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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卖的包子渐渐在集市上,有了几分名头。果真如同张大妮曾经调侃的那样,她多了个包子西施,包子美人的名头。
从第一日的两笼包子,到第二日宝儿和大妮,一人用胳膊肘挎一个篮子来。
她们卖的包子数量渐渐多了起来。
因着每日来集市的有许多回头客,昨日买了,今日还要买。
一来二去,也没多久功夫,她俩带来的包子就卖得一干二净。
今日宝儿和张大妮和往常一样,来到集市上时,忽听一道声音响起。
“宝儿姑娘。”是一道比起集市上的叫卖声,显得过于轻柔,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声音。
张大妮和宝儿应声抬眸看去。
先前来她家问过路的主仆二人,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里。
白珠比起上次出现,似乎低调了些许,身上戴的首饰镯子简朴了一些。
但比起偏远镇上的女人们,她依然是一看就能知道出身不凡的大户人家小姐。
白珠穿了一身绣了蝴蝶的白底金丝交领长衫,襦裙也是浅色,身旁跟了个丫鬟,气质的确不俗。
“宝儿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白珠用帕子掩住唇,暗暗打量宝儿。
上次见面,她一身绫罗绸缎和首饰,平时也没觉得不对。可到了陆宝儿面前,却硬生生被比了下去。
回去以后想了一番,便决定往后往素色的方向打扮。
抬眸见到这主仆二人时,陆宝儿怔了一下,想起来谢柏原曾经的叮嘱。
如今已经确信,这对主仆就是赵世文那传说中相中的千金小姐。
她垂下眼,长睫盖住了漂亮的杏眼,红润的唇动了动。
“姑娘要买包子么?”
白珠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再次见到她们,陆宝儿比起上次竟是冷淡了许多。
“包子是你自己做的?”
她垂眸看宝儿用布盖着的篮子,有些好奇。
宝儿轻轻点头,并不再多言语了。
倒是张大妮还不知道白珠二人是谁,见她们一看便是有钱人,便主动开口张罗道。
“我们自己做的包子馒头,馅儿多皮薄,还是刚出炉就带来的,热着呢。”
“姑娘想买什么馅儿的?都来几个?一文钱三个馒头,素馅儿的也是一文钱,肉馅儿的两文。”
她招呼的空档,一旁有人是前两日买过宝儿包子的,这次直接递了一串铜钱过来,主动道。
“再来三个肉馅儿,两个素馅儿的。”
还别说,这漂亮小娘子长得是白白净净身娇体软的样子,然而做出来的包子却是松软可口,那馅儿味道是真不错。
她当日买了包子回去后,连着吃了两个还觉得不够。
宝儿脸上带笑,找了包菜叶,帮着那人将肉馅儿和素馅儿的包子一块放好。
“大娘,明日我们还来,除了包子,还会做一些糖水蒸饺,也好吃的。”
她趁机和客人说了两句明日的新品。
那些人见她生得如此倾城容颜,说话时却又细声细气,还连着吃了她几日的包子,便点头道。
“行,明日便尝尝。”
对待美人,正常人总会多几分包容心。
白珠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忽然感叹道。
“卿本佳人,奈何沦落至此…”
宝儿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只粗略的识得几个字。
这还是当初为了跟上赵世文,背地里她偷偷去私塾上学,才学会的认字。
可白珠这番话里的意思和感叹惋惜之意,她听懂之后,愣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做包子卖包子,难道是什么很不好不雅之事吗?
