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滚滚前行的浪,不留情面地朝前奔涌。

    前一夜不开空调就睡不下,第二天不穿外套就要被冻得瑟瑟发抖了。夏天终于过去了。

    卢小芄在秋季的某一天碰到枚烨。她正帮祝教授搬快递,她下手之前,就有人把手搭在箱边。

    枚烨轻松抱起几个箱子,“一个人怎么能搬这么多,喊陈檬帮你啊。”

    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晃得刺眼。卢小芄别开眼。

    枚烨扭头跟车里说了什么,一个秘书打扮的女人从副驾驶下车,换到驾驶座。卢小芄目不转睛打量两个人。

    “愣什么,不回去了?”枚烨回头说。

    卢小芄猛地收回视线,低头小跑着跟上去了。

    她本来刻意落后他两步,等电梯时不可避免地走到一起了。

    等电梯需要一段时间。空气静得有点尴尬,她只好问他最近的打算。之前听说他出国了。

    “这回跟我爸一起回来的。以后出不去出去还不一定。”枚烨说。

    他将箱子放在脚边,斜散依靠在墙壁上,单手抄兜,另只手摆弄打火机,开盖时发出clingcling的清脆响声。

    卢小芄挪开视线,望向窗外。

    铅灰云彩压在遥远的地平线,恰似一声悠长叹息。

    半下午,卢小芄收到枚烨的消息,说晚上请她吃顿饭。@[不巧,今晚加班]

    [下次有机会吧]@她关上对话框,抬头继续盯电脑屏幕,偶尔敲几下键盘。

    傍晚时分,同事陆续下班,路过卢小芄身旁,叫她一起离开,“好,我收拾一下。”

    卢小芄将文件对齐放桌面上磕一下,整理完毕后拎起包收拾东西。

    枚烨刚见过池娆,并没预想的痛苦,一时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如何,只觉心里空荡荡。像小时候盯上了长辈的紫檀手串,本只是感兴趣,因为很难弄到手,越是得不到越想得到,于是绞尽脑汁费尽力气。可长辈用出国轻易断了他的念想。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忘了那手串到底有什么好,只仍记得当初抓心挠肝想要得到那东西的感觉。

    淡蓝色烟雾升腾,虚虚将他围住,他用指尖滑动屏幕,看微信消息。

    好久没回来了,同事们久不联系,他打算请着吃顿饭,嫌人多太吵,想来想去,只给卢小芄发了消息。

    看到回复后,枚烨将烟揿灭,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启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动作间不少烦躁。

    车子飞快驶出去,路过大门口,保安抬杆,笑着跟他打招呼,他隔窗点了下头,又见保安跟谁招手,他懒洋洋踩油门,余光注意到一个人影。

    车已开出门口,凭肌肉记忆向右拐上大路,枚烨歪斜身子看向后视镜,视线里出现一道咖啡色娇小身影,长发圆脸,正朝公交车站方向走去。他拧眉,掏出手机检查消息,车子还在朝前行驶,后视镜里的人影渐渐模糊,枚烨乌目沉沉。

    /

    枚烨出国以后,卢小芄一点点减少了跟他的联系,后来几乎互不打扰。她以为自己躲过去了。可生活总是在同她开玩笑。枚烨回来了,手里的公司正好跟实验室有业务合作。

    入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卢小芄尽量减少出门活动,吃过饭就窝在卧室看点闲书或是追剧。

    看着看着,手机嗡响一声,她想也没想就解开锁,点进去,是枚烨的消息,问她欧联小组赛看不看。顺便附了个餐馆的地址。

    她回复说在加班,就不去了。

    枚烨:

    [?]

    [我刚从你公司出来]

    这么不巧,卢小芄皱眉,干脆把手机塞抽屉里,不去理会。

    手机铃声响起来,她没理,又响了一边,她也没理,第三遍打过来,她把手机捡回来。

    “喂?”

