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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我有话与你说。”谢柏原哑声开口,眼眸格外深沉认真。
月上柳梢,男人身后的院子里,就一条狗子阿旺,还在歪着脑袋看他们。
似乎是觉得两个主人之间的气氛,和往常不同,阿旺凑过来,有些紧张的打着哈欠舔舌头。
两个黑豆似的眼睛,关切的看着宝儿和谢柏原,就像来劝架的一样。
阿旺还眼巴巴的站了起来,用狗爪子轻轻挠了挠宝儿,鼻子里急得直哼哼,像在劝两人和好。
陆宝儿怔了怔,垂下眼,摸了摸阿旺毛茸茸的狗头。
半晌,她抬眸,和谢柏原对视了片刻后,轻轻让开了身形。
她不喜欢站在院子里说话。
偶尔钱妈妈刘妈妈她们也在,有些担心被听去了,宝儿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谢柏原见她让开身形,心中暗松一口。
然后气魁梧修长的身影,也随着宝儿进了屋。
只是,他没有什么哄女人的经验。
进屋之后,望着宝儿低垂着眉眼,默默坐在一旁,很是安静的样子,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陆宝儿本就是能沉得住气的人,见谢柏原人进来了,却不开口,她也不催促。
只坐在那儿,拿起床边的一面团扇。
女人纤白的手,捏着针尖儿,兰花指微微翘起,竟在那儿开始刺绣。
她先前问过采莲,知道采莲从前在朝廷大官的家中做丫鬟,学过刺绣。
宝儿是个好学的人。
这些日子得空就会跟采莲学一些缝补的小技巧,她惊讶地发现,彩铃竟然还会双面绣!
哪怕宝儿自幼在这偏僻的青山镇,也知道,若是能绣出双面绣来,这刺绣功夫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她想学,采莲也没藏着。
对着自己的主子,采莲教起来的时候,格外卖力。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然后这几日,每次到了铺子收工的时候,宝儿都会躲在房里刺绣。
她手上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
谢柏原不开口说话,宝儿手里的针,穿了几下之后,就渐渐就把男人忘了,只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屋里的气氛,变得平和宁静。
谢柏原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满心满眼只看得到宝儿专注刺绣时的恬静模样。
女人侧脸专注,肤白如雪,一头青丝却茂密黑亮,穿针引线时,那手细细软软的,就连指甲都透着漂亮的粉色。
谢柏原不动声色的端着蜡烛,往宝儿身旁走了一点,给她照亮。
“别把眼睛熬坏了。”
男人注意到宝儿喜欢刺绣之后,想着天黑了用蜡烛,看久了对眼睛不好,心中便计较起,明日给宝儿去买几盏煤油灯。
宝儿抬眸,看了他一眼。
清亮妩媚的杏眼,闪过一丝诧异,似是忽然想起来谢柏原还在自己房中,也惊讶于,对方为什么这么久没说话,还没走。
手里端着的蜡烛,留下了烫人的烛泪。
谢柏原的手却极稳,颤都没颤一下,只是看着宝儿时,眼底眸光一片温柔。
好像那解释的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了。
谢柏原声音低沉醇厚,一字一顿道。
“除了你,我没养别的女人。”他说完,黑眸就直勾勾的看着宝儿,等着她的反应。
陆宝儿一时不察,被这直白浓烈的话,弄得心口一烫。
手里的针,失了准头,登时就把指尖戳了一个洞出来。
她嘶了一声,刚要将手缩回来,被针戳到的手,就被谢柏原抓在了手中。
男人手掌宽大修长,干燥又温暖,握着宝儿时,几乎将她整个手背都攥到了掌心中。
