个新手机。”戚斫一把这辆六百多万的路虎随手停在路边,带着池阮走进手机店。

    这家苹果直营店是这条街唯一还亮着的店铺,他两距离门口好几米的时候,店员就从亮堂的店里走了出来,“是你们吗?”

    “嗯,我是刚刚打电话的那个。”戚斫一说。

    池阮抬头看了他眼。

    刚上车的时候,她看到戚斫一坐驾驶椅上打了一个很短的电话,断断续续的在说:“好…我们应该马上就到了灬可以。”

    原本她以为戚斫一是给餐厅打的电话,还在思考什么需要订餐的高级餐厅会开到这个点,没想到他是让店员推迟一下关门时间。

    池阮对手机没啥要求,还想过高考前要不要买个黑莓的老人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和玩贪吃蛇的那种。戚斫一站在一排柜台前选来选去,磨蹭了十来分钟,最后挑了个iphone11。

    池阮:“…”

    选最新款的不就完事了吗?

    “万一你下次再掉手机咋办?”戚斫一看起来很担忧,“要不再卖一个当备用机?”

    池阮:“…”

    池阮:“不用。”

    结账的时候,池阮试图登入自己的支付宝。她倔强的用刷脸系统登进去后,支付的时候又跳出来需要手机验证的设备锁。

    所以还是不行。

    池阮看着戚斫一扫完支付码,店里传来“支付宝到账6888"的机械女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大款包养的堕落女高中生。

    然后她正经的向戚斫一表示,这钱我明天就还你的时候,少年做驾驶座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眼,点点头,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好。”

    嘲讽!

    这一定是在嘲讽她穷!

    池阮觉得自己真的是和程涵宇那个憨逼待久了,被糊弄了,差点以为有钱人都是他那种哈士奇类型的。@真是吸食人民血肉的、万恶的资本主义。

    自动将自己带入穷苦人民群众的小池同学表示不满。

    路虎在午夜的城市间穿梭,宛如一只银色的猎豹。平日里嘈杂的城市在此时好似熄火了的机器,黯淡而冰冷。在拐进一条大道的时刻,戚斫一看着目的地快到了,随口问池阮:“你身份证在身上吗?”

    “我带身份证干嘛?”

    “开房啊。”戚斫一理所当然的回了句。

    车内突兀的安静了起来。

    池阮本来懒洋洋的靠着座位,人都快要睡着了,这一声“开房啊”给她唠清醒了,她扭头看着戚斫一。他也微微转动半边身子,飞速瞄了眼池阮。

    看着戚斫一这张在车内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也难挡帅气的脸,池阮陷入了沉思她竟然对“和戚斫一开房”这件事浮想联翩。

    一个多星期前,她在赛车比赛遇见戚斫一的时候,内心还风平浪静,面对他和面对自己那个秃头语文老师没有区别,绝缘到感受不到任何的异性荷尔蒙。

    为什么几天之间就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她有地方去吗?

    没有。

    那去酒店开个房间睡觉对不对?

    对啊。

    很理所当然又逻辑通顺啊。

    所以她到底在遐想什么。

    “我是说,”戚斫一清了清嗓子,开车时平视着前方,只留给池阮一个侧脸,“今晚凑合一下给你找一个酒店。”

    池阮缓慢的点了下头,看着他的侧脸,应付道:“我知道的。”

    果然还是因为长得太帅了。

    你说,怎么就有人随随便便找个角度,都看起来像岩井俊二电影里的男主角呢?

    对着昏暗灯光下少年高挺的鼻梁,池阮眨巴了几下眼睛,夜里的温度又降了点,池阮下车时在酒店门口被风吹得抖瑟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侧着头,看到戚斫一低头看了眼手机。

    “我让禾间打过招呼了,等会拿我的身份证给你办入住手续。”他放下手机,垂着头看了眼池阮。

    池阮的视线草草略过他,在看他身后给他停车的门童,视线突然一暗,什么东西就这样轻飘飘的压在了她头上。

    “啊…”池阮头顶上罩着个外套,只露出一张小脸。她愣了两秒,“你自己不冷吗?”

    少年穿了件薄薄的白色卫衣,侧对着从酒店大门里透过来的光亮。他歪了下头,眼睫密密的垂了下来,狭长的眼角下一片阴影。

    戚大少爷伸手拿起侍从递给他的车钥匙,随手塞牛仔裤兜里,俯视着池阮,高贵冷艳的说,“穿着。”

    池阮站在原地,慢吞吞的穿起了外套。衣服很厚实,之前在戚斫一身上看刚好合适,她穿上后下摆到了大腿中部,系上都可以当裙子穿了。戚斫一没什么表情的看了她眼,确定她穿好后,带着他往酒店一侧的小道走去。

    一路上,街边有几盏路灯是坏的,走着走着就忽然“嘎吱”一声暗一下,跟个鬼片现场似的。池阮半路上被吓了一跳,缩在戚斫一身后,在想这鬼地方哪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走了还没两百米,戚斫一就在巷子拐角处,唯一亮着一盏灯的店里停下。

    陈旧但是被收拾的很干净的店面,没有招牌,玻璃门外挂了一个颜色鲜艳的风筝。往街道外一望就是光鲜亮丽的写字楼、百货大厦和五星级酒店,闪烁的霓虹灯和大楼上的屏幕广告24小时放送,一墙之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推开门,店里摆了零零散散几张木质长桌,柜台和桌上的石膏花瓶里摆着大捆的鲜花,从粉色的玫瑰到紫色色的鸢尾花。厨房里的有一个男人掀开帘子走出来,帘布上画着和风的波浪纹和江户风格的罗刹。

    “小戚啊。”中年男人看起来和戚斫一很熟悉,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看了眼池阮,“还带朋友了来了,你们想吃点啥吗?”