宝儿不解。
她又不是官宦人家出生,王家村的人都是在地里刨食的,种地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你饭吃。
哪怕一年忙到头,也要留意着天气如何。
比起来,做生意卖包子已经是很轻松的活计了。
她没吭声,也没看白珠,只默默继续招呼别的客人,将包子用包菜叶子卷起来包好了,再递给人家。
就连张大妮,这会儿也看出来,白珠主仆二人似乎是冲着宝儿过来。
只是碍于这会儿有人在场,她不好问,否则按她的性子,一定刨根究底问个清楚。
今日的包子依然是很快就卖光了。
来时挎在胳膊上,显得沉甸甸的篮子,这会儿恢复了轻松,一点儿都不沉了。
篮子空了,宝儿心里却更充盈了几分喜意。
能多卖一个包子,都是赚的。
她想和谢大哥一起攒钱。
至于攒了钱做什么,宝儿还没想好。
白珠主仆二人一直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们。
见宝儿卖完了包子要走了,她忽然道。
“陆姑娘,你是一个姑娘,女流之辈还是不要成天混迹在市井之中为好。”
“你这样子卖包子,成日里抛头露面的,不是长久之计。”
白珠这样说话,丫鬟就在旁边跟着点头:“就是就是。我们小姐是为了你好,才苦口婆心说这么多。你应把这些话听进去好好想想。”
“身为女子,站在街头叫卖,实在是不雅。”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
张大妮本来对这两人还有点好感,如今一听这些话,真是直接“呸”了出来。
“放你娘的狗屁!什么为宝儿好,我看你们是来捣乱的罢。跟长舌妇似的,逮着人说教。”
“你们千金小姐根本就不懂百姓疾苦,少说两句,免得让人笑掉了大牙,以为你头发长见识短。”
宝儿扯了扯张大妮的袖子。
大妮这才住了嘴。
开玩笑,虽然比起老一辈的大婶们,张大妮骂人的功夫还嫩了些。
可这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她是见一个喷一个,能把人骂哭。
事实也差不多。
白珠原地怔住,一张脸变得煞白,身旁的丫鬟也愣了半晌,随即气急败坏。
“我看你们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家小姐特意来提点你,不领情就算了!”
“有眼无珠,放着大好前途的秀才未婚夫不要,却自甘堕落,没名没分跟着一个粗鄙的屠夫!我们小姐都替你害臊!”
丫鬟护主,见自家小姐这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特意放下身段,好声好气的劝陆宝儿,却没能得到对方感激涕零的回复,顿时恼羞成怒,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这么一番动静,顿时引来了集市上众人的围观。
“哟,这是吵什么呢?”
“好像是为了个男人。"
“真真是世风日下,竟大庭广众为了一个男子吵成这样。”
众人都看热闹,议论纷纷,眼神都带着兴奋和八卦。
叫因为那丫鬟刚才的高声大骂,引来了这么多人围观,张大妮气得恨不得扔了篮子,过去撕烂那小丫鬟的嘴。
“你瞎说什么呢?这张嘴不会说话,我就给你缝掉!狗眼看人低,别以为谁都跟你们似的稀罕那赵世文。”
“自己巴巴的宝贝那臭男人,就别以为别人和你们一样。”张大妮这张嘴骂起人来的时候,也是很不饶人。
登时就把那丫鬟气的哭了出来,只知道你你你的手指打哆嗦。@“怎么着怎么着,还不服气吗?有本事来找麻烦,怎么就经不得别人说你?嗤,哭什么。”
张大妮顺势得意地做了个鬼脸,把那丫鬟气得一个倒仰。
宝儿脸色苍白,喊住了张大妮。
“大妮,我们该回去了。"
她面容平静,只是一双杏眼亮得惊人,捏着篮子的素手,也因为用力,指骨发白。
张大妮最是听宝儿的话,这才讪讪的住了嘴,只有些担忧的看着好友的神色,两人一道转身离开。
两人走出集市,将要往羊场小道上去时。
“宝儿姑娘…”
身后那白珠几步追了上来,她微抿着唇,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要替那丫鬟道歉。
“我家小丫头平日里被我宠坏了,说话才口无遮拦,希望你能不要放在心上。”
“我们也没有坏心思,只是见那赵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是个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人。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何放着他不要,却却愿意跟一个粗鄙的屠夫,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吗?”
白珠说是来道歉,其实还是态度有些高傲。
她不遗余力的贬低着那传说中的屠夫,说起赵世文时,却热切了几分,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赞赏。
陆宝儿方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见白珠还拦着她们,还又叽里咕噜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她顿了顿,才缓缓开口。
“姑娘,兴许你觉得赵世文是个好男儿,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可在我看来,哪怕是屠夫,他粗莽,至少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所得,他没有偷没有抢,为何要被看不起?”
