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孟盛楠在花口初中做老师。

    她代的是初一(8)班的英语,一周四节课。学校公寓有分配宿舍,从学校到家的时间,坐公交三十分钟。孟盛楠每个周末回去待两天,逗逗孟杭然后返校。

    江城的日子过得如往常一样平静。

    那个夏天的周五傍晚,她刚到家就看见孟杭在一边自个儿玩积木,盛典和孟津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照片一边说话。

    好像是要给她介绍对象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盛典提出来要她和那照片男见一面,孟盛楠实在头疼得厉害,匆匆敷衍便转身上了楼。

    那会儿也才七八点,她洗漱完躺床上看书。

    窗帘半掩,房间里是温暖的香芒色。

    她看了一会儿没了兴致便打开电脑写东西,天南地北地胡思乱想。还没敲下几个字,戚乔的电话便来了,一两句说到中心思想,孟盛楠想投河自尽。

    “他有一战友,人真不错,给你介绍一下?

    JJ她皱眉:“你怎么跟我妈一样?

    J“你不会是还想着陆司北吧?”戚乔顿了会儿问她,听到孟盛楠说“没”后放松一笑又道,“那行,我都和人家说好了,明天电话你见一面啊。”

    “哎,我说你JJ她话到一半,戚乔就挂了。

    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孟盛楠恨不得碎尸万段那已婚妇女。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忍住不大喊出来。楼下盛典叫孟杭睡觉,然后屋子里安静了。她慢慢从被子里爬起来,又打开电脑写昨天未完的故事。可能因为成长,她从十六岁写到二十四岁,很多人生观都在改变。从前所有的期望和梦想都被现实搁置,总说再等等再等等,然后就到了现在。

    深夜的光落尽书台,全是斑驳光影。

    周末难得睡个懒觉,结果大清早的还没到九点就被戚乔的电话叫醒,她没想到这个女人早就给她安排好和那个男人见面的时间地点。

    她被气得不轻:“我不去。”

    “真不去?”戚乔倒挺淡定,还能听见话筒那边她在笑,“那我下午就来你家和盛典阿姨面谈,然后把你和陆司北的事儿”

    她咬牙:“我去。”

    “穿得漂亮点啊。”戚乔笑着挂了电话。

    当时她和陆司北在一起的时候是瞒着盛典的,如果被盛典知道她放走了一个符合一个母亲所有要求的最佳准女婿,依照盛典目前的更年期状况来说,她会被唠叨的迟早进精神病院。

    这会儿孟杭上楼叫她吃饭,她灵光一现。

    去的路上她问小杭:“我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小男生点了一下头:“姐你别忘了给我买梦比优斯。”

    他们到戚乔说的咖啡馆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她拉着孟杭的手进去找座位,远远就看见一个男人,他背对着门后,坐得端端正正的,像是去见国家领导的样子。

    孟盛楠深深呼吸,然后带着孟杭走过去。

    看到男人正脸的时候她慢慢平复心情,说实在长得真心不错。军人出身毕竟有责任感,比她大两岁,怪不得戚乔觉得合适。

    当然男人也是一愣。

    她伸出手:“你好,孟盛楠。”

    孟杭突然仰头叫她:“妈妈。”

    男人好像被冻僵一样,伸过来的手都带着停滞的尴尬。

    “不好意思,戚乔可能没和你说清楚,我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孟盛楠温和笑笑,“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到此为止也行。”

    男人的脸色已经形容不出来了。

    几乎还没待够十分钟,孟盛楠就带孟杭跑出来了。俩人站在大太阳底下大口呼气,街边的汽车一辆接一辆行驶在这江城公路上。迎面而来的是那趟她不知在年少时坐了多少遍的502路公交车,孟盛楠好像突然产生了某种错觉。

    “姐。”孟杭摇着她的手提醒,“梦比优斯。”

    她慢慢回神:“知道了。”

    他们去了就近的商场,孟杭兴奋得就差飞起来了,在前头跑得很快,孟盛楠跟在后面追。一走进那家奥特曼玩具专卖店,孟杭一眼就盯上那个半米长的梦比优斯。

    小杭指着墙上挂着的那个奥特曼:“我要那个。”

    “那个?”她递给柜员100块,问孟杭,“你说说得找多少?

    J孟杭拿到奥特曼心情激动,听到她的问话,小嘴巴撅着,看了她一眼。

    “姐,你真烦。”

    孟盛楠:“”

    小男生的世界她真是,没法厘清。

    后来她又带孟杭在商场逛了逛,小孩子新陈代谢快,没一会儿就要上厕所。孟盛楠要带他去女厕,孟杭不乐意,没办法,她只能在男厕外头等。孟杭又非要抱着梦比优斯进去,一手提裤子一手拿着玩具不方便,很郁闷,不知道怎么办。

    身后有道声音:“我帮你。”

    孟杭像看到大救星一样盯着这个比他高很多很多的男人。

    男人丢了抽一半的烟,淡淡笑了笑:“喜欢梦比优斯?

    J“我姐给我买的。”小男孩说,“她很漂亮。”

    男人笑着“嗯”了一声。

    孟杭上完厕所,和男人一起往外走。孟盛楠那会儿刚好接到戚乔的咆哮电话,头疼得厉害,在电话里听训。当时正站在二楼栏杆前,背对着他们。

    孟杭手指着孟盛楠的背影,抬头看着男人。

    “那就是我姐。”

    男人淡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揉了揉孟杭的头发就转身离开了。孟杭失望地撇了撇嘴,耷拉着肩膀走到孟盛楠身边,拽了拽她的衣服,她利落地结束了那通痛苦的电话。

    孟盛楠看他皱着小脸,低头问:“怎么了?

