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天还未大亮。

    她觉得昨晚那个电话恍如幻景,人还迷迷糊糊着就去翻手机。看到联系人那一列里头第一个就躺着他的名字:池铮。忽然就笑了。

    日光捅破苍穹,唤醒大地。

    她洗漱好下楼,陪盛典在厨房干活。太阳高升,孟津带小杭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正赶上吃早饭。十一点的时候,她在客厅陪孟杭堆积木。小男生玩性很大,一会儿嚷嚷着又要看电视。她摁台到少儿频道,孟杭看得认真。刚放下遥控器,茶几上手机响起来。

    她探身拿过接起。

    “我在你家巷口。”池铮说。

    孟盛楠:“现在?

    J院子里盛典在树下乘凉,和隔壁康婶坐着聊天。她亲亲孟杭,拿着包就往外走。后头康婶笑着和盛典说女大不中留,巷子外卷起一阵小风。孟盛楠沿着巷道望外,摩托车停在路旁,不见他。

    大中午的闷热,巷子也没什么人。

    她一路走到巷口,视线扫到一半,就看见他站在路边的树下,头微低着,手上还拿着烟。她看着他的背影,宽阔伟岸,刚刚还略带紧张的心思忽地就平静下来。

    她轻声叫:“池铮。”

    闻声,他又猛吸了口烟,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她,目光微微一顿,随即将烟丢在路边的垃圾桶,对她笑了一下。

    他看着她:“走吧。”

    等她坐上车,池铮侧头。

    他说:“前头修路,你抓紧我。”

    孟盛楠没说话,双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角。池铮目视前方,弯了弯嘴角。街道宽敞,一路平坦。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车。

    她跟着下来,疑惑地问:“我怎么没见到哪里修路?

    J“那应该是我记错了。”池铮拔下车钥匙,看了她一眼,“记性不好。”

    孟盛楠:“”

    屋里,陈思早候着了。

    他们一到,杨妈就开始备菜,客厅里又剩下他俩。她要过去帮忙,被陈思推出来。后知后觉才明白女人的心思,孟盛楠坐在沙发上也不知该说什么。

    池铮对着二楼扬扬下巴,问他:“上去看看?

    y“我?”她指了指自己,“会不会不太方便?”

    池铮抬眼:“有什么不方便的?

    JJ孟盛楠躲开他的视线:“可是一会儿陈老师叫吃饭JJ“再下来不就行了?”池铮玩味地看着她一脸的紧张,“你是怕上去,我对你做什么吗?

    JJ孟盛楠:“”

    最后她还是跟着他上了楼,二层只有一间屋子。宽敞、干净,带着洗手间。她刚走进去,他反手关门。孟盛楠心紧了一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随便坐。”

    她垂下的右手扣着衣角,池铮抬眼看着。面前的女人白色短袖七分裤,表情绷得紧紧的。池铮勾了勾唇,径自走到窗前的桌边,慢慢拉开抽屉。

    他故意问:“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JJ“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随便看。”

    池铮从抽屉里拿出书,向她扬了扬:“这本看过吗?

    JJ孟盛楠心头一颤。

    “以前读高中,有人送了我本书。”池铮拿着书慢慢向她走过来,声音很低,“说起来挺有意思,我并不知道她是谁,长什么模样,只知道她叫舒远。”

    他说完停了一下,视线锁在她身上。

    “后来杂志上见过几篇同样署名的文章,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池铮说,“听我妈说你也参加过上海那什么作文比赛。”

    池铮故意又顿了一下。

    “这个舒远,你认识吗?

    J孟盛楠看着他手里的那本《沉思录》,一时难以言说。他目光专注,她躲不开。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特别难过,好像很多事很多事一下子要涨开脑袋。

    “抱歉啊,我不认识。”她慢慢说,“我下去帮帮陈老师。”

    池铮目光复杂,看着她推开门下楼。

    孟盛楠背影消失的那个刹那,他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靠在门边,沉默地抽着烟。过了会儿,他才下楼。

    陈思坐在客厅沙发上,冷着脸。

    @“你对盛楠做什么了?”陈思声音严肃。

    “怎么了?”池铮蹙眉,“她人呢?”

