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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一日,全城中考。那两天下着雨,时大时小。孟盛楠监考,两天后才歇下来。当天下午解放后,她回公寓一直睡,第二天早上四点半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外头的雨还在零零星星地飘着,她抱着电脑坐在阳台写剩下一半的故事。天空黑成一片,像打翻了墨。
她低头敲电脑,好像只有这个时候,即使目前进退两难,心也能无比平静。手机忽的一响,江缙这浪客又有消息过来:
“哥要回来了。”
这五个字她盯了很久,然后转头看窗外漆黑。好几年前江缙问她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活,当时她和陆司北正分离两地,也被现实打磨得不敢尝试,很多追求都遗忘地一塌糊涂,只说平平淡淡的就挺不错。后来又反问他是否还会远游,江缙笑说:“哥就喜欢折腾。”
后来很久,她想到了更好的回答。
男人问:“什么?
J“江城有我喜欢的一切。”
暑假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学校里一直抽不开身,期末考前她被盛典喊回家。上周中考没回来,孟杭一直念念不忘。那天中午她进了家门,小杭还在生着气,自己玩不理她。
盛典坐在沙发上绣花,她依偎在一旁看电视。
“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假?”盛典问。
孟盛楠说:“具体还不知道,估计下周。”
“那就好。”盛典说,“前两天你外婆打电话说想你们了,完事儿和小杭过去待几天,就当是玩玩散散心,你最近忙得都瘦了。”
她说:“我也有点想外婆了。”
电视机里是民国年代的苦情戏,下雨天女主角跪在家门口被拦在外边。孟盛楠实在不忍心看这种,拿起遥控器就要换台。
盛典从针线活里抬头阻拦:“我看得正起劲呢。”
孟盛楠:“”
她起身去逗孟杭,小男生嘟起嘴吧不理她,脑袋转向一边。她又蹲下到另一侧,看着他。小男生又转回来,孟盛楠也跟着蹲过来。
小杭烦了:“哎呀,姐。”
孟盛楠笑了:“我现在要出门,你去不去?
J“不去。”还挺好面子。
孟盛楠点点头,起身去房间拿包,然后去门口换鞋要走,像模像样地自言自语:“我记得那家店好像又来新货了,比梦比优斯还厉害。”说完还没踏步,衣服就被人拽住,她低头看。
小杭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孟盛楠乐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小杭立刻嘴巴凑过去吧唧一口。于是俩人笑着出了门,小杭又蹦又跳开心坏了。商场里琳琅满目,她带孟杭直接去了三楼的游乐城。
孟杭和别的小朋友在里面玩,她站在一旁。身边不时地走过年轻的父母和小孩,一家三四口。她莫名地有些感伤,包里的手机在振。她接起贴在耳边,戚乔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四周太吵,她看了眼孟杭,然后跑到场外听电话。
她问:“你刚说什么?
JJ戚乔声音拔高:“我问你在哪儿?
JJ“商贸城游乐场。”她目光盯着孟杭那边,又道,“你要来吗?
J“必须的,等着我啊。”
挂掉电话,她低头将手机装包里,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她抬头,孟杭就不见了。她当时脑子一蒙,匆匆忙忙往周边看。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大喊:“姐。”
她立刻回头,狠狠愣住。
池铮拉着孟杭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那么一瞬间,孟盛楠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很多年前看《甜蜜蜜》,那是1995年的老街道,橱窗下面张曼玉和黎明各自回头两两相望,岁月沉浮,沧桑变迁,漫长时光的聚首离散之后,一笑泪两行。
半晌,池铮低头看孟杭。
“这也叫出其不意。”他说。
孟杭直乐:“姐,是我先看见哥哥的。”
她揉了揉小杭的头发,抬眼看他。
他声音不温不火:“放假了?
J孟盛楠沉默,嘴巴抿了抿。
池铮稍稍抬眉:“你这是不想和我说话了?
