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凡说完，停顿了一下，让在座诸位慢慢消化这些话里的信息。

    一边看着众人面上的表情变化，方一凡一边招来门子道：“笔墨侍候！”

    便有门子，去摆桌案，取文房四宝。

    早有后衙的人有闪在堂后，关注堂前的动静。

    大家都听说今天大老爷要和县里的一众士绅放对，

    所以都挤在后堂里观瞧。

    连高一明和孙在田也挤在人堆里，默默地听着。

    孙在田心中讶异，他能想到，方一凡可能会借官场的势力，

    或者再借家族的势力，甚至借人际关系来借势，来形成威慑，

    却没有想过，方一凡祭出的，是最难借的，民心。

    别人说这个话，可能还有些虚张声势。

    可是方一凡说这个话，就特别的硬气。

    很简单，方一凡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他实打实的做过了的，或者正在做的。

    而百姓对方一凡这个大老爷的态度呢？

    稍稍想想，大家就能明白。

    如果真有人敢对大老爷指手划脚，那恐怕还真会有麻烦。

    高一明点头微笑，小声与孙在田耳语道：“

    这位小老弟，有灵性！

    民心可用，他算是抓到最紧要的一条了。

    这一条，不仅那士绅得掂量掂量，

    就算是在京城里的那位顶了天的，

    想收拾这位小老弟，也得掂量掂量。”

    孙在田也小声回道：“不知道准备笔墨干什么！”

    笔墨准备的时候，方一凡又继续说道：“

    百姓乃是国朝的根基。

    税要收不假，可是根基不能坏。

    本县离京之前，皇上就亲口跟本县说过，要心中有民，

    时刻要以百姓为重。

    所以，要让我像别县一样，严刑拷打收税，我做不出。

    我相信百姓，相信百姓不会无缘无故抗欠。

    我已知会全衙上下，并且还要张榜公示，

    但凡借秋税的名义，行盘剥百姓之实的，

    都可以举告到本县这里，核实一例，就重惩一例。

    要想知道本老爷的胆子大不大，就让他们去打听打听，

    刀架在本县脖子上，本县有没有皱过半点眉头。”

    这话方一凡说的杀气腾腾，现场众人对方一凡遇险的事情，

    多不知情，竟不知，还有人把刀架在县太爷的脖子上这个情节，

    说不得，回头还要打听打听。

    方一凡又道：“

    诸位，本县也非不讲理的。

    百姓中，若真有恶意抗欠的，你们尽管报到本县这里，

    本县自然一个一个开堂审理，是非曲折，咱们摆到明面上来说。

    让全城的百姓都评一评。

    不过，真有个中详情的，或者家中有人生病，

    或者又有其他变故，一时周转不济的，

    大家也要多体谅，也要给一点宽限。

    不要十分的逼迫。真解决不了，也同样，报到大老爷这里来。

    我自有公断。

    各位乡董都在，本县知道你们也想与本县搞好关系，也很看重本县。

    贺仪都送的重，少得也有二三十银的礼物，多的也有百两甚至几百两的贺仪。

    林林总总也有两千多两的银子。

    可你们想候，今年正税全收上来，才几个银子？

    实在有困难的，到了大老爷这里，让乡民到我这里来周转一下都可以，

    没必要搞的那么僵。”

    “总之一句话，税要收，佃户的租也要交，

    谁要是借机盘剥，我不答应。

    谁要是想试试手，看看本县的手腕粗不粗，

    那咱们就过过手。”

    一边说着，方一凡一边走到案前，举笔道：“

    本县来吴县的第一天，就在这衙门前，

    和一众百姓说，要把百姓当成父母来对待。

    那时，写了几句明志的话，如今刻成楹联，

    就挂在这堂前：我说，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

    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今天当着诸位乡董的面，我再一次表明自己的心迹，

    诸位当知我的用心。”

    说罢，方一凡笔走龙蛇，不一时间写完，把笔放在一边道：“

    诸位，时近中午。本县已在全县开展反奢倡俭的行动。

    难得与诸位乡绅相聚，酒楼，咱们就不去了，本县这衙门里，新设有自助餐。

    今天本县请客，不用花诸位的钱，就当是本县的回礼了。

    少陪，午时，咱们食堂再见。”

    说完方一凡拱了拱手，朝后头走去。

    便有一众乡绅走上前去看，钱曾城也是凑趣，

    当先一步上前，只见纸上只写了四句话，

    便高声念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声音传出，全场默然。

    原本看方一凡已走的，正准备离开的孙在田和高一明，

    也都齐齐收住脚步，呆愣在原地。

    这是，这是？

    两人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说，刚才在方一凡与两人在后面交谈的时候，

    还是在拿为百姓谋福说事，现在，

    方一凡几乎是把他的志向，给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简简单单的四句话，包含了太多的内容，以至于，两人的脑子，瞬间宕机。

    这个天地的心如何理解，这个生民的命如何理解？

    两人并不是不理解，而是感觉可以理解的太多。

    两人凝神良久，终于是高一明缓缓吐出一句话道：“

    终究是小看了，这胸怀，这担当，

    这一往无前的气势，我不及太多。”

    孙在田点点头道：“

    他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似乎不受规则的束缚。

    不久的将来，他必然名震朝野。

    高兄，之前，我还不理解，你就算不在那位爷那里待了，

    为什么会找这么一个知县下头做事。

    现在，我明白。不仅想明白了，现在，我甚至都有些羡慕了。

    能一路陪伴着这样一个人物往前走，这样的机会，我想，并不多。”

    高一明点了点头道：“志高则路艰，孙兄，前路漫漫啊！”

    孙在田道：“高兄，道阻且长，你准备好了吗？”

    高一明轻轻一笑，一展纸扇道：“我这一辈子，都在准备！”

    孙在田心知高一明的心志，也知道这方一凡是对了高一明的胃口，

    不然高一明绝对不可能会想要做一个知县的幕僚。

    孙在田便转过话题道：“

    咱们这位方大人，可不是嘴上说说，纸上写写的，

    他已经开始实际做了。

    从实际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了。

    仅凭这一点，方大人不了不起。”

    “哎哟！”方一凡从远处走来道：“

    到处找两位大哥，走，我带两位哥哥去我们吴县的食堂去吃饭。”

    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