    店里没有菜单,戚斫一问了池阮的忌口喜好后,就报了好几个菜名,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戚斫一从厨房里提了壶茶出来,蓝白相间的瓷器在昏黄的光芒下很好看。

    池阮看着他给自己倒茶,“你经常来这里吃吗?”

    “最近不算经常吧,方叔不一定有空。”他给池阮解释,“方叔就是刚才见的那个人,他就是这里的老板。”

    “这么大一个店铺就他一个人营业吗?”

    “他平时不接待外客的,只是喜欢做饭,会偶尔给熟人做点吃的。”戚斫一坐了下来,“你刚才一路上看到的,这附近的房子都是他名下的。”

    “?”池阮一只手没端稳,差点把茶水洒了出来。

    “全是?”她脑子里飞速算了起来,算到一半发现自己给算懵了。

    戚斫一随手指了下,“对面那栋百货大楼,还有酒店那栋,都是他年轻时候投的,算起了已经二十多年了。”

    池阮这一年在国高也算见识了些市面,震惊之余也慢慢的接受了这个“闹市里隐士侠客”的设定。

    她眨巴着眼睛,把店铺里又看了一圈,再看间什么都下意识觉得价格不菲。

    “我们刚刚走进来这条街,好多人想买。”戚斫一说,“毕竟地段特殊,紧领市中心,旁边三个大型商圈。方叔不愿意,后来被催的烦了,直接自己就住这。”

    “就他一个人吗?”池阮觉得方叔看起来年纪不小了。

    “嗯。”戚斫一说,“方叔是方家上一辈最小的孩子的吧,也是方禾间的叔叔,早前离过一次婚。”

    “嗯”她听着点点头。

    “方叔没有孩子,但是对我很好。小时候我和别人打架受伤的时候,都是方叔给我包扎的。”

    池阮愣了下。

    戚斫一喝了口茶,淡淡的说,“每次和家里人吵架,或者打架惹事了,我就会偷偷跑出来后就在方叔这吃饭。有时候一整天都呆在这,这后面有一个院子,那时候方叔还喊人给我修了个小羽毛球场。

    现在二楼的一个小阁楼里还堆满了我小时候的玩具。”

    “你以前是这样的吗?”池阮扭过头看他,有点惊讶。

    戚斫一灬竟然也会有这种放诞不羁爱自由的时期吗?

    从她认识他起,就一副冷冷清清不爱搭理人的样子,也因为不爱搭理人,他身边根本就没几个人影,更不会有仇人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小安静到大的孩子。

    池阮很难想象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导致事事不关心的戚斫一产生了如此之大的转变。

    “很惊讶吗?”戚斫一一只手撑着头,懒洋洋的靠在桌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到这的原因,池阮感觉从他到这后,就心情很好的样子,“很小的时候,我就是我家里几个孩子里打架最厉害的。每次他们都是被我打的鼻青脸肿的,严重点还会见血。”

    “但是我爸从来没有因为打架这种事情生气,他甚至还觉得我有一股能成器的狠劲”说到这,他竟然还笑了下,很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他说他喜欢有狠劲的人,像他年轻的时候,他生气了都是因为我不服从他管教。”

    他顿了下,磨蹭着自己的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秒后,戚斫一继续说,“当然,后来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再也不会那样生猛的和他们冲撞了。"

    “他们?”

    池阮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到这个词。

    “是的啊。我很小的时候就是,身边所有的大人我都不喜欢,除了方叔。”少年歪着头,漆黑的睫毛轻颤。他看着池阮,“我活在他们中间就像一个异类。”

    池阮望向他,也跟着他一样歪了下头,几缕黑色的长发从耳边垂落,不知道说什么,她干巴巴的感慨一句,“你们感情从小就很好吧?”

    “是挺好的。”他淡淡的说,“十年前,方叔也是被当做他们家的耻辱,他们厌恶自己身边出了个这样的人。在某个方面,我和他是相似的。”

    “你是说…”池阮顿了下。

    “后来我被查出来抑郁症了,他们觉得我很丢人,就把我送走了。"

    “送你去哪了?”池阮听出点不对劲来。

    “S市第二人民医院一”戚斫一转过头,柔软的黑发垂了下来,他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一片空白。

    “精神科。”他说。

    明亮的灯光下,池阮感觉到自己的眼皮痉挛似的跳了下。

    第二人民医院精神科。

    俗称精神病院。

    “我好转了之后,就被我外婆接回家了。那时候以为我会一直呆在那,我真的…”戚斫一看着瓷杯里一点荡漾的茶水,垂下了眼眸,淡淡的说,“我真的挺喜欢那的。”@“哪知道后来我爸发什么神经,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活着的小儿子,要带我走了。"

    “那时候啊…”她仰着头,仿佛想起了什么。

    戚斫一注视着她的眼睛,“其实,我不是很想离开那。”

    “结果我突然被你甩了,想了想,我就跟着他们来帝都了。”他眼眸里映着点点苍白的光亮,有少女朦胧的倒影,“如果你抓住我,我当初可能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