JJ她无奈道:“学校里还得忙几天。”
池铮淡淡看了她一眼,上前微俯腰将孟杭一把抱起。小杭胳膊环住他的脖子,一个劲地笑。俩人都没看她,直接就往游乐城里走,孟盛楠一脸大写的蒙。
池铮将孟杭放在一堆小朋友里,退了出来。
那会儿她刚走到他身侧,视线落在孟杭身上迟迟不移开。有人不时地走过,他们退在角落边上。
池铮两手插兜半靠着墙,隐隐察觉他的视线扫过来,她假装没看见。
很快听他开口:“那天跑什么?
JJ孟盛楠眉毛一挑,装傻充愣。
他声音的温度不似往常:“要我说清楚?”
孟盛楠抿紧着唇,手掌有些颤地握不住。
“我不过是给你看了本书,提了个名字,不认识就不认识,你跑什么?”池铮看了一眼又抬眸,“又为什么哭?”
她抬看着眼前这个令她脸红心跳、无地自容的男人,池铮的眼睛漆黑像一条狼。孟盛楠慢慢看向他,嘴角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JJ池铮目光一闪,他正要开口,不远处有人喊“孟盛楠”。池铮看了她一眼,这女人假装若无其事,强撑得厉害。
他薄唇嗡动:“我先走了。"
说完经过她,转身从里侧拐了出去。
孟盛楠肩膀塌下来,慢慢松了口气。
小杭突然大声叫:“乔乔姐姐。”
她回神看过去,戚乔已经走过来。小杭也不玩了,跑到她俩身边。小男生四处看了看,抬头问孟盛楠:“姐,哥哥呢?
JJ戚乔:“什么哥哥?
J“遇到一个高中同学,刚走。”
周围人多又吵,戚乔没多问,拉着孟杭开始去扫荡娃娃机。孟盛楠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她一个人坐在商场走廊边的沙发上,斜对面的店铺里有音乐放出来,南合北斗唱《让泪化作相思雨》。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或者该一觉不醒。
那天晚上她就回了学校。
戚乔非要跟着她去,动用她公寓的厨房说要做一顿天下极品给她吃。听着里头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地响,孟盛楠无奈,也懒得管。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旺角卡门》,刘德华中枪的时候她眼眶湿了。
“我的天。”戚乔系着围裙走过来盯着她看,“至于这么难过吗?都是假的。”
窗外安静如水,无波无澜。
她们慢慢吃完饭然后躺去床上,戚乔打开广播听。舒缓轻柔的背景音乐慢慢流淌在房子里,窗外的风好像大了,拍打着玻璃,夜晚静悄悄的。
戚乔低声问:“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今天下午和你说话那个男人,是九中的那个池铮吧,他还真是变化挺大。”
孟盛楠没再想瞒着了,大方地承认。
“喜欢他很久了吗?”戚乔叹气,“高中那会儿你就想得多,现在也是,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到你这儿就跟天崩地裂一样,楠楠,这样你会很累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又像是才过了几分钟。
孟盛楠叹息一声:“我知道。”
戚乔缓缓侧过身,无奈地看她:“知道做不到。”
孟盛楠闭上眼,眼角湿了。
戚乔看着天花板,自顾自地唠叨又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他以前什么样儿我听说过,不过好像现在收敛很多,除了混得不怎么样,其他也没什么挑的。”
孟盛楠擦了擦脸,小声辩解:“他也没这么烂吧。”
寂静的深夜里,房子暖光四溢。
@她们哭哭笑笑,郁结随夜散去。
漆黑的天空笼罩在这广袤的土地上,俯视去看,江城连一巴掌大的地方都没有。但在这片土地上,孕育着无数的中华儿女。他们生活在一起,无论春秋冬夏,或者酸甜苦辣。
那个夜里,星辰落满那个破旧的街道。
池铮坐在床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厌其烦地转着手机。他一条腿半撑起着,胳膊搭在上头。屋子只亮着那盏台灯,他盯着某个地方,黑眸沉静。
然后,他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辰时光景,浴火街头。
小巷道里一家家店铺已经开始正常营业,史今走进巷子,店里门半开着,还没进去几步,就嚷嚷着:“哥们堵了一个小时,太背了—”话还没说完,史今眉头皱紧,手放在鼻子上扇了扇风。池铮穿着黑色短袖在敲键盘,嘴里还咬着半截烟。
“你这抽了多少烟啊?”史今凑上前看去,一溜代码,“呦”了一声,“这是转性子了?