“反而弱冠之年的读书人,家徒四壁了还要啃食老母。我认为这才令人不耻。”
“相比之下,屠夫并不丢人。何况看一个人是否是大丈夫,并不只是看他做什么,他的品行才是第一位的。”
“你若是觉得赵世文好,我并没有意见,可你并不知道屠夫是什么样的人,就贸然的用一些不好的词汇往他头上套,这并不妥当。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是宝儿用经历亲自品出来的道理。
从前她不也一样,觉得赵世文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么。
她一心一意的为着对方考虑,只盼着他中了功名,可后来自己却沦落了那样的下场,若不是谢大哥出手救了自己,她现在是不是活着都说不清了。
陆宝儿寡言少语,一看就是文静秀气的性子,方才却一口气说了那几句话。
白珠和那丫鬟似乎被她的话镇住,竟然一时无人再吭声。
张大妮则眨着眼睛,专注的看着宝儿,捏紧了小拳头,心里有些兴奋。
妈耶,这还是从小那个怯生生说话,受了委屈就往肚子里咽的宝儿吗?
方才那番话就说的极好啊。
要是宝儿早些年就这样硬气起来,会还嘴,说不定那赵世文也不会这么猖狂了。
人就是这样,太善良了会被欺负,宝儿那样善解人意,反而不被珍惜,如今这样性子反倒是更好了。
陆宝儿这番话,直说的那对主仆二人,脸一阵红一阵白。
不远处。
刚从镖局回来的男人,骑在棕红色的大马上,黑眸变得复杂。
他没想到,千里迢迢赶回来,能听到宝儿的这番话。
值了,比什么东西都要值。
男人翻身下马,牵着马朝陆宝儿走去。
白珠主仆二人一回身就看到谢柏原,男人高壮的身材魁梧修长,简直像一座小山。
他风尘仆仆,手里还牵着马,便显得越发粗犷凶恶了。
主仆二人方才还在人背后说坏话,这会儿心虚,竟是手拉手,低着头跑了。
张大妮瞧见是谢柏原,也怔了怔,随即咳嗽了两声,对宝儿道。
“咳咳,许是吃多了东西,肚子疼,我要去茅房。宝儿,篮子你带回罢,你家今日我就不去了!"
说完脚底抹油,张大妮也跑了。
只剩宝儿形单影只一个人挎着两个空篮子,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小道上。
女人明眸皓齿,肤白貌美,鹅蛋脸仿佛老天的杰作,精雕细琢,肌肤细嫩白皙,五官又秀气漂亮。
一头乌黑长发宛若锦上添花,抿着唇有些忐忑的小模样,仿佛一只漂亮小奶猫,叫人心里看着想抱起来疼一疼她。
谢柏原缓缓走近,黑眸注视着宝儿,眼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深情。
宝儿。
他的宝儿。
羊肠小道一时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陆宝儿还没见到谢柏原的时候,听到白珠主仆二人言语中提起他,满是不耻甚至出言诋毁时,也不知怎么的,她心中很是气愤。
当时也没多想,才会不由分说的说了那些话。
等抬眸看到,自己方才言语中维护的谢大哥就在身后,还仿佛全程听到了那番对话时,宝儿的脸,飞快的红成了小番茄。
她这张脸,平日里肌肤软白,犹如白雪,本就精致美艳,如今脸一红,更显得娇艳欲滴,恍若海棠花开。
“…谢大哥。”
陆宝儿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确定男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是否听到了方才那些话?
女人娇气又羞涩的样子,让人瞧着生出一股无法克制的保护欲。
生怕又把宝儿吓到。
谢柏原按捺下内心的火热,收敛了神情,只像平时一样平静的问道。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陆宝儿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她看向手里的篮子,将布掀开,露出里头空了的样子。
“啊,这个。”
“我和大妮,每日都会去集市上卖包子馒头,今儿已经卖完了。你瞧,篮子都空了。”
宝儿平日里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她性子内敛胆子又小,与人说话时,甚至会下意识躲避对方的目光。
可刚才说到卖包子的事时,她却微微扬着尖巧的下颚,显得有几分生动的娇俏和自信。
显然这几日卖包子顺利的事,让宝儿心中有了几分盼头。
兴许日后她还能开一个铺子呢。
想到这个,宝儿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整张芙蓉小脸,显得愈发神采飞扬,眉梢眼角都是令人心动的光。
谢柏原头一次看到宝儿露出这样的神态,一时目光都深沉了几分。
他几乎片刻也离不开眼,目光仿佛牢牢的被宝儿黏住,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陆宝儿正说得高兴,一抬眸撞入谢柏原的目光,她顿时声音一顿,随即又恢复成了往日呐呐的不开口的样子。
“谢大哥,咱们回去罢…”
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宝儿的心就砰砰砰跳,停不下来。
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
按说真是一个屋子里有了女人,也就有了人间烟火气呢。
谢柏原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到了家中就见宝儿忙前忙后热了粥饭端到面前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又熨贴又温暖。
脚边是阿旺,看到他回来很热情的摇尾巴,嘴里还哼哼唧唧。
因着烧了柴火,屋子里比外头要暖和很多。
谢柏原看着屋中的景象,一时之间有了种自己也在此处有了个家的感觉。
女人身形窈窕曼妙,曲线玲珑,虽隔着衣服包裹,可俯身弯腰时,却不减半点娇媚。
反而不经意的抬眸,眼尾流露出的纯澈眼神,更撩得人心头微动。
“谢大哥,我留了几个肉馅儿的包子,还有这个糖水蒸饺,你尝尝这些味道怎么样?”