    杨妈刚从厨房走出来,叹了一口气。

    “像是哭了,眼睛怪红的。”

    池铮眉头皱得更厉害,烦躁地把了一下头发。陈思怪他气走孟盛楠,赶他回店里。刚好他有电话过来,接了活儿就走了,后来忙完已是下午三四点。

    外头乌云密布,像是要下大雨。

    那个时候孟盛楠已经洗了快一个小时的澡,穿了睡裙出来。窗户半开着,风从七层溜进来。她脑子清醒了很多,坐在窗台看着外头发呆。不一会儿,慢慢飘起了雨滴,溅在窗户上。

    市区的店铺外,雨落成帘。

    池铮靠在门边,不断把玩着手机,闷头抽着烟。史今一边盯着电脑上的游戏,一边瞥了他一眼。

    过了大半小时,那人还是那副样儿。

    史今猜了一猜他最近那魂不守舍的样儿,脑子里闪过孟盛楠的样子,故意说了一句:“你今天不对劲。”

    池铮黑眸盯着门外的雨:“有吗?

    J史今:“不会是为那女的吧,我说?

    J池铮没有说话。

    那雨愈下愈大,他一根烟抽完了,烦躁地摁开打火机又摁灭,脑子里又出现她躲闪的眼神。他眯起眼睛,百无聊赖地翻了一遍手机联系人,又退出来。

    史今又问:“吵架了?

    J池铮低声道:“我好像把她弄哭了。”

    忽然一声惊雷,暴雨倾盆。

    江城又到了雨水多的季节。

    学校近日忙着准备中考事宜,周一的校例会上教导处作了特别强调。散会出来,教师三三两两回了办公室。小林老师一路上都在笑,同行的老教师忍不住问她有什么好事。

    孟盛楠看过去,猜了一猜。

    “准是要结婚了。”吴老师说。

    小林老师怪不好意思,大伙都笑了。那天多云转晴,碧空如洗。孟盛楠中午十点上完课回办公室休息,当时里头就小林老师一个人在。她刚放下书坐到椅子上,小林老师就凑过来靠她桌旁。

    “你今天有点不开心啊?

    JJ“应该是昨晚没睡好。”孟盛楠说完立刻转移话题,“对了,你真要结婚了?”

    小林面目滋润:“差不多吧。”

    孟盛楠:“这么快?”

    “快吗?”小小林说,“我和他认识三年了,也该结了。”

    她看着小林老师一脸的憧憬,不由得慨叹。这年头想结婚的女人不在少数,不想结婚的人也很多,戚乔还没大学毕业连做梦都是要嫁给宋嘉树。很多年前看《粉红女郎》,想不到这世上是真的有结婚狂。

    回头再看自己,已二十四岁半。

    那天她再没课,一个下午去初一(8)班转了一两次,其他时间都待在办公室。后来没什么事,索性收拾东西往回走。

    半路上,戚乔的电话就过来了。

    孟盛楠正踩着小碎步,低头看路沿。

    戚乔文:“做什么呢?

    y孟盛楠:“回去的路上。”

    手机里,戚乔还在唠叨,她基本没认真听,那会儿刚好快走到公寓。隐约看见小林和一个男人在楼门口说话,男人背对站着,她赶紧借口挂了电话,不好上前就待在原地。没几分钟,小林老师笑眯眯地上了楼,男人也转身走。

    @她这才抬起脚,然后就愣住了。

    孟盛楠惊讶道:“你就是小林老师的男朋友,老夫子?

    JJ“孟盛楠。”傅松看着眼前的女人,恍然一笑,“好多年不见了。”

    她也笑了,“嗯”了一声点头。

    “现在教书?”

    “大学毕业就来了,普普通通。”她说完,问道,“你呢,听小林老师说你在江城的生物研究所?

