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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凡道:“孙先生可知,农家多有完不了税,举家逃亡的,或者直接做了匪人的。
如今我这里收到了协查行文,都有几十桩。”
孙在田摆了摆手道:“
确实。巡抚大人当然也知道。
可是巡抚大人,只能剿匪,却没有办法去避免匪人的新增。
巡抚也没有办法绕过县州,去直接管理百姓。
所以,这件事,在巡抚大人那里,只有一条路:只能剿;
而要杜绝匪患的根源,这条路,在县里。”
方一凡道:“又要强行摊税,又要不激化百姓,这有点难!”
孙在田笑道:“
难,肯定难。但是,难,也不是说没有办法解决。
这个解决之道,一个是要看人;
一个是要看具体的县情。
今天,我不妨再说细一点,方大人尽可参详。”
方一凡道:“愿闻其详!”
孙在田道:“
今上御极已有二十二年,
于政务上,多是勤勉。
所以,皇上不会毫无道理的就往下派税。
虽然,北边兵患,西边旱灾,国库日虚,可是增加的税赋,并不离谱。
也就是说,应该在百姓可以承受之内。
碰到好年景,百姓手头上还会有盈余。
日子可以过得下去。
谁也不会自毁江山,自掘坟墓。对不对?”
方一凡点点头,认同了孙在田的这个说法,
虽然碰到不靠谱的皇帝,确实会不顾百姓的死活。
可是当今的皇帝,倒还是明主,了不起就是修个皇陵,
花几个钱,其也的钱,都是用在了边患和救灾上。
政治清明,这就是没有大乱的基础。
孙在田道:“
所以,朝中收税,十中只取其一,或二;
不会取到三或四。
可是,这到了地方上,就有问题了。
就拿吴县来打比,吴县十来万人,按说每年要缴粮一万石上下,
可是国朝如今加税已经达到了二万多石。
多吗?多,却也不是绝对的多。
二万多石粮,其实也就是两万多两银子。
我听说,方大人新来吴县,钱员外一出手就是十万两,
这笔钱,都够吴县完四年的正税了。
所以,从数额上来说,不多。
摊到每个人的头上,也就是二钱银子不到。”
方一凡静静地听着孙在田说,孙在田说的很细,很多都是他没有想过的层面。
孙在田道:“
现在问题来了,不多吗?
其实不然。为什么?
因为,虽然有这么多人,却不是这么多人都在完税。
那些有功名的人,是不需要完税的。
但凡是有秀才功名以上的,国朝有约,可以不必缴税。
所以,很多小田主,小地主就投田到这些举人秀才名下,
自愿成为‘佃户’,其实就是为了避税。
这种情况多了,原本一亩地要摊一钱银子,现在一亩可能就要摊五钱了。
吃亏的,永远是小老百姓。
那些有特权的人,永远不用缴税,只会越来越富,
小老百姓只会越承担越多,最后,只得卖地,依附,愈演愈烈。”
方一凡点点头,心道:
这孙在田看得明白。
这其实是很多朝代灭亡的根本原因。
大地主不断的圈地,小家民活不下去,只能逃亡。
这种情况多了之后,就形成了暴乱,最后是农民起义。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循环,只能延迟。
孙在田又道:“
仅是如此,倒也还罢了,可是百姓只缴皇粮就结束了吗?
不,还有很多徭役要服。里甲役,均徭,杂泛。
乡里的事务要做,官府派的差役要做,
修塘,修路这些都要百姓去出力。
不去行不行?不行。
想不去,就出钱。这叫代役。
碰到一个好官,可能摊派的还少些,甚至还管个饭;
可要碰到一个不好的,不仅摊的多,甚于饭食都要自己带,要自己交粮来干公差。这一年到头,费用比交正税还要多。”
孙在田又道:“
这就完了?没有。
刚才说了,皇权不下乡。
下乡要靠书吏和士绅。
这就是给了权利给他们,请他们帮官府完成任务。
可是书吏和士绅们呢,会不会滥用这些权力?
吴县有多少书吏文书?
这些书吏会不会借办差使,对百姓进行盘剥?
吴县有没有专门为书吏跑腿办事的人群?
这些人有多少?
三百,还是四百,还是五百?
这些人靠什么生活?
你去想想,就知道,这里头的事情,还多的很。
水至清则无鱼。
可是鱼多了,水就会浑的看不清,最后是要淹死人的。”
方一凡一想到还有一群人盯着百姓手里那点钱过活,方一凡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孙在田道:“
我来举个实例,哪个县,我就不说了。
这个县里,专设一种吏,叫‘粮差’,这其实就是一种另类的书吏。
专职用来催粮。
粮差在衙门里是低头哈腰的,可是一出衙门办差,那就是前呼后拥。
这样的粮差,一个县衙里,就有十几人。
这十几人手下,又有十几人。
他们把全县的土地,都包干,分片的包干下来。
一边代表官府向田主收银粮田赋,
另一边又代表田主向佃户催租。
向田主时,他们是公差;
向佃户时,他们就是私活。
两头都要收钱不说,到了百姓那里,不是打,就是骂,
甚至谎称是衙役,对底层百姓任意盘剥。”
方一凡眯了眯眼道:“
知县不想麻烦,就要让渡权利,
这就给也这些人钻空子的空间。”
孙在田道:“
这些人可不仅是催粮,有时还包办乡民词讼,
横行乡里,很有势力。
杀人越货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干呢。”
方一凡可不怕这个,不过孙在田把话都提醒的这么明显了,他自然也是领情的。
而且,孙在田说的这些,几乎是把税收的一整件事情说的明明白白了。
至于,怎么做,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切入点。
方一凡心悦臣服地说道:“
先生高论,一凡受益匪浅。
还要请教,如此这般,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孙在田哈哈一笑,便看向高一明。
“办法当然有,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没有办法。
只不过是办法的激烈程度不一样罢了。
不过,主意,不应该是我出。
高兄,这个就是你的差事了,我可就不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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