宝儿说话时轻声细语,又端了一碗包子蒸饺,放到桌上。
“好吃。”男人开口夸赞。
宝儿立刻绽出笑容,杏儿眼笑得弯弯的像两道月牙,粉嫩的唇也嫣红的似三月桃花。
屋中的美人这一笑,实在太亮眼了,显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谢柏原喝了两口茶,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关注宝儿。
兴许是这一路上,赶路太急,心火太旺,导致他看见屋里头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围着自己走来走去,端茶递水。
他竟然觉得口干舌燥。
“…这趟镖回来之后,我就不用再外出了。"
谢柏原忽然低声开口。
宝儿听了一怔,但脸上很快就露出笑来。
“那太好了。"
谢大哥若是能够经常留在镇上,她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谢柏原抬眸,将宝儿的这番神态,看在眼中,心底悄无声息多了几丝情意。
米天亮时,谢柏原又去了青山镇。
骆驼镖局。
这是青山镇唯一一个镖局,据说是京城开的分局。
总镖头唐老大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但长得却已经是两鬓斑白。
“柏原啊,你是我欣赏的后生,此次这趟镖能平安护送到贵人手中,一路上有惊无险,多亏了你。”
唐老大坐在虎皮椅子上,眼带欣赏的看着面前高大魁梧的谢柏原,宛若在看自己家里的小辈。
青山镇就是个小地方,扔到大一点儿的繁华地,无论多好的人才就跟水里扔了一块石子,激不起多少涟漪,很快就没影儿了。
早年唐老大出外闯荡时,也去过远一点的京城,见过繁华的地方。
想当年,他到了天子脚下的皇城里,亲眼目睹了骆驼镖局有多声名显赫,就连许多贵人都排着队,想要和他们做生意。
那可叫一个风生水起,如日中天啊。
想想当初,再联想现在,唐老大也只能叹一口气,自愧不如。
青山镇的骆驼镖局。
虽是分支,他却不过是挂了个虚名,混一口饭吃而已。
年纪大了嘛,总没有当年的血气方刚和豪情壮志了,只想着了此残生,找个安稳的地方度过余生便好。
可谁让他遇到了谢柏原呢,这小子功夫好,有胆识,遇事不骄不躁,又沉稳,还讲义气。
他手底下那些刺儿头,走了几趟镖之后,全都老老实实成了谢柏原的小弟。
唐老大自诩自己也曾经算是闯荡过江湖的人,看人是有几分眼力在的,便对谢柏原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我年纪大了,可比不上你们这些后生小伙了,将来还是得看你们的。柏原,你有没有兴趣接手我这个镖局?”
