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她替陈思掖了掖被子,抬头看一脸沉默的男人,他的表情和刚刚比温和了不少,眼神里没有之前的冰冷和吓人。

    “我来照看就行了,你回去换身衣服吧。”他的衬衫长裤都湿透了。

    池铮抬眼:“没事。”

    他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陆怀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池铮抬眼看过去,陆怀喘着气拉着他去了外头。孟盛楠不知道什么事,没具体问,便在病房里等。可是过了好大一会儿,仍不见他们的人影。

    她出去看,陆怀靠着外头的墙一个人待着。

    孟盛楠问:“池铮呢?

    JJ陆怀扭头看她,过了半天才开了口,眼神闪烁像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一样:“公司那边有点事,他去处理一下。”

    孟盛楠“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陆怀:“你回去休息吧,我来看着阿姨。”

    “没事儿,我一个人能行。”

    良久,陆怀笑了一下。

    “那小子上辈子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了。”陆怀叹了口气,“两年前也是这样,阿姨病重,他在急救室外头守了一整夜,头发白了,整个人也废了。”

    孟盛楠倏地抬头,眼神里说不出的吃惊。

    “小孟你知道吗,他那会儿可是前途无量。”陆怀笑得很惨,“就是被我耽搁了。”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消毒水味儿淡淡的。已是深夜,周边很安静,偶尔有值班医生和护士经过。

    陆怀真的像是憋得太久了,孟盛楠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笑得这样苦。

    “我和池铮是江郎才尽介绍认识的,后来混熟了一起做项目,他说这项目做成了绝对能名扬万里,那时候我就信他。这家伙对代码简直疯狂到日夜颠倒,那个劲头我是跪了,就我知道的人里没人比得上他。”

    孟盛楠静静地听着。

    “后来临毕业,时间很紧。他做的是项目最核心的部分,融资的事儿归我。”陆怀说到这儿停了一下,话再说出口的时候就变得艰难了,“我找的融资,是我找的”

    孟盛楠一直拧着眉。

    “当时对方给的价很高,我年轻气盛只想着赶紧签约拿下来,池铮对这种事儿一概撒手不管,他是有多信任我。”陆怀苦笑,“签约那天他们约在酒店,我被灌了不少,稀里糊涂就签了,醒来后才发现被蒙了。”

    孟盛楠问:“后来呢?

    J陆怀目光直视,眼睛有些红了:“后来他去找过,我们毕竟是个学生,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项目都白签人家了,还得赔不少钱,当时事情闹得有点大,学校直接让他退学了。”

    孟盛楠问:“就没人管这事儿?

    J“那家公司根基不浅,后台多的是,要息事宁人就得牺牲最没利用价值的。”陆怀自嘲,“他不是轻易放弃的那种人,可我们都没想到阿姨出事了。"

    孟盛楠手心开始冒汗。

    “他是连夜赶回去的,等后来我们再见到,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出租屋里所有的电脑硬件都被他砸完了。”

    孟盛楠难以想象池铮当时的样子:“那家公司JJ“当时的负责人跑了,没人认账。”

    外头的雨声渐渐变小,孟盛楠说不出来的胃胀,这个事情太大了,二十岁的年纪很容易崩溃。她盯着地面一直看,脚印斑斓。

    “陆怀。”孟盛楠突然出声,“他没回公司是不是?

    刀陆怀怔了半天没说话。

    孟盛楠感到不安:“出什么事了吗?

    J当时她电话过去,他就应该已经动身往医院赶。现在想想并不至于用那么久,陆怀支支吾吾更印证了她的猜测,孟盛楠扬声又问了一遍。

    陆怀才慢慢说了实情:“他被警察带走了。”

    孟盛楠脑袋“嗡”的一声,狠狠一震。

    “不过别担心,史今也过去了,不会有事的。”陆怀看见女人一脸的不知所措,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他说不让我告诉你,就怕你这样。”

    孟盛楠咬着下唇没了声音。

    “没大事儿,车子开的快了闯红灯蹭了别人的车,他急着先跑来医院,那疯子什么都不听,非要找警察,我和史今在后头拦了半天没用。”

