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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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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的前一周下午,孟盛楠去上海参加复赛。

    那趟火车是K打头的慢车,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才到地方。站台里全是人,她背着书包往外走。这个城市她来过几次,还是熟悉的104路公交车和一眼望不到边的南广场。

    到杂志社的时候天还尚早。

    刚到门口,就碰见了老朋友。江郎才尽激动地快步走过来,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神采飞扬。他隔着老远就喊孟盛楠,搞得像是很多年没见一样。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江缙笑,“早八百年前就来了。”

    杂志社附近有组委会安排好的旅馆,来参加复赛的人都在那儿住宿。江缙带孟盛楠到门口登记完,俩人就回了2007号房间。陆怀和李想正在屋里侃大山,一见孟盛楠眼睛放光,和江缙那样儿差不了多少。李想说着一口山东话和她说“过年好老妹”,陆怀还是从前的感觉,笑得一脸不正经。

    “出于对你的感情,哥得用实际行动表示一下。”

    说完陆怀直接上来一个拥抱,孟盛楠感动得稀里糊涂。几人围床而坐,李想买了一大袋零食,吃着聊着。江缙和陆怀开着玩笑,后者毛了,准备起身上脚,门开了个缝儿。他的脚还停在半空,人就惊喜地“呦”了一声。

    “我说陆怀,你这是练功夫呢?”张一延推开门走进来,往椅子上一坐,低头一瞄,“啧,这日子过得。”

    “还行吧?就等你和周宁峙了。”陆怀笑着凑上脸。

    张一延话题一转:“盛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江缙替她答了,“还是我接的。”

    陆怀“呦呦呦”了一声:“搞得你多伟大似的。”

    2007永远一派生机,你调我侃。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说着自家方言,肚子里装着比这世界还大的故事。你一句我一句,他起个头,你就能哗啦啦一大堆话说到五十亿年前。

    窗外雨夹雪,屋子里灯光一直在闪。

    后来聊到赛事的话题,陆怀突然叹了口气,说:“这次来,我和家里老佛爷立了军令状,没拿奖誓死不再写作。”

    屋子里几个人顿时安静了。

    “至于吗,我说?”江缙开口。

    陆怀摇摇头:“为这事儿我和他们闹了不只一两次了。”

    那时候年纪小,他们这样一群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痛苦和焦虑。教室里一面上课一面跑毛的脑子转得天花乱坠,成绩上不去,文章也写不好。陆怀说他曾经想过退学,不过还是在一成不变地过着。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需要时间和运气,一些人在合适的年纪恰好遇见了,也有一些人许多年后仍然碌碌无为。

    “要是这次还没戏,真不写了?”江缙抬头看了他一会儿。

    四个人都看向陆怀,男生被盯了一会儿,表情凝重,像是在参加某种祭祀,也就那么几十秒钟,最后实在绷不住了,在他们赤裸裸的视线下贱兮兮地笑了。

    “偷着写。”陆怀说。

    李想踢了他一脚:“差点被你吓尿了。”

    记得当初混熟了,江缙问他们为什么来这儿。

    陆怀说他的爱好是打游戏和武侠,他狂迷金庸和古龙,有时候一天好几万字的江湖情仇。虽说可能做不到他们的十分之一,但总得拿出点像样的东西吧。李想当时就给了他一个熊抱,俩人算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相逢恨晚。

    也是这样一个雨雪交加的冬天,周宁峙反问江缙。

    “兄弟就喜欢新鲜玩意儿,这世上的东西都尝试过才算不委屈自个儿。”这货笑说:“说白了,就一句话。”

    孟盛楠问:“什么?”

    “哥就喜欢折腾。”他说。

    有前辈曾在文章批语后头写他们这群人——年轻气盛是好事,切不可失了理智,盲目奔走。真要是到了那地步,再回头就不知要走多少弯路了。

    江缙这货后来当着他们的面直接撂了句。

    “走弯路怕什么?这地球不是圆的吗,迟早得转回来不是?”

    屋外旅馆的钟声打破了他们的对话,后来夜深,各自回房睡。孟盛楠在第二天复赛现场门口见到了周宁峙,一米八的男生背着黑色书包一身休闲地走过来,江缙上去就是一拳。

    “怎么这时候才来?”

    “临时有点事儿。”

    聊几句才知道周宁峙没有参加这届比赛,大伙讶异过后又笑。

    “够意思啊,你这都拿了三届了,今年要是再拿一等奖,我看陆怀直接跳黄浦江得了。”江缙玩笑,“总得给哥们几个活下去的机会。”

    陆怀眼睛一瞪,抬起脚就踢:“你怎么不跳啊?”

    热闹声中,周宁峙和孟盛楠说起考试事宜。

    “呦,就关心盛楠呀?”张一延眼皮一挑。

    江缙“啧”一声:“瞅你那小心眼,以后谁敢娶你啊。”

    两人说着又闹起来,周宁峙笑着轻摇了摇头。没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孟盛楠看向人群攒动的那个神圣的地方,居然有些紧张。

    周宁峙站在她身边,轻声说:“去吧。”

    复赛只有三个小时,一个命题、一个话题。

    考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周宁峙订好了附近的饭店,一堆人说说侃侃。陆怀搭着李想的肩膀,笑得一脸书生气。孟盛楠和张一延在后头走着,俩人说起学业,张一延问她高考志愿。

    孟盛楠摇头问:“你呢?”