谢柏原一怔,听出他话里有话,便黑眸眯了眯。
“唐老说笑了,您宝刀未老。”
他并不接这个话茬。
这让唐老大很是意外,作为一个穷小子,只有几把力气和一身武艺的穷小子,能够被他这个镖局的总镖头赏识,难道不该有些惊喜吗?为何对方如此平静。
唐老大坐在椅子上,身子正了正,有些纳闷了。
他甚至怀疑是方才自己的话说的不够直白,导致对面的谢柏原,没理解自己话里的意思。
唐老大粗糙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沉吟了一会儿,抬头叹气道。
“柏原,我家中有一女儿,年方十六,生得尚算貌美,从前也有许多媒婆想要上门提亲,全都被我拒了。”
“我早些年走南闯北,也走过不少地方,见过这人间景象。是以,我对我女儿将来的归宿,只有一个要求,盼着她的夫婿,能是一个沉稳又知恩的人。"
“我年纪真的大了,这镖局在我手上总得有个人接手。"
话都说到这里了,唐老大自觉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然而谢柏原却平静极了,脸上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让唐老大有些恼羞成怒,心中生出一抹不悦。
他那宝贝女儿要容貌有容貌,要资财,他也算在青山镇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将来给的嫁妆定然不少。
可是谢柏原听了,却不给半点回应。
怎么,这么好的条件,这谢柏原只不过一个乡野来的粗鄙汉子,他还看不上吗?
“你心里怎么想的,亮出来,让我听听罢。”
他看着谢柏原,声音沉了下来,脸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和蔼。
谢柏原沉默片刻。
“我无意娶妻。”
竟是如此干脆果断的,回绝了唐老大方才提的意思。
唐老大顿时怒了,粗糙的手掌用力一拍桌子,用上了内劲,整张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外头听着动静的那些走镖人,见了这一幕,纷纷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打圆场。
“唐老,唐老,别激动。谢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弄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话不中听,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
“强扭的瓜不甜,我知道谢大哥早就金屋藏娇,这才回绝了您刚才提的娶亲之事。”
有一些知晓谢柏原先前经历的走镖人,七嘴八舌地替他说话。
屋里乱哄哄地。
到底这些人的打圆场和解释是有用的,唐老大面色好看了不少,怒气也稍缓了一些。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谢柏原,打算再给这小子一个机会,毕竟他手底下的确没有这么好用的人了。
青山镇太闭塞了,许多人都没见识,真要是出去走,遇到大事儿了顶不住。
他绝对不会看走眼的,谢柏原虽是一介无名之辈,但约莫是见过血的。
这小子遇到事儿的时候半点不怕,还能将场面镇住,这就是个可造之才,是他想要的那种女婿。
想起先前几趟送镖途中,遇到危险谢柏原全都游刃有余的解决的事,唐老大不觉平静了一些。
然而谢柏原却不卑不亢的站在人群中,始终没开口解释过。
这让有心给出台阶的唐老大,面色阴晴不定,心中刚熄的怒火,又有燃起来的趋势。
“谢柏原你说说清楚,你家中有妻室吗?”
一堆走镖人围着谢柏原,朝他使眼色,让他好好回答。
然而身材魁梧的男人,语调都没变过,干脆道:“暂无。”
唐老大听到这话,以为谢柏原是识时务,知道要顺着台阶下来了。
“哦?”
谢柏原平静道。
“只是谢某婚期在即。”
“劳烦唐老将我这些时日的工钱结算一下。我急着回头成亲用银子。"
婚期?
看来谢柏原是铁了心,不愿意接受唐老递来的橄榄枝了?
这成亲娶的是谁?
难道是谢柏原藏在屋里的女子?
屋子里的人一时安静,面面相觑。
静默中,唐老大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好,好,好得很啊。”
“既然你谢柏原如此少年英雄,我们镖局也耽误不起。从账房那领了工钱,便另谋高就罢。”
唐老大恶狠狠甩下这句话,拂袖离去。
于是围着谢柏原的那些走镖人,看着他,很是惋惜和懊恼。
“你这是何苦呢?”
众人都觉得,谢柏原太不会抓住递到面前的机遇了。
方才摆明了,只要谢柏原低个头认下这门亲事,回头这骆驼镖局将来就是他的了呀。
“你家里那个美娇娘,难道能比得过骆驼镖局的千金大小姐?”
众人的惋惜中,谢柏原终于平静的开口。
“她比得过。”
谢柏原从账房领了银子离开时,一些往日里受过他恩惠的赶镖人,急匆匆拦住他。
“谢大哥!你怎么能真的和唐老大置气走呢?”
“骆驼镖局别说是放在咱们青山镇,就是放在京城,那名头也是响当当的。”
“哪里有那么多好运道啊,难得唐老大器重你,想招你做女婿,将来这镖局必定少不了。你…男儿在世,不都想建功立业闯一番名堂出来么,你就这么放弃了,日后也不怕后悔?”