    乃傅松:“普普通通。”

    还是那个男孩子,孟盛楠笑了。

    傅松:“现在太晚,有时间请你吃饭。”

    孟盛楠:“好啊。”

    两人简单地寒暄过后,傅松看了一眼时间就要走了。临走之前,她玩笑问什么时候结婚。傅松说到时候通知她,一定要来。

    她歪头笑笑,说:“好。”

    天边晚霞,像一团火。

    不远处,阴影角落里,池铮已经抽了近三四根烟,他淡淡地看着楼门前那对男女。对方已跨步走远,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没了人影。天慢慢黑了起来,他抽着烟看着地面某处。

    烟抽完,他转身离开。

    陈思正在家里张罗晚饭,池铮推门进来。陈思叫吃饭,他说不饿就回了房间,径直进了浴室冲冷水澡,后来围了浴巾出来跨开腿坐在床边,点了根烟。身上的水珠还未干透,滴落在宽肩窄腰。他眼眸深邃,薄唇紧抿。

    想起刚刚那女人,笑得真是灿烂。

    他将烟塞嘴里,起身去拿了手机。

    只是刚拨下那个号码,就听见里头传出来冰冷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蹙着眉头将手机丢开,掐灭烟。

    窗外星光漫天,有说不出的寂静。

    江城一片灯火通明,风吹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天还半黑着。孟盛楠揉着眼睛去开灯,光芒有点刺眼。她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看外头,现在天微亮,她忽然就想起池铮,又心乱如麻。一天时间过得快,下午第三节上完课那会儿,便接到了陈思的电话。

    “盛楠呀,能不能拜托你个事儿?

    J“老师您说。”

    一番对话之后,孟盛楠握着挂掉的手机往前走,一心想着怎么办。陈思拜托她去看望池铮。就这么过去多尴尬呀,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回办公室拿了包最终坐上去市区的公交车。

    那辆车总共要停靠十七站。

    车里人不多,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手下无意地揪着衣裳。目光落在外头,内心风起云涌,甚至细腻到一会儿要说话的草稿,眼看最后一站就要到了,她握拳闭了闭眼,远远就看见那个破旧的街道,车子又往前开了一点,看见那个破旧的店铺。

    广播已经在提醒她下车。

    当时的孟盛楠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下未动。她眼睁睁地看着车停下,上来一拨人,又开走。她慢慢回眸去看那个街头,嘲笑自己到底是没勇气。

    身后的街道愈来愈远。

    红绿灯下,史今看了眼公交车远去的方向,皱着眉头回了店铺。池铮敲着电脑,面无表情。史今叫了好几声,池铮才回头。

    “哥们刚看见一女人。"

    池铮没兴趣,手下又摁起键盘。

    “你都不想猜一下?

    JJ池铮头都没回。

    “模样吧,挺漂亮,长得呢,有点像那谁。”史今有底牌,也不急,“啪”一拍腿,“不就是这段时间和你走得挺近的那女的,还真是像。”

    池铮停下手里的动作,冷眼看过去。

    “想知道?”史今嘿嘿笑,“晚了,刚在公交车上看见,哥们当时真激动了,以为人家要下来,没承想她压根就没动。”说完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这女人心海底针,说得一点没错。”

    池铮黑眸眯起,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塞嘴里。

    “你还真挺淡定。”史今发表意见,“装的吧你?

    刀池铮淡淡抬眼:“别没事找事。”

    “得。”史今说,“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那几天,店里一直忙。找着时间,他抽了一个下午回家里。刚进门,陈思就盯着他看。池铮上楼换了件短袖下来,陈思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

    池铮笑了一下:“您看什么呢?

    J陈思盯着他没说话。

    池铮眉头一蹙,无奈好笑:“不是,您到底想说什么?

    JJ“盛楠。”陈思瞪了他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压着重音,“我前两天打电话说你不舒服,让她去你店里看看,现在你俩怎么样了?”

    池铮目光一顿:“就那样儿。”

    他淡声说完,往客厅外走:“我出去抽根烟。”

    陈思叹了一口气,盯着那背影缓缓摇头。作为一个过来人,她怎么会看不出这俩人之间的心思,女孩子嘛,总是要铆足劲才能追到的。

    脚下风起,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