烛火下,谢柏原古铜色的肌肤,将宝儿那只小手,衬托得越发白皙细腻。
两人的存在,几乎将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对比的极为鲜明。
谢柏原高大威猛,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哪怕一个人站在那儿,都给人一股极为浓烈的压迫感。
他眯着黑眸,专注看着人时,像一头蓄势待发,盯着自己猎物的野兽,叫人止不住的心慌意乱。
而宝儿却娇小纤柔,自小没多少力气,身子底儿又弱,瞧见生人时,便跟只兔子似的,怯怯避着人家的眼神。
而一旦她抬眸,用那双水盈盈的杏眼,专注的看着你时,便跟林子里用水养出来的妖精一般,惑人又清纯,多看两眼,就让人栽倒在温柔乡里。
谢柏原怀疑,面前这小娘子给自己下了蛊,才会叫他忘了今夕何夕,变得和从前判若两人。
两人对视的一瞬,他不假思索地握着宝儿的手,轻轻抿住了方才人家被针戳过的手指。
女人纤白柔嫩的手指,猛不丁被谢柏原的薄唇,抿了一下。
“啊!”陆宝儿猝不及防的惊呼一声。
漂亮的芙蓉脸,顷刻间蒙上了一层浅色的红,跟天边晚霞似的,宛若火烧云,浓烈又绮丽。@那双本就含情脉脉,雾蒙蒙的杏眼,此刻也瞧着愈发清纯漂亮。
乌黑的眼珠,闪过掩不住的羞意。
鸦羽似的长睫,连连颤动,根本不敢和谢柏原对视。
男人方才的动作,在陆宝儿眼中,都已经能算上轻薄了。
可对方似乎并不是为了欺负她,而是看到她手指被戳出血来了,关心则乱,想给她止住伤口…
就是如此,才更叫宝儿羞涩。
她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垂着一截纤白的脖颈,低头看着脚尖,像一只待宰的小鹌鹑。
这模样和可人的反应,看得谢柏原心头更加火热,也不自觉的有些懊悔起,方才自己的冒失。
“…谢大哥…”
陆宝儿避开了谢柏原灼热的眸光,她轻轻使劲儿,将小手缩了回来,然后有些羞赧的背在身后。
“只是被戳了一下,不碍事的。”
女人声音细声细气,因为羞涩,就连尾音都带着点儿颤颤的甜。
谢柏原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很有做登徒子的潜质。
闻着屋里的芳香,听着宝儿柔柔的这管子嗓音,他竟然迈不开腿,一点都不想离开这个屋子。
“嗯。”
谢柏原鼻音浓重。
“那我出去了,你早些歇息。”
宝儿垂着眼,轻声道:“好。”
男人离开屋子时,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远去,宝儿整个人松懈下来,靠在床边,轻轻出了一口长气。
她抿着唇,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很是烫手,一定红得像猴屁股,不能看了。
陆宝儿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方才被针戳到的地方,这会儿只有一个浅浅的印子了。@可是谢大哥用唇抿她手指的那一幕画面,却怎么也挥散不去。
宝儿眼睫颤动,脸上红晕不散,悄悄把指尖藏到身后,心跳还是平息不下来。
谢大哥总会忽然做一些,让她意外的事。
陆宝儿直到这会儿,才静下心来去回想,谢柏原进屋子和自己说的话。
他说除了你,我没养别的女人。
宝儿脸上更热了,鼻息也变得急促,羞得用手背按着脸,咬住了唇。
谢大哥为何忽然跑来和她说这样的话?
难道是他们私底下的猜测,被谢大哥听到了,他怕自己误会,才特意跑来解释?
陆宝儿纤纤十指,重新拿起了针线,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几丝羞涩的笑意。
明明没做错事,却会主动顾忌着她的心情,跑来解释的谢大哥,真可爱。
翌日绿萝暗暗观察着宝儿的脸色,还是满肚子心虚。
她昨夜翻来覆去没睡好,生怕夫人和老爷,因她昨日多嘴的事儿闹起来。
“钱妈妈,我昨儿跟夫人说那样的话,是不对吗?”