这些劝说谢柏原的人,也算是真心实意,句句发自腹诽。
毕竟镖局里武艺高强到谢柏原这个程度的,也是屈指可数。
上次他们押送了一趟镖去其他的城镇,路上就遇到了劫镖土匪。一看就是硬茬子,不好过去。
谢柏原一人抵得过十人,简直是天生神力。把那帮不长眼的土匪,算是打了个落花流水。
说实话,若是谢柏原离开镖局了,往后他们再去运镖,心里都没这么踏实了。
谢柏原面对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挽留和惋惜,脸色依然沉静,眼中却闪过几丝动容。
“你们不必为我觉得可惜。天下能吃口饭的地方,不止这一处。我没来镖局之前,不也活下来了么,”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言罢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鼓励道。
“唐老为人尚算恩怨分明,也不克扣工钱,你们留在此也好。只是,江湖上刀剑无眼,若是真的力有不逮,还是将身家性命放在第一。”
他领了钱袋子转身离去。
镖局里一帮跟过他运镖的兄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丧气。
谢柏原来这段时间,已经靠着出众的武艺和谋略,将他们一行人全部收服。
甚至众人心底里隐隐把他看成了主心骨,如今见他真的离去了,心中难免都有些惶惶然,感觉像失去了点什么。
唐老大从里头出来,见到众人模样,冷哼一声。
“这骆驼镖局是我唐某一手创建,怎么,你们还想跟着他走?”
一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过一个一穷二白光有蛮力气的外乡人罢了,也能惹得这帮蠢货如此心悦诚服?
唐老大很是看不过去,显然忘记了先前自己格外看好谢柏原,甚至想要把女儿嫁给对方,再将镖局也交到对方手里培养的事情。
这充分说明了,什么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从青山镇回去,谢柏原骑了一辆马。
他身形宽阔,背脊笔直,骑在高头大马上竟显得意外的潇洒风流,宛若草原上那些勇士,一身的腱子肉引而不发,藏在衣料下,虽然看着魁梧,但不是那种格外吓人的健硕。
外头传来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陆宝儿正在烧火做饭,猛不丁见阿旺忽然弹起来,然后浑身黄毛的小土狗,汪汪叫着冲向小院子。
宝儿一怔,下意识拿起手里的烧火棍,跟着走出来看。
似乎是有人翻身下马的声音。
有人敲了两下院子的木门,声音低沉:“宝儿,是我。”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头一次听的时候,陆宝儿还记得那会儿自己有多害怕和抗拒这个人。
然而如今,哪怕是隔着一道木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宝儿心里都会猛然踏实起来。
就跟一颗在空中飘着的心那样,终于落到了地上,不再轻飘飘的,没个实处。
陆宝儿慌忙把烧火棍藏到背后,将木门上的插销打开,让外头的男人进来。
天快黑了,但依然能看到谢柏原应该是急着赶路回来的,看起来风尘仆仆,头发被风吹成了向后的形状。
但他看着还和从前一样,身板极为壮士魁梧。
男人牵着马进院子,顿时就显得平时空旷的小院子逼仄了起来。
“今日有人来找麻烦吗?”
谢柏原把马缰绳牵到一边的树上,声音低沉,黑眸沉沉的看着宝儿。
娇美的女人背后,藏着的那根烧火棍,并没有躲过他的眼神。
约莫是心里害怕,才会在听到外头有动静时,下意识将烧火棍握在手里壮胆。
宝儿一怔:“…没有。”
但随即,顺着谢柏原的目光,知道对方看到了烧火棍。
她抿着唇,白皙的脖颈和脸,都跟红霞似的,悄无声息粉了一片。
谢柏原乌黑剑眉下的深邃双眸,闪过笑意。
他看出来宝儿的羞窘,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家里还有米么?”
宝儿点头:“有的。”
“有肉吗?”