    孟盛楠:“”

    “话说清楚就回来了。”说得轻松。

    孟盛楠胸腔却堵得不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在外头待得太久,该进去照顾陈思和消化陆怀的话。刚推开门又被陆怀叫住,孟盛楠回过头。

    陆怀说:“他这次从头再来,多半是因为你。”

    医院的夜晚安静得像深山古庙,风吹草动都格外清晰。孟盛楠站在窗前看着外头,雨溅在玻璃上嘀嗒嘀嗒。她站了一会儿又坐回病床边,陈思的脸病如白纸。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应该是比今夜不知惊心动魄了多少倍,他居然一夜白长了那么多白头发。

    脑溢血突如其来,任何人都挡不住招魂令。

    那个夜晚,孟盛楠一直没睡,将就着到天亮。她趴在陈思旁边,感觉到女人揉她的头发。孟盛楠眯着眼抬起头,陈思对她笑着。

    她问:“您哪里还难受吗?

    JJ陈思慢慢摇头。

    后来医生过来检查完走了,孟盛楠打了饭回来。她怕陈思问起池铮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答,一直提心吊胆想着怎么说。陈思没什么劲儿,孟盛楠一口一口地喂。

    “你衣服这么潮,一会儿回家休息去。”

    “我不累。”孟盛楠想扯个嘴角笑一下,但怎么也扯不出来,“您醒来之前他刚回店铺那边,一会儿就来了。”

    陈思轻声问她:“昨晚他吓着了吧?

    JJ@孟盛楠沉默了一下:“有点不像他。”

    “这孩子心思重,我知道。两年前我突然犯病他吓坏了,睡了好几天醒过来,他两鬓都白了。”陈思笑了笑,“他就算什么也不说,我这个当妈的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J孟盛楠鼻子有些发酸。

    她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门口,视线又悄无声息地移回来。然后将碗筷收拾了,倒了杯热水晾着。

    陈思让她回家,孟盛楠不肯,说等池铮过来再走。陈思累了,又睡了过去。孟盛楠抽闲想打电话问,没一个能打通,她只能干等着。

    陈思再醒来已经是中午,孟盛楠正在剥橘子。

    她怕陈思想多,正要说话,病房门被推开。她立即回头去看,池铮胡子拉楂儿的,还穿着昨晚的衬衫黑裤,就这么走了进来。那一刹那,孟盛楠忽然特别想哭。

    池铮笑得人神共愤:“怎么你们俩都这么看着我?

    y陈思嗔了他一眼,孟盛楠偏过头。

    “盛楠照顾我到现在还没离过身,你跑哪儿去了?”陈思问,“工作的事情再重要也得注意身体,不能太操劳了,要不然熬坏了身体怎么享受生活?”

    池铮“嗨”了一声笑。

    “真出了点事儿走不开,我昨晚可是看着您安全才离开的,天地可证。”池铮看了她一眼,“是吧,盛楠?”

    从昨晚到现在,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盛楠。

    孟盛楠躲开他的注视,心里闷得厉害找了个借口要先走。池铮目光如炬,眉头轻蹙。孟盛楠侧过眼,从他身边经过离开。天气阴凉没什么温度,孟盛楠坐车到学校。一回屋就去洗澡,心堵得难受。

    花洒淋在身上,水顺颊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浴室出来,套上长白T恤就坐到阳台去吹风。风吹过来,人也清醒了。客厅里,广播还开着。男女主播在聊有关青春的话题,时间很快就没了。过了几年,孟盛楠想起当时的心情,S.H.E的《你曾是少年》恰到好处。

    “许多年前,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突然,门铃响了。

    池铮站在她的房间门口,也可以这样形容:一个邋遢劲儿十足的男人,脏衬衫黑裤子。他两手抄兜,头发乱糟糟的,全身上下说不出是烟味儿还是别的味道,眼神漆黑,目光直视,有几分古惑仔的不修边幅,就差一耳钉,腰间一金链子了。

    她愣道:“你怎么来了?