    JJ“我刚见到一个特别帅的大哥哥。”孟杭说完叹了口气,“可惜了。"

    孟盛楠:“”

    后来没再多玩,俩人就回去了。

    孟盛楠在家过完周末,星期天下午就回了学校。然后又是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上课下课备案签到。虽然过得比较单调,但有盛典说的那种乐趣。

    那天周三,她上完课回办公室。

    有几个女教师在闲聊,好像是在说班里学生早恋的事情。她听了几句低头备课,突然听到有女教师叫她名字问她想法。

    孟盛楠想了想,说:“不影响学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J“你以前早恋过?”那女教师姓林,二十五六岁,还没等她回答又道,“还是暗恋?”

    孟盛楠用笑去掩饰那俩字带给她的震动,手机忽然提示有短信过来。她从兜里拿出来一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推销广告,便删掉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只是没想到一愣神的工夫,胳膊不小心碰到桌上的水杯,直接将手机给淹了。

    女老师们:“”

    她赶紧抢救,手机开始还能用,没过一会儿就直接黑屏再也打不开了。那是戚乔和宋嘉树去国外旅行回来送给她的手机,一直都用得不错。现在她只能干瞪眼,后来腾出时间去了学校附近好几家修理店,都说没零件修不了。

    有老师提议:“去市区那儿看看,说不准能修。”

    孟盛楠觉得这种特殊型号的舶来品,国内一般级别的修理店是没辙的。于是便有了重买的打算,刚好周五那天她没课,就坐公交去了市里闲转。

    那一天,真的是草长莺飞。

    @她一连去了好几个手机专卖店都找不到合适的,趁着天还早索性继续逛,转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街口,等红绿灯。她站在原地等,眼睛随意四处扫了眼,就看到身边那个有些被冷落的不到百米长的小破旧街道,最里边有家门口放着一修理手机电脑的两米高的牌子。

    这个街道很长很窄,行人不多。

    她摸了摸兜里那个坏透了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过去试试运气。于是她拐了方向,沿着街道往里走,近处一看,门面很破旧,就像那街道给人的感觉一样,不起眼。

    店名也是,普通的咂舌,就叫了个“手机维修店”。

    店铺不是很大,五十平米左右,最里面有半个门板和外头隔开,应该是休息的地方,旁边有个水池和小立柜,再往外是一个高一米的长玻璃柜隔着里间,靠墙摆了个桌子,上头有电脑,放满了零件。四周是一个木质柜子,堆满了键盘鼠标,还有几台电脑。

    这屋子真是,既蓬乱又严实。

    孟盛楠站在里头环绕了下四周,老板不在。她一个人就那样站在店中间,打量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就几分钟的时间,她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刚想转身,便听见身后冷静低沉的男声。

    “修手机吗?

    J那声音她至今无法形容。

    好像是她每天都会见到蓝天白云那样熟稔,那是她和陆司北在一起的时候都从未有过的悸动,或许过了这么久早已面目全非。

    听见他道:“哎。”

    身后那个声音又响起,有些漫不经心。

    孟盛楠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慢慢转过身来。那一刹那的双目对视,她有感觉到池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也仅仅是很短暂的时间,然后又重新冷静下来。

    他声音淡淡的:“是你啊。”

    她却愣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依旧高高瘦瘦,还有点胡子拉碴儿。头发极短,细看之下两鬓竟然有些斑白。他指间夹着烟,身上的白色短袖旧到有些泛黄,黑色长裤挽到膝盖,脚下踢踏着陈旧的白色球鞋。

    他看了孟盛楠一眼:“修手机?

    J孟盛楠眼神木讷地慢慢点头。

    “你是老板?”她轻声问。

    他看着她,笑了,那笑未达眼角。

    “我看看手机。”他说。

    她仍有些轻微地失神,“啊?”了一声。

    “你不是来修手机吗?”@他语气挺淡,眼神也是。

    孟盛楠很慢动作地“哦”了一声,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然后池铮绕过她从玻璃柜旁边一米宽的窄道进去,坐在那个零件堆满的桌前,咬着烟打开台灯。

    过了两分钟,他问:“进水了?

    J孟盛楠和他隔着一个玻璃柜的距离,“嗯”了一声。他低着头认真专注,眉头轻拧着,薄唇抿得紧紧地盯着手里已经被拆了一大半的手机。

    他又问:“什么时候?

    JJ孟盛楠攥紧着包带,说:“两三天了。”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过来。那意思大概是:那你现在才修?

    孟盛楠结结巴巴地解释:“有去过好几家,都说修不了。”

    他没再吭声,又低头摆弄。过了会儿他拿下烟,摁灭在胳膊边的烟灰缸里,又是找零件摆弄,拿着手机端详了一会儿l。

    他说:“问题有点大。”

    孟盛楠试探地问:“能修好吗?

    JJ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问:“要喝水吗?”

    孟盛楠摇头,目光落向那堆乱七八糟的零件上。

    他指了指手机,淡淡道:“刚擦了水,晾会儿。"

    她不懂那“水”是什么水,乖乖地“哦”了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店里也没有其他人,气氛似乎有点尴尬。他从兜里掏出根烟,倚在隔间的门板上。

    他偏头问:“介意吗?”

    她笑着摇头,看见他将烟咬在嘴里,点上,微眯着眼深吸一口,还像是记忆里的样子,改变的只是年纪,但那闲散的目光依然熟悉。

    他声音含糊:“在这儿工作?

    J她轻轻点头,他看了她一会儿,没有笑意地笑了,半晌微微低头,吸了口烟,眯了眯眼,和吸烟时候的眯眼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