刀池铮半眯着眼睛,停下手里的活儿。
他转过身,嘴角微扯:“等我弄好,回头和你细说。”
史今募得笑了。
池铮漫不经心:“笑个屁。”
“哥们现在真心觉得爱情的力量很大,你这鬼样儿可真难得,有点那什么浪子回头。”史今笑意未停,“我说,最近和那女的怎么样了?
J闻言,池铮沉默。
“实在不行就硬上,你不是最擅长?”
池铮冷冷扫了一眼过去。
“别怪哥们事儿多,特殊情况就得特殊处理,这你不知道?”史今嘿嘿笑。
几年前陆司北追她那作死的样儿他知道,这女人,你进她退,敏感又倔强。更何况他们之间这么多千丝万缕,他一直认为急不得,一点一点剥开最好。可她心思藏得厉害,池铮想到这儿忍不住又皱眉,烟抽得更凶了。
“你不会还顾忌你那发小吧?”史今多少知道一点,“要这样可真没意思了,男人就得坦坦荡荡,该做什么做什么。”
池铮皱眉:“不是。”
@“那你还磨蹭?”
池铮深吸了口烟,愁眉锁头:“还不到时候。”
史今摇头:“你以前追女人可不这样儿。”
池铮低头笑了。
后来的几天他一直挺忙,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了。那一周,气温高得吓人。孟盛楠每天上完课然后回办公室,晚点再回公寓。
天气闷热得很,每晚睡着都是后半夜了。
有一天,一起办公的一个教师临时有事,不能及时去幼儿园接孩子。她那会儿正闲,便应下了自己去接,幼儿园在离花口初中二十分钟的公交车程内。
下午她一到地儿,就看见黑压压人群一片。
真是一度惊吓,明明还有半个小时才放学。她站在街道对面等,脚步往后退。不小心踩到人,忙转身说抱歉。
女人先她一步打招呼:“孟盛楠?
JJ她也一愣,看着聂静:“你小孩在这儿上学?
J聂静点头,正要说话手机响了,看了她一眼,侧过身接起,没一分钟就听见说:“你先别急,姐问问。”然后又挂断拨了一个号,接通没一会儿,也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孟盛楠听着不对劲。
“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她在深圳人生地不熟。”
那边没说几句就挂断了,聂静似乎特别沮丧,垂着眼睑。孟盛楠上前了几步,询问情况。聂静抬头,眼眶一湿,大概就是自己妹妹在外地,找不到工作又没钱的事儿。
“这样,我帮你打听一下,有消息尽快通知你。”孟盛楠又问了几句关于聂静小妹的情况,想了想又说,“你看这样成吗?”
聂静红了眼,一直道谢。
于是各自留了号码,那个时间幼儿园快放学了,聂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分开之后,孟盛楠再回头去看,好像一下子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沧桑很多,市井又地气。后来接完孩子,她背着包回公寓,路上搜索了一遍所有在深圳的朋友,想起林州那个教她的报社前辈,好像后来借调到那边。
她斟酌了一下,打了过去,长长的连线之后有人接起。
那个声音苍老:“你好,哪位?
J“老师,我是孟盛楠。”
两年前她执意要走,前辈也留不住。说起来她是挺不好意思再打扰的,毕竟大学时候难得遇见一位良师。后来想想聂静的困境,还是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拜托前辈帮忙。
老前辈问她:“还回来吗?”
言外之意是,还做新闻吗?
孟盛楠沉默了。
然后,听筒里一声长叹,响起了“嘟嘟”的声音。脚下起风,她沿着小路慢慢在走,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去了旁边的小操场。学校已经放学,周边都没人,她在那里坐到天黑星空眨眼,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才起身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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