    J孟盛楠的手还放在门上,看见他稍微诧异。池铮没说话,只是抬眼在她身上扫视了一秒。兴许是他目光太沉静,孟盛楠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池铮“嗯”了一声,侧过她走了进去,碰到了她的肩膀。

    “老师JJ“他们俩在那儿。”他声音闲淡。

    她关上门回头,池铮已经坐在沙发上。孟盛楠跟着进去,弯腰关了广播。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听不太清楚的呼吸声。

    池铮忽然出声:“后悔吗?

    JJ孟盛楠按开关键的手一顿。

    她慢慢站直了,他抬眼看了过来。

    孟盛楠吸了口气:“你指什么?

    JJ她问得太淡定,池铮莫名地有些烦躁。他皱眉,从兜里掏出烟盒。刚摸出一根塞到嘴边,就听见孟盛楠平静制止的声音。

    “不许抽烟。”

    池铮动作一滞,抬眼看她。

    孟盛楠就那么站着,只有她知道自己嘴巴在颤。池铮看了她一会儿,咬了咬牙,夹着烟的手把了把头发,然后将烟和打火机都丢在茶几上,站了起来往她这个方向走,孟盛楠身影侧动了一下。

    他问:“洗澡也不行?

    J孟盛楠:“”

    一分钟后,浴室里传出来流水声。孟盛楠侧头看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不知怎么低头就笑了。

    她原地站了十几秒,去敲浴室的门。里头花洒停了,没了声音。

    孟盛楠道:“你把衣服递出来,我去洗洗甩干。”

    门开了一个缝儿。

    孟盛楠伸手去接,几度抓到的都是空气。她蹙眉正要收回手,却冷不防被他拉了进去。几乎是没有征兆地“啊”了一声,然后被他强硬地压在墙角。

    浴室空间很小,热气升腾。

    孟盛楠紧紧闭着眼睛,却许久不见他出声,慢慢又睁开。他湿漉着头发,正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有水滴下来,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

    池铮薄唇渐起,声音也很低:“你在别扭什么?

    J只有水滴落地的声音,留下嘀嗒回响。

    孟盛楠:“谁别扭了?

    J池铮有点牙疼:“不让陆怀告诉你刀@“我知道。”

    池铮眉头皱了一下,手指去挑她下巴:“你这张嘴JJ她微仰头,目光没什么波澜起伏。

    他嘴边隐隐浮笑:“真小。”

    孟盛楠问:“想说我嘴硬吗?

    JJ“没。”

    孟盛楠打掉他放在她下巴的手:“我才不信。”

    池铮笑了一声:“忽然觉得你有点不太一样了。”

    “哪不一样?”

    池铮只笑不语,一手扣在她脑后,低头凝视。

    孟盛楠心里一动,歪头钻他到怀里,双手环抱。他光裸着上身,只穿着下身的黑裤子,皮肤有被水刚淋过的湿热,孟盛楠将脸贴在上头,去闻他身上的味道。

    她低喃:“傻子才后悔。”

    池铮笑得胸腔都颤。

    不知道什么时候,花洒被他重新打开,水淋在俩人身上。池铮低头去吻她。水洒在皮肤上,孟盛楠抖了一下。

    池铮低笑:“这回你喊破天都没用。”

    孟盛楠耳根软得厉害,一直缩着脖子。

    他慢慢放缓了动作,抱起她去了卧室。

    他喘着气,声音粗重:“孟盛楠。”

    她轻轻“嗯”了声,池铮心里发痒。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看不清他的脸。

    只听得见他低低的喘息,她低头看他的背。那个H文身漆黑如墨,和他融为一体。孟盛楠忽然记起第一次见他,网吧里男生戴着耳机玩游戏,不知天高地厚。

    池铮察觉她的失神,去咬她的肩。

    后来她累坏了,瑟缩在他的怀里,池铮拉开被子将两个人裹着。窗帘拉着隔开外头两三点的太阳,房间里暗沉低迷,池铮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孟盛楠醒来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他。

    池铮闭着双眼,手放在她身上。她眉头一动,去摸他的白发。池铮几乎是瞬间睁开的眼,她吓了一跳,要缩回的手被他握住。

    他们姿势太亲密,孟盛楠赶紧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