    “你是不是在躲我啊?吃顿饭都不行。”

    “哈?”她装傻。

    “下楼。我在你家楼下。”枚烨丝毫不客气。

    “哈?”这次尾音短促,卢小芄是真的惊讶,冲到窗边往下看,楼前确实停了几辆车,不过天色太晚路灯昏暗,看不清车型,也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快下来。冻死了。"

    卢小芄赶紧捞了件外套,换鞋时室友正好出来上厕所,问她去哪,她想了下,撒谎说去倒垃圾。

    “哦。顺便帮我丢一下,谢谢亲爱的。”室友转身回卧室收拾垃圾。

    卢小芄下楼时手里多了两袋垃圾,楼前看了看,没见有人过来,绕去楼后,路边有辆车按了下喇叭。

    她停下脚步,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黑漆漆的,隐约看到有人下车,砰一声把车门关上,高大的身影逐渐朝她走来。

    小区路灯低矮,白色灯光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这几天大风,路上堆了些枯叶来不及清扫。

    卢小芄两只手被垃圾袋勒得失血发白,原本小步朝前走着,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逐渐清晰,腿里灌了铅似的抬不动。

    枚烨没说话,眉目沉沉,踩着堆积的落叶,脚步飞快,到了卢小芄身前。

    “不是在实验室加班吗?”

    她躲开他沉郁的目光,咬唇获得一丝痛觉,“我,有点累了。不想出门。”

    “那你实话告诉我就好了,为什么骗我?”

    语气不善。

    卢小芄自觉理亏,索性闭嘴当哑巴。

    “你故意躲我。”

    “没有”

    “还说没有。以前三天两头叫我去吃饭,一起看球看展,现在我亲自请都请不动你了。你自己回忆回忆,自从我回来,你跟我说过几句话?”

    卢小芄无言以对,垂下目光,盯着他自然垂在裤缝边的手,指节修长,骨线清朗,忽攥紧,青筋突起。她心里一惊,立时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他。

    枚烨倒被她吓到了,以为身后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张开手臂挡在她身前,回头看去“谁?”

    “没谁,你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卢小芄拢了拢外套。

    枚烨狐疑地收回视线,“别跟我装。之前不是挺熟的嘛,这才半年,非得跟不认识似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还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我先去把垃圾丢掉。”最近的垃圾回收点在小区门口,卢小芄径直走过去。左手重量忽然一轻,勒手的袋子被勾走。朝左看去,右边的重量也消失了,两只手血液重新通畅起来,蚂蚁爬过似的。

    枚烨单手拎着两袋垃圾,原本鼓鼓囊囊拎着费劲的东西,在他高大身材旁边仿佛变小许多,“还是你对我有误会?”

    卢小芄摇头,将手放进外套兜里,缩了缩脖子。

    “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枚烨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到底哪得罪她了,来问她本人,更是碰壁,愈发困惑,甚至有些郁闷。

    卢小芄停下脚步,“之前半年没见不是也挺好的吗。干嘛这个时候纠结这些。”

    枚烨站在她身侧,“…”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觉得自从你离开实验室,我们变得越来越远了。不只是距离,还有各种方面。”

    “你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他难以置信地反诘。

    说心里话如同亲手剖心,卢小芄深吸一口气,抑制眼底汹涌的湿润,“我是。”

    枚烨看着她霎时泛红的鼻尖,满腹怒火顷刻无可奈何,“垃圾桶在哪?”

    “小区门口。”她顿了顿,“扔完就走吧。太晚了。”

    “找不着。带我去。”

    卢小芄把枚烨带到垃圾点前,看着他把垃圾丢进去。

    “回家”

    “饿了。去吃烧烤。”

    卢小芄想说该回家了,被枚烨打断,愣了一下,点头,“你去吧。”

    “你也去。我知道有家店在直播小组赛,曼联对切尔西。”

    后脖颈一紧,卢小芄回头,看见枚烨的手拎着她的衣领,拎她朝前走。

    “哎哎哎我不去。”

    “今晚不喝酒,开车送你回来。”

    “不行。”

    “零点之前结束。”

    “不行。”

    枚烨看着手下人没小鸡仔大但嘴比小鸡仔硬的卢小芄,舔了舔后槽牙,“曼联比赛你不看?”

    卢小芄挣开他的手,“没兴趣。”

    “你之前那么喜欢C罗,比赛一场不落就这么跟我过不去?”