绿萝找了个空,去虚心请教钱妈妈。
钱妈妈看着她,轻声叹气。
“不是不对,是要看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处在什么样的境况。”
她见绿萝不太懂,索性就把话掰开了讲。
“就说咱们的新主子罢,夫人性子温柔,不爱与人起冲突。那些烦心事,你讲给夫人听了,她能怎么做?夫人不爱多生事端,性子忍耐,你若看出来,就不该把那些事儿捧到她跟前去。”
“咱们倘若跟的是个脾气急躁凶悍的主子,有什么不好的事儿都能禀告上去,让主子及时处理。但夫人不是,她有了不开心的事,只会忍耐下来。长久了伤身,也影响和老爷的感情,是不是这个理儿。”
绿萝点点头,又摇头:“那往后再碰到糟心的事,我们对夫人一片忠心,难道就要看着主子被蒙在鼓里吗?”
钱妈妈笑了:“往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兴许夫人一辈子都碰不上那些腌攒糟心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她瞧着他们这位老爷,和平常男子不太一样。
那么性子粗犷的一个人,对着别的女人,眼神都不会柔和一下。
唯独到了夫人面前…
钱妈妈岁数摆在这儿,见多了男人起初甜言蜜语,后来翻脸薄情的样子。
可这位老爷,还真让她觉得有点特别。
别看夫人瞧着娇娇弱弱的,这两人在一块儿时,却好像是老爷在处处迁就着夫人,为夫人操心。
钱妈妈笑道:“且看着罢。”
老爷和夫人的甜蜜日子,怕还是在后头呢。
也不是他们几个下人可以操心的事。
再说白知县那边,先前抓了夜里去骆驼镖局企图杀人灭口的那帮镖师。
一番审问之后,一个个镖师全都跪在地上,哭喊着冤枉。
这些人倒是一把硬骨头,连番审讯之后,还是连连喊冤,不愿承认自己有谋害之心。
那先前从骆驼镖局里出走的张镖师,指天指地的发誓。
“知县大人,黄天在上!我们都是良民,怎么会去做那些杀人放火的事!”
“那日去骆驼镖局,是因为我找到了好去处,那景水镖局缺人,我顾念着从前那些好兄弟,才特意带人去请他们投奔我一块儿走。只是没想到,话不投机,一不小心打了起来。”
张镖师哭丧着脸,为自己开脱道。
“我们都是粗人,自幼习武,走南闯北,是做走镖生意的,火气一大,动起手来再正常不过。知县大人您明察秋毫,一定要查清楚啊,那火绝不是我们放的,只是它凑巧,那天燃了。"
白知县听了这番说辞,眉头皱了起来。
此地民风甚是彪悍,和京城相比,显得粗犷了许多。堂下那人言辞虽是狡辩,但也说的不无几分道理。
若真如他所言,只是因为一时动了火气,双方数人才打起来,然后又凑巧的那唐家失火,被人联想到他们身上。
那这罪,也不好去判。
白知县办案最讲证据,不愿草菅人命,屈打成招,在审讯了数次之后,又派人去调查了一番,都没什么结果,最后只能将几人告诫几句,放了他们。
几个镖师从衙门里走出来时,还对着白知县和衙役,连连作揖,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等路上遇到了闻讯赶来时的楚镖师等人时,他们一个个冷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姓张的镖师,阴阳怪气的笑了笑,对着楚镖师道。
“老楚啊,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这次算他们栽了,差点折在这大狱里。这几日尝到的滋味,早晚加倍奉还。
这次一起被抓起来的这些镖师里,有景水镖局的少东家李大桂。
他为人最是睚眦必报,吃了这次的大亏,怎么可能不报复!
离开青山镇之前,他留了几个眼线下来,让他们去打听。
“去查查看,唐家和骆驼镖局那些人,最近几日都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骆驼镖局里那几个镖师和趟子手,武艺不过在伯仲之间。
他们这次来,本是十拿九稳,却没料到,那天夜里竟突然冒出来一个神秘人,用暗器伤了在场的众人,才让他们吃了个哑巴亏。
不然的话,这骆驼镖局,只怕已经被连根拔起。
李大桂才不相信,这世上有莫名其妙的隐世高人忽然出现,帮了对方一把就走。
这人必定是骆驼镖局熟识的人。
走着瞧罢!
