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

    讶然之间,卢小亢瞧着枚烨淡定的脸,忽想起他跟卜欣男友认识的事。这么说来,人家小两口能把一张票给他,就能把另一张给枚烨。没什么好惊讶的。

    “开始了。”

    枚烨看向舞台,微抬下颌。

    卢小芄正了正身子,飞快侧目掠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浮现一股怪异之感,说不上具体哪里怪。

    今天的剧改编自张爱玲经典中篇小说《倾城之恋》,原小说讲述了离了婚的旧派大家之儿白流苏和新派海归公子范柳原从开始时彼此图谋纠缠,到最终因香港沦陷而结成婚姻的故事。*台上演员大多成名已久,饶是不太看话剧的卢小芄也认识几位,演技自不用说。卢小芄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总时不时想看一眼时间。

    刚开始以为是枚烨在旁边的原因,直到流苏和柳原出现在同一间旅馆客房。那是间“暗黄的画框”

    一样的房间,“镶着窗子里澎湃的海涛”,海涛拍溅,染蓝了窗帘的边缘。

    柳原开口跟仆欧交代事情,卢小芄同流苏一样震了震,流苏因为柳原的声音那样近,卢小芄则因为更早也更近的一些事。

    手指不自觉攀上放在大腿上的手提包,攥紧了包链,仿佛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可这里是几百人的大剧院,她怎能众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

    心脏一声声跳动,台上演员全成了翻页幻灯片,台词什么早就听不到了,耳边有个沙漏似的,流沙丝丝流下,时间随之流逝。

    卢小芄鼻尖浮现一层薄汗,终于熬到时间差不多了,半个身子转过去对着枚烨。枚烨将胳膊搭在扶手上,正津津有味看着台上演员,明暗的光映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漆眸晶亮,兴味十足。她伸出手指拨了拨他的胳膊,他看过来。

    卢小芄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那个,我想去洗手间。”

    枚烨惊讶,“现在?中场休息刚结束”

    卢小芄只是为难地看着他,顺便擦了下鼻尖的汗,模样颇急切。

    枚烨转身转过头帮她跟自己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随后自己侧过腿,挤出过道一些缝隙,“能过去吗?”

    卢小芄顿了顿,攥着手指说出第二个请求,“那个,你能不能跟我一起?”

    枚烨大概觉得这提议莫名其妙,先看了眼台上,继而点了点头,“走吧。”

    枚烨动作迟缓,一是因为个子太高,为防挡住别的观众,只能使劲弯腰,边走还要边道歉,自他去了阿美莉卡,少见这低声下气的憋屈模样了。二是因为他总放不下剧情的发展,频频看向舞台。

    卢小芄跟在后面,也看过去,见演到柳原与流苏冷战后和好的戏份,交谈到了尾声,眼见着就要切换场景,她只好去催促枚烨走快点。观众席安静,即便小声说话也显得突兀,她不敢去看周围人的脸,只顾弯腰埋头朝前走。

    好歹是踩着点走出了现场,进到走廊通道里。隐约能听到下一幕开始时那阵叮铃铃急促的电话声。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松,她捶了捶腰。

    “去吧,走廊尽头右拐。我在这等你。”枚烨靠在门边,说话间还往剧场里看了一眼。

    卢小芄赶紧把他拉走,“我怕找不到,你带我去。”

    枚烨说很好找,拐个弯就到了,低头一瞧卢小芄火急火燎的表情,只好由着她了。

    到了洗手间门口,卢小芄把包塞枚烨手里,“帮我拿一下。等我回去,不然挨个给两个人让座,旁边的观众该骂人了。"

    她进洗手间,去窗边待了一会儿,慢吞吞踱着步子才走回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中途听到了敲门声,枚烨似乎还叫了她的名字,她置若未闻,后面听不到任何声音,才走出去。

    枚烨长腿微屈,倚在墙边摆弄手机,见她来了,微抬下颌。

    卢小芄松了口气,将擦手的纸巾揉成团,“不好意思啊,里面在排队赶紧回去吧。”

    她接过手提包,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却发现枚烨没跟上来,正要疑惑,听见他问:“你还想看吗?”