    张一延叹气说到周宁峙。

    李想听到声儿,拍拍周宁峙的肩:“张一延问你考哪个大学?”

    周宁峙顿了一会儿,说:“复旦。”

    “我的个天。”陆怀说,“你还让不让我活了?我老爸说我最多混个北京国际。”

    江缙笑:“哥陪你。”

    那天下午,六个人吃完饭去了外滩附近一个地方坐着聊天。他们几个人里,张一延和周宁峙比他们大一届,都是明年六月参加高考。

    “我听周宁峙说你学吉他了。”江缙一口的京片子。

    “嗯,随便学了一点儿。”

    陆怀和李想正说着魔兽争霸,不远处过来一男一女。他们穿着特别的西藏服饰,在地上摆起摊。男人弹起吉他,女人在一边站着。陆怀提议过去瞅瞅,大伙笑着一哄而上。

    男人刚一曲弹完,看了眼摊子外围的几个少年。

    “方便的话,可以写上你们的愿望。”女人笑盈盈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递到距离她最近的周宁峙手里,“随便什么都行。”

    聊了几句,才得知他们是徒步西藏的老友。

    从济南出发一路西行要去布达拉宫最高的地方,然后站在玛尼堆上吹着风马旗下的风,行过转经筒点上酥油灯,看过五彩经幡念一遍佛经和喇嘛说扎西德勒。

    张一延写好愿望翻过一页,将本子递给孟盛楠。

    孟盛楠看了一眼远处,想了想写完递给他们几个。江缙不怀好意,想偷看被张一延抓个正着,又嬉皮笑脸起来。

    张一延瞪他,然后笑着问男人是否可借琴一用。

    “当然。”男人笑。

    张一延接过男人递过来的吉他,侧头看孟盛楠。

    “弹一个吧,文艺青年?”

    周宁峙和江缙同时看过来,前者看了一眼张一延,然后看向孟盛楠。江缙正要说话,孟盛楠已经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跑调了怎么办?”她轻声问他们。

    周宁峙松了口气:“没关系。”

    “放心,哥不笑你。”江缙说。

    陆怀也立即表态:“出于对你的感情,哥也是。”

    “我们伴唱。”李想说。

    他们一行人围在一起,微风荡过来。孟盛楠拿着吉他站在中间空地上,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她问他们想听什么,少年们一致说周华健的《朋友》。那会儿天还微亮着,江边游逛溜达的男男女女不是很多。东方明珠远远地屹立在那儿,这个城市繁华如花。

    弦动曲走,舒缓温柔。

    那时候,天永远蓝,我们还是我们。因为一个念头来到这儿,认识这样一群人。我们潇潇洒洒,有说有笑。你一句我一句,他起个头,你就能江河湖海五万里。

    江边另一个方向,一个男生的视线盯着这里。

    “你看那边。”男生对身边的另一个男生说。

    俩人都穿着灰色外套,高高瘦瘦的,靠在围栏上。被问及的男生懒懒抬眼过去,嘴唇轻轻抿着,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鸭舌帽。。

    他刚看过去,孟盛楠正低下头。

    “看地儿还是人?”

    他问得漫不经心,问完又笑了一下,微眯着眼看那边。女生侧过身弹吉他,只看到一张侧脸。身边一群男男女女,十六七八岁。

    俩人注意力又移开,胡侃一番。

    歌声飘在空中,随着时间散去。江边风渐大,那对男女也已离开,带着他们的愿望去了布达拉宫。那晚他们又去了别的地方玩到半夜,六个人沿着街道回旅店。夜晚的上海永远灯红酒绿,那是孟盛楠后来特别怀念的日子。

    比赛的获奖名单是第二天下午公布的。

    那时候屋里就只剩下孟盛楠,周宁峙临时有事,一大早就回了南京,其余几个又出去玩了。她一个人在旅馆休息,早上生理期来临,中午实在疼不过就睡熟了。后来又等了些时候仍不见通知,她一想估计没戏了。

    出门的时候,江缙刚好回来。

    雪化了,太阳特别好,很暖。

    江缙看着她,贱贱地笑了:“妹子,和哥明年再来。”

    那句话一出来,孟盛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只是突然有点鼻子酸了,闷闷地说不出话,江缙慢慢走过去轻轻安抚她。

    “哥不会哄人,可千万别哭啊。”

    孟盛楠咬着唇,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摇头。

    “我是不是挺没出息?”她眼圈已经红了。

    江缙说:“坚强一点,多大点事儿。”

    她忍着掉眼泪的冲动,微微抬眼。

    江缙轻轻叹了口气,又笑着道:“当我们做一件事情,有时候必须要全力以赴,但同时你也要知道,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

    难得听这么正经的一段话,孟盛楠仰头问:“哪儿听来的?”

    江缙笑开了:“忘了哪本书里看到的,但说的真的好,哎我说,没有你这么直接的啊,给点面子行吗?”

    她实在笑不出来,只是别过脸去。

    孟盛楠没再逗留,回屋收拾东西就要走,就怕与他们撞个正着。江缙没有劝她留下,送她到公交站,临走前还在叮嘱。

    “回头□□联系,别老躲着知不知道?”他说,“我会打你家电话骚扰的。”

    公交车缓缓移动,江缙还在和她挥手。风还在吹,雪化掉了。孟盛楠坐在最后一排,打开窗户向外看。一排排高楼林立,那时候上海真是漂亮,包容着她所有的梦想。

    很多年后她读书,老师让用一个成语形容当时的心情。

    “大喜大悲。”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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