等他找到那人是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
景水镖局的人走了,然而在青山镇下,却已经蓄积一团风雨,正悄悄蓄势,隐而待发。
米这日宝儿回到府中时,就听门房东子过来回报:“夫人外头有个掌柜,送了两箱子东西过来,说是您在他们铺子里买的。”
陆宝儿诧异极了,她放下手里绣着的团扇。
“你跟他说送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是谢宅。”
东子低着头道。
“那人说就是谢宅,没送错。他人还在前院等着呢。”
陆宝儿怔了怔,眼中闪过狐疑之色,打算过去看看。
宝儿跟着门房到了前院,就见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等在那儿。
他擦着额上的汗站在那儿,左顾右盼,他身后是两个红色的木箱。
木箱上还装着铁铜环,一看就装了许多东西。
见到宝儿过来,对方忙站直身子,赔上了笑容。
“这就是谢老爷的夫人了罢。”
掌柜的开了这么多年铺子,常卖一些东西,也见了不少的女眷。
然而方才看到陆宝儿时,还是有些失神,差点露出失态之色。
好在他年纪大了,有些定力,不像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见着仙女似的的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
陆宝儿走到近前,看了一眼掌柜身后那两个木箱,有些迟疑。
“这是?”
小老头搓着手笑了笑,转身殷勤的走到箱子旁,打开其中一个,让陆宝儿过目。
“这些都是从京城那运来的好布料。全都留着给夫人呢,一匹都没敢卖。刚凑齐两箱子,我就亲自送过来了。"
箱子里工工整整的裹着好几匹布料。
有月牙白,浅粉的,正红的,鹅黄的,各种好看的颜色。
陆宝儿人都有些傻住了,她呆在那儿张了张唇。
“这些”
“这些多少银子?”
她这会儿知道,这些布料定然是谢大哥买的了,也就只有谢柏原才会花钱时,如此大手大脚。
一买就买一箱子两箱子的布料回来,可是这哪穿得完呀。
宝儿寻思着,能不能和掌柜商量一下,把这些布料退回去,最多留下个一匹两匹就够了。
那小老头,见陆宝儿脸上露出心疼之色,猜到她的心思,顿时一拍脑袋,开口道。
“瞧我这个记性,都忘和夫人说了,银子,谢老爷全都付过了。"
付过了?
宝儿表情瞬间肉痛,心里咯噔一下。
那得多少银子花出去呀?
她这会儿有些后悔了,当初谢大哥把那五百两银票,交给她保管时,她应该接过来放着的。
就是再阔的家底,也经不住这样挥霍呀。
她知道谢大哥对她好,瞧着什么好玩意儿,都想给她买。
可过日子,不是这样的过法,得精打细算开源节流,不能瞧见什么,就全买回来。
这不这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过的日子。
小老头怪会察言观色的,见陆宝儿没有露出喜意。他砸吧了下嘴,开口道。
“小老儿多嘴说两句。夫人啊,谢老爷对你真是…”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摇了摇头,感慨道,“将你放在心尖尖上宠着呢!”