宝儿愣了愣,缓缓摇头。
谢柏原不在家的时候,她便常常粗茶淡饭,就着些青菜便算是一顿饭了。
宝儿节俭惯了,除了做包子的时候,为了做生意,会把肉馅儿调得好吃量又足,其余时候,几乎不会特意为自己去买一些荤腥的菜吃。
今日一大早谢大哥就出门了,她原以为,谢大哥会隔个几日才回来,就没有去买肉。
谢柏原俯身,将膝盖上的一对护膝解了下来,低声道。
“我去点些酒菜回来。”
他也不待宝儿回答,便去了最近的酒楼。
没多久,带着还冒着热气的几盘小菜,回到了院子。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背影瞧着格外孤寂。
男人一只手握着酒囊,仰起脸,喉结咕嘟滚动,酒的味道便四散开,看着很是豪迈不羁。
宝儿将锅里熬着的米粥盛了出来,悄悄抬眸看着谢柏原。
男人坐了下来,忽然抬起眼皮,攥住了宝儿的视线,挑眉道。
“为何看我?”
他家里藏着的这个娇美人,平日里说话都轻声细语,不敢和人对视。今日却频频偷偷看他。
整得他开始怀疑,是否自己衣衫不整。
陆宝儿抿着唇,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谢大哥,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她觉得谢柏原今日看起来不对劲。
往日虽然谢大哥也不爱说话,很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可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买了酒就一直的喝。
谢柏原一怔,放下了手里的酒囊。
“…我已离开先前那家镖局。”
他没有隐瞒陆宝儿,见她问,就把这事说了。
宝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谢柏原的神色,见他并没有表露低落沮丧的表情,这才轻声安慰道。
“谢大哥是人中雄杰,离了镖局,定也有别的去处。”
似乎是哪个字,触动到了谢柏原,男人的眸光沉了沉。
“宝儿。”
他忽然开口。
陆宝儿耳根一热,只觉得脸上有一股热意笼罩着,叫她听到谢大哥这么喊自己时,不太好意思抬眸看他。
“菜快凉了,趁热吃罢。”她声音柔柔的,将盛好的米粥推到他跟前。
谢柏原不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吃饭。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娘们唧唧想很多的人。
今日他去酒楼点菜,点了一个猪肘子,还有一个清蒸的鱼。
见宝儿吃饭时小口小口,极为秀气,连一筷子肉都没碰过。
他不发一言的把猪肘子往宝儿碗里一夹。
“多吃点。”
宝儿是他第一个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女子,说话轻声细语像猫儿,吃饭也是猫儿胃口,小半碗米饭下去就说饱了。
可干活儿的时候,却什么都看在眼里抢着做。
本来只是个租赁下来的小院子,甚至先前搬进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人气。
可如今每当他回到院子,就会由衷生出一种回家的感觉。
他知道这一切都因为谁。
因为宝儿。
那秀才后来还想挽回宝儿,也不算蠢到家,如此好的女人,便是放到京城,都能将那些大家小姐比下。
也就赵世文本就没有福气,守不住这么好的姑娘,还苛待她,生生把宝儿弄丢了。
一顿饭两人吃的各怀心思。
谢柏原饭后从怀里掏出银袋子,放到宝儿手中。
“这是今日镖局结算的工钱。你收着。”
钱袋子看着沉甸甸的,放到宝儿手里时,直接把她那只手衬托的更加娇小纤细。
许是因为用了香膏经常涂抹,宝儿那双手,如今养白了许多,不再像当初那样红肿骇人。
配着她俏生生又天然妩媚的模样,实在是个勾魂尤物。
灯光下叫人看着心神摇曳。
宝儿点了点银子:一二三四五六…二十两!
好多呀!
谢大哥真的好厉害。
她每日和大妮一起起早贪黑的做包子卖,也不过一天挣个几十文,可谢大哥却能挣二十两回来!
要是省吃俭用一些,这些银子都够他们过两年了。
宝儿如今在后院还种了些小菜,只等来年这些菜长好了,便能在吃食上再节省一笔银子。
她精打细算的样子,专注又动人,漂亮的杏眼因为想事情显得亮晶晶的,格外招人稀罕。
谢柏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日子。
一间房子,远离世俗纷扰,守着一个心地纯良的姑娘。
宝儿数完了,又把这些银子放回钱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鼓足勇气道。
“谢大哥灬你有没有想过”
她犹豫片刻,才继续道:“我们自己做个小营生。”
谢柏原眉梢一挑,起了几分兴致。
他发现自己爱极了宝儿努力转动小脑袋瓜,去为他们的日子打算的模样。
这感觉就好像,他们从今以后会永远在一起过一辈子。
烛火下,谢柏原深邃的眉眼温和了几分,就连低沉的声音也显得温柔了一些。
“宝儿,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愿意把一切都给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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