    “什么?”

    枚烨顿了下,缓缓扯了抹笑,跟上他,“没事。回去吧。”

    一路仍是来时的风景,走廊没什么人,隐约听见剧场里演员说台词的声音。

    卢小芄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向枚烨,目光里多了一份不安与探寻。

    “不看了行不行?”

    “我都可以。”枚烨耸肩,“反正最重要的那部分已经错过了。”

    卢小芄眉心一跳,张了张口,像喉咙被扼住似的说不出话。枚烨也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那双狭长多情的眼此刻沉寂着,让人摸不透它的主人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么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儿。

    枚烨开口打破沉默,“去喝点东西吧。太冷了。"

    卢小芄来时就注意到剧场旁边有家咖啡馆。过马路时她心不在焉,差点被车蹭到,枚烨拉住她的手腕护了她一下,后来直到走到店里才松开手。

    “喝点什么?”枚烨打断她的思绪,她缩了缩手,看向咖啡师,才发觉自己刚才错过了人家的问题。

    “一杯拿铁,谢谢。”

    卢小芄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码,枚烨已把账结了,领她找了处位置坐下。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枚烨按兵不动看着她,她亦用沉默回应,等他出招。

    枚烨随口跟她扯了些有的没的,直到咖啡被送过来。卢小芄这杯拉花是一串小爱心,铜制小勺一搅,爱心就面目全非。桌上枚烨那份没动。

    “我看到你在网上发的帖子了。"

    枚烨声音平静。卢小芄震了震,咖啡碰壁,淡咖色顺着杯壁滑下去,抬眼看去。枚烨前所未有地严肃,几乎像之前在生意场谈判桌上的神情。她放下杯子,苦味在口腔中四处蔓延。

    “帖子是前几天无意中看到的,刚开始就觉得很像在说祝教授实验室里的事。帖子里结婚的事,他们的职业,我想应该不会这么巧合,世界上刚好还存在另外一对PI和CC。"

    卢小芄低垂视线,不说话,枚烨只当她默认了,继续说:“发帖人的身份也很清晰。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暗恋’谁。”

    “没关系。都结束了。”卢小芄忽抬起头,表情还算轻松,朝他笑了下。

    枚烨眸色微沉,“不管怎么样,我得跟你道个歉。之前太混了,糟践你很多好意。”

    卢小芄收敛眼神,“你现在也挺混的。”

    “我知道。”

    “本性难移嘛。”@倒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流氓本色。卢小芄扯了下唇角,却见枚烨满脸严肃,露出一半的笑容被咽了回去。@她不觉得继续待下去能产生什么友好对话。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就到这吧。”

    “你不知道。”

    卢小芄看他一眼,把手机收到包里,将包挎肩上,起身准备离开,“我先回家啦。”

    她攥紧挎包带,眼睛紧盯玻璃门外,仿佛上岸濒死的鱼渴望着外面的空气。从他身边经过的一瞬间,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总不能在他面前哭吧,她想。于是加快脚步,手腕却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扯住。

    枚烨单手握住她瘦削的腕,抬头看向她。卢小芄觉得这股握力,几乎成了某种挣不脱的桎梏,带着灼人的温度,疼得她几乎掉眼。

    “我们试试吧。”

    “我认真的。”

    短短两句话而已,卢小芄觉得耻辱,几乎像个被人扇了个耳光,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眼泪涌了出来,“枚烨,如果你觉得你伤害了我,需要用自己作为补偿,那你高估自己了,你如果你觉得我被你伤害到了,需要接受你的补偿,那你低估我了。所以,不需要。哪怕做不成朋友,我也早就认了。"

    尽管眼泪扑簌滚落,她坚持咬着牙,声音清晰。

    视线模糊,只觉他站起身,想要挣脱他的手,却依旧无能为力,卢小芄心底生出一种濒临窒息的绝望之感。眼前的光被挡住,握住她手腕的手松开,脸颊下却多了只手掌,捏住下颌叫她抬头。

    她下意识张开嘴巴,旋即被一个深而温柔的吻堵住所有话。

    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