“咱铺子的那些好的布料,全都叫他给买空了!多少小娘子在一旁看的眼馋。”
“那日他来咱铺子里挑布料,就见旁边跟了个小娘子,那眼睛粘在谢老爷身上,眼馋的很。长得虽不如夫人您天香国色,这也算清秀可人了。可谢老爷满心满眼的想着夫人您,半点不把人家瞧眼里。”
“小老二开了这么多年的铺子,就没见过像谢老爷这样的男人。夫人真是运道好,有福气。”
女人嘛,多半都爱听自个儿的相公对她珍重,小老头觉得自己也没说谎话,说的全都是实话。
那时在铺子里,他眼睁睁瞧着,那谢老爷被个姑娘一直追在身后,他也不搭理人家,弄得那姑娘没脸了,恼得在那儿跺脚。
多少男人都做不到这份上。
能做到疼自个儿的夫人吧,但不一定能做到,将那些贴上来投怀送抱的美人推出去。
可这谢老爷就能做到,可真不是一般人。
小老头离开时,陆宝儿还愣在那儿。
方才对方的那番话,让她猛的想了起来,那日绿萝看到的场景。
说是看见谢大哥和一个女子,一前一后进了铺子,如此看来,的确是个误会。
也幸好,她那日从没想过,拿这事去问谢大哥。
否则,岂不是寒了他的心。
宝儿想想那日自己的反应,心中还是有些赧然。
她白皙的脖颈,蒙上了一层胭脂一般的颜色,整个人羞得睫毛都在那颤着,很是懊悔。
她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用晚膳时,也不看些大哥,躲着人家的目光,还钻到房里,不理人家。
谢大哥定是察觉了,才会来房中寻她,特意与她解释,说没有养着别的女人。
那天她是不是,把那份闷闷不乐,表现的很明显?
陆宝儿这样想着,恨不得找个地方把整个人埋进去,懊恼得厉害。
钱妈妈和绿萝,方才也在宝儿身后,听见了那掌柜小老头说的那番话。
看见了这两箱布匹,也都和陆宝儿一样,意识到那一日的确是个误会。
绿萝这会儿满是庆幸,幸好老爷和夫人没有因她的话吵起来。
若是二人起了心结,那她便是罪人呀。
她心中更加感激起那日钱妈妈的开解。
“原来老爷,是为了夫人,才去铺子里买布料啊。”
绿萝很是感慨。
陆宝儿才刚让人把两箱子布料放起来,就听门房报,又有人来了。
阿旺从草丛里窜过来,汪的叫了一声,然后屁颠屁颠的跟着门房,朝大门跑去。
狗子阿旺如今长得越发漂亮了,骨架子长起来之后,它一身皮毛,顺滑发亮,浑身肌肉紧实,平日里没少跑来跑去的锻炼。
在院子里跑动时,它这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被风一吹,就极为飘逸,一看就是被主人家里好好养着的。
陆宝儿愣了片刻,带着身后的钱妈妈和绿萝,又赶向前院。
“今儿府上真热闹,人是来了一波又来一波。也不知道老爷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绿萝笑着和钱妈妈说话。
宝儿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她加快脚步,到了近前时一瞧,整个人顿时有些想昏过去。
站在前院的人,赫然又是一个铺子掌柜,那掌柜脚边,也放着两口大木箱子。
“…这是什么?”
这次宝儿没待对方开口,就已经先颤着嗓音问了。
她漂亮湿软的杏眼,因为过分的惊诧,显得湿漉漉的,像受惊了的小麋鹿一般,瞧着可爱可怜。
宝儿从前做小孤女时,哪里有过这种前脚后脚一箱一箱东西往家里运的经历。
有了前头那个掌柜的经历之后,宝儿再看到大红木箱子抬进来时,就觉得从手里又溜走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
那掌柜的见着陆宝儿时,也同样愣了愣神。
他有些惊诧于,那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谢老爷,明明生了一副粗犷又凶厉的模样,一看就不讨姑娘喜欢,板起脸来能把人给吓哭,可竟然还能娶着一个天仙般的美人。
这是祖上积了德罢,才能把这样的美娇娘娶到家里来金屋藏娇,也难怪他愿意如此阔绰的,打这么多首饰。
别说那谢老爷了,就是他看了这貌美的夫人,心口都砰砰跳,骨头有些酥麻。
听了宝儿的声音后,掌柜的反应过来,拱手回答道。
“还叫夫人知道,我是青山镇东头拐角首饰铺里的掌柜。谢老爷叫我们打的金钗首饰,全都打好了。我们也不敢多耽搁,马上就送来,您瞧。”
身后的绿萝和钱妈妈,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闪过惊奇之色,显然没料到,自家老爷对夫人如此疼爱,买了绫罗绸缎的布匹不算,还要再买金钗首饰。
陆宝儿听到“金钗首饰”四个字时,已经觉得不好,心又跟着颤了几颤,有点心疼。
这会儿她满脑袋想的都是,那几张银票是不是被谢大哥买这些东西挥霍空了?