    “我不喜欢!”卢小芄讷讷,睫毛低垂着,一丝丝清晰地映在脸颊上,“我对这些根本就不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

    “一直都只有你喜欢啊。”

    枚烨皱眉。

    “好了。我上去了。你早点回吧,明天还得上班。”卢小转身,脚步飞快,衣摆被迎面晚风吹起。

    一口气跑到六楼,卢小芄抵住门,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

    室友出来喝水,看了她一眼,“怎么去了这么久,冷不冷哎你眼睛怎么红了?”

    “进沙子了。”卢小亢笑了下。

    室友不疑有他,回房间了。卢小芄也回到自己卧室,扯过椅子坐下,脑海中不断回响刚才枚烨的话:

    “卢小芄。你到底有什么话没跟我说?”

    “别把我当傻子行吗。”

    他也许察觉什么了。大概是因为两人渐行渐远的关系。但这是卢小芄能想到的最自然的分开的方式时间冲淡一切。不过他也许缺个朋友,也许比她想象中更重友情,所以不愿意松手。

    可叫她继续用朋友的身份呆在他身边,不如叫她滚蛋。至少疼痛不会那么绵长。

    枯坐半天,卢小芄拿换洗的衣服去洗澡,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翻烙饼似的来回折腾,睡不着觉。

    打开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划了划列表,没什么能聊天的人,只好给妈妈发了个表情包。

    十分钟不回就继续睡。她想。

    很意外地,平时这个点早该入睡的妈妈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喂,妈。”

    “芄芄啊,刚下班?”

    卢母声音嘶哑,眼下深纹透着浓浓倦色,看起来比平常五十岁的人老态许多,甚至跟前段时间她自己的状态比,都明显衰老。

    “今天没加班。妈,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卢母满脸疑惑,把手机拿近了些,“什么?”

    卢小芄大声重复一遍,边上卢父被吵醒,翻了个身。

    “没事,最近只有嗓子不舒服,吃了点消炎片。”

    “不行,妈,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卢母摆手,说小毛病,卢小芄不依,硬是把卢父叫起来,叫两个人保证这个周去医院挂号。这么折腾一通,零点悄然无声地过去了,挂断电话,卢小芄又翻了一会儿烙饼,才渐渐进入梦乡。

    医药公司之间的商业合作一般用不到实验室出面,所以枚烨这段时间都没去过实验室,卢小芄最近一次见他实在卜欣朋友圈里,他跟卜欣男友一起骑马,意气风发落拓不羁的少年模样。

    既然见不到,也就渐渐抛诸脑后。沈教授最近忙得很,不是出差就是讲座,卢小芄跟着忙得团团转,直到周五,才迎来最近两个周第一次准时下班。

    下班时她跟卜欣一起离开实验室,卜欣开车载她,“哎,小芄。你周末空着吧?”

    “嗯应该没什么安排。”卢小芄最近睡眠严重不足,盯着眼下两块乌青,说话声音虚浮。

    “我有张话剧的票,本来打算跟男票一起去看的,但是他突然要出差,我有个同学被伴娘鸽了临时拉我充数。但是这票已经不能退了,你去看吧。”

    “唔”卢小芄下班后反应速度很慢。

    卜欣没让她思考,“就这么定了,周末一定得去哈。这剧团可有来头了…”

    卢小芄迷迷糊糊中被定下了本周末的行程。

    这是张爱玲一个短篇小说改编话剧。剧目名字对她来说算是惊喜,不过她这段时间太累了,犹豫着要不要把票送人,好好在家休息休息。闲暇时搜了下票价,立马决定出门了。

    卢小芄到场很早,观众席座位大多空着,她才想起卜欣的票跟她男友应该是连座,不过他没空来,应该也把票送人了。

    她靠椅背上,眼睛盯着红色幕布,等待开场,偶尔有人经过,要去更里面的位置,她便收一收腿。

    观众席左右各有一盏大灯,她靠右,身前的光影忽又挡住,下意识收腿,却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

    卢小芄扭头,看清旁边人的脸,呼吸一滞。

    枚烨挑眉,“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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