宝儿本就不是爱在涂脂抹粉打扮自己上,花功夫的女子。
她脸蛋常常素净着,浑身上下脂粉未施,也习惯了这样,穿衣裳更是不挑什么款式。
这是她自幼无依无靠又家贫,造成的性子。
如今谢柏原为了她,买这买那,着实花了一笔巨款。
陆宝儿有些受宠若惊,甚至诚惶诚恐的,不知该怎么办。
她甚至在想,这个家再这么买下去,会不会散掉?
她满脑袋只冒出来四个字:败家子儿。
面对那满脸笑容的掌柜,陆宝儿深吸了口气,轻声问道。
“这两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首饰吗?银子都付了吗?”
掌柜的以为她担心钱,便一叠声的回答道。
“付了付了,谢老爷都付过了。"
宝儿眼前一黑,捂了捂额头,有些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这两箱金钗首饰,花了多少银子?”
掌柜的笑笑不说话,只比了两个手指。
然后又伸出五个手指,另外一只手握紧了拳头,中间露个空。
总不可能是二十五两吧?
所以那就是二百五十两?!
陆宝儿站在那儿,沉沉叹了口气,跟被霜打了的秧苗似的,垂头丧气,半点没有喜意。
她甚至没打开箱子,去看里头的金钗首饰长什么模样。
买宅子花了八十两,倒也正常,毕竟这宅子,往后要住一辈子的。
可听到面前的这两箱金钗首饰,就花掉了二百五十两,宝儿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再加上前头那两箱绫罗绸缎,竟然也花了不少银两。谢大哥这几日都干了什么啊。
陆宝儿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谢柏原这样修长魁梧的身材,挤入那些女眷们常去的店铺里,看这个看那个,然后听了掌柜一顿舌灿如莲的推荐后,一挥手说买的场景了。
陆宝儿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等会儿谢大哥回来了,该怎么开口和他说话。
她没顾得上去清点这些首饰,也没经验,想不到这一茬。
还是钱妈妈在一旁,提醒道。
“夫人,要不要老奴将这两箱东西,和掌柜送来的单子比一下,看看可有遗漏的?”
陆宝儿听了这话,反应过来,点头道。
“好,那就交给钱妈妈了。"
等箱子一开,那漂亮的珠钗首饰玉如意,五颜六色的,漂亮极了,将整个前院都照的亮堂了起来。
哪个女子不爱这些珠钗首饰。
不仅绿萝张大了嘴说好美,就连一向木讷老实的采莲也凑了过来,两人都眼睛亮亮的看着这两箱首饰,满是羡慕和赞叹。
相比之下,钱妈妈和刘妈妈是最淡定的了。
二人年岁大,经历的事儿多,伺候过的贵人也多。
机缘巧合之下,也见识过一些泼天的富贵,倒不会因为这两箱金银首饰,太过瞠目结舌。
二人一个检查珠钗首饰是否完好,可有损毁,成色如何。
另一个就拿着纸笔,在旁边记下,好收入库房,再对比着那掌柜带来的条子,一样一样的看。
陆宝儿心里装着事儿,受了刺激,就有些望眼欲穿的等着谢柏原回来。
天黑时,谢柏原终于从外头回来了,门房东子一见谢柏原,就帮着陆宝儿传话道。
“老爷,夫人让你一回来就去见她,她等你许久了。”
谢柏原轻挑了一下眉梢,乌黑剑眉凌厉,一双黑眸也极为幽深。
他将手里的马缰绳交给门房,让东子牵着这匹骏马去吃饲料,便迈步朝着内院,寻宝儿去了。
宝儿每天都会等着谢柏原回来了,再一块儿用晚膳,早已养成了习惯。
说来好笑,当初谢柏原救宝儿时,问的是会不会做饭,以后和老子过。
当时那气势,将宝儿吓得不轻,她被带回来后,有好一阵子每日战战兢兢,绞尽脑汁的想,该做什么给谢柏原吃。
可如今,宅子里却已经有了专门下厨的采莲,管着小厨房。
宝儿连做饭都不用了。
想来也是世事难料。
“宝儿,发生了何事。”
谢柏原回来后,一边问,一边回房换了一身外衫才出来。
其实谢柏原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冷峻。
光看体格,整个人格外出挑,一点都没有时下那些病弱书生的娘气和文弱。
他体格健魄,身形威武,往谁旁边站,都能带来一股压迫感。
若做这个人的娘子,心里会踏实许多,觉得男人像一棵大树一样,能将整个家撑起来。
天气冷了以后,旁人都要穿冬衣,谢柏原身上衣衫却依然单薄,但他似乎不怕冷。
哪怕嘴里说话时,会因天气,呵出白色的气,可那双手却极为干燥温暖。
前两日握着宝儿的手时,就让她感受过,那种火炉一般源源不断的暖意。
今日认真看着谢柏原时。
宝儿才注意到,谢大哥为她买了这么多东西,就连布匹都堆了满满两口大红木箱子。
可她他自个儿身上穿的,却还是从前那些带了布丁的旧衣服。
意识到这一点,宝儿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一顿,脸色踌躇,眸光复杂了几分。
“谢大哥…”
她抿了抿唇,声音轻柔细软。
清丽的一张脸蛋,瞧着还不如谢柏原的一个巴掌大,五官精致妩媚,气质却干净清纯。
谢柏原每当和宝儿独处时,看着女人有些怯怯的模样,心就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连说话声音,都会轻上一些。
“怎么了?有话直说,我在,你不用怕。”
他忍住了想伸手捉住女人小手的冲动。
只喉结滚了滚,注视着宝儿时,眸光变得幽深,声音暗哑了几分。
他看面前的女人,怎么看怎么喜欢,就跟含块豆腐似的,只想小心的捧着。
陆宝儿没察觉到,谢柏原对她的这份小心翼翼。
她认真想了一会儿,抿着唇抬眸。
看向谢柏原时,软嫩的腮肉微微鼓着,轻声道。
“谢大哥,你买的那些首饰和布匹,今日我都见到了。是不是花了很多银子?我听掌柜的说,光是那两箱金钗首饰,你就花了二百五十两。是真的吗?”
谢柏原觉得,每次听宝儿开口说话,都是一种享受。
她轻声细语,音色都甜,就跟林子里叫声最动听的鸟儿似的,哼着他喜欢的调子。
听完宝儿的话,男人唇角绷直,眼眸眯了眯。
“是那些花样不喜欢吗?”
陆宝儿一怔,忙摇头道。
“不,不是。”
“首饰很好看,那些布匹也漂亮。谢大哥,你待我好的心意我知道,可是…”
宝儿咬了咬唇,犹豫了半晌,才把心里憋了小半天的话说出了口。
“过日子不是这样过的呀,我们不能当那种二世祖,大手大脚的在那儿败家产。”
她眨眨眼,鼓足勇气抬眸,和谢柏原对视。
“有银子,咱们存着不好吗。我不稀罕那些绫罗绸缎珠钗首饰。我们能不能和那些掌柜的商量一下,把那些东西退回去?”
在宝儿心里。
是谢大哥救了她,又是谢大哥一直护着她。
陆宝儿是知恩图报的人。
她只想好好的和谢柏原过日子,而不是因着她的存在,把谢柏原从前的那些积蓄,败得一干二净。
谢柏原听了这话,沉默着垂下了眼,好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陆宝儿心里慌乱,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时,男人声音低沉着开口了。
“无妨,银子花完了再挣便是。”
他抬眸,深深注视着宝儿,一字一顿道。
“别人有的,我未来的娘子也要有。”
那些首饰,布匹,胭脂水粉,宝儿可以不喜欢,但宝儿一定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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