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唇落在他脸上,触感温热,柔软。听得到他的呼吸。心脏仿佛要从胸腔挣脱,狠狠跳出来撒欢。

    不过片刻,已有晕眩的感觉,今晚整个包厢只有她没喝酒,可醉倒的是全部。

    卢小芄看着他仿佛在沉睡的脸,忽有种心虚的感觉,不自觉退后一步,咣当一声脆响。

    她猛地后撤一步,如梦初醒,捂住心悸的胸口。

    一个空了的易拉罐瓶子咕噜咕噜滚到沙发脚下。

    手机背光恰如其分地灭了,这片区域陷入黑暗,一阵起身的寇塞窒窒声,“谁,谁啊?”

    “我。”声音出口才发现是颤抖的,她攥紧手指,“卢小芄,来拿包。枚烨,你把包给我。”

    “哦”

    卢小芄手边多了个东西,她伸手拿住,说了声谢谢,看了眼摇摇晃晃坐不直的枚烨,狠下心转身朝外走。身后了无动静。走到门边,到底忍不住,回头问:“你怎么走?”

    “我?”枚烨似乎在思考,过了会儿,说:“我打电话问问”

    他动作缓慢地伸手摸口袋,半天也没拿出什么。

    “你住哪?”

    /

    枚烨虽然喝大了,但是酒品还算不错,能自己走路,磕磕绊绊上了车。

    “系安全带。”她提醒。

    枚烨呆呆看了她几秒,树懒似的哦了一声,抬手扯安全带。

    卢小芄调了下座椅,启动车子,把车倒出去了,往旁边一看,枚烨还没扣进去,干脆搭了把手。

    “你住哪?”枚烨流畅地报出一个地址。卢小芄听完沉默三秒,手指攥紧方向盘,“哦,我先送你回家。尽量开稳一点。实在想吐的话旁边有塑料袋。”

    枚烨嗯了声,闭上眼睛。

    这辆大概是枚烨自己的车,上次她买了某球星的周边摆件放办公桌上,他看到后就要了链接。她没在他办公桌看到,以为他往来这件事,原来是放车里了。陶土小人用射门的姿势站在中控台上。

    到枚烨住的小区还有段距离,川流不息的车流映在卢小芄眼中,两侧林立的高楼大厦缓缓倒退。

    身边响起叮叮咚咚的手机铃声,卢小芄没扭头,听见声音从闷到清亮,手机被枚烨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他却没接。

    过了两秒,铃声再次响起。正好红灯,她看过去。大约是运气好,枚烨正头晕,手机拿得稍微远了些。她看见屏幕上清晰的孙柔两个字。

    车载显示屏显示现在时间是23:07。

    枚烨再次按了挂断。

    绿灯亮,那电话又不死心地打了进来。

    “怎么不接?”卢小芄问。

    “前女友。”枚烨按了按太阳穴,眉间几分郁闷,“早就分手了。前两天把我车剐了,说了不追究了,非要缠着。”

    说出来大概更烦,他干脆把手机关机。

    卢小芄嘴唇抿成一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车内光线比较暗,枚烨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她平时柔软圆钝的轮廓,在明暗交错中,坚硬许多,似一座冰雕的塑像。

    “陈檬最近好像很忙。”

    “嗯?”卢小芄瞥他一眼,没明白为什么凭空会出现这句。

    “他们组那个项目暂时结不了,他得常驻羊城最近一直没见到他。”

    卢小芄发现他喝醉也会口不择言地碎碎念。

    “哦。这样啊。”她一边开车,一边敷衍他。

    “等他回来我请你们吃饭你等会儿把车开走吧。下周开到研究所就好。”

    一半清醒一半糊涂。

    “好。”

    “陈檬上周给我发消息说去看话剧了,他好像很喜欢这个。”

    “什么?”

    “什么什么?”

    “干嘛总提陈檬。”

    “你不想听吗?”枚烨偏过头来,眼梢泛红,一副无辜好奇相。

    “我为什么想听?”

    “你为什么不想听?害羞?”

    枚烨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小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眯了眯眼,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忽然顿了一下,他整个人往前甩了一下,被安全带勒住。

    “我跟他就是普通的好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冷得很。她似乎恼羞成怒了。毕竟是女孩,脸皮薄,枚烨有点后悔自己讲这么直白了。

    “好吧。”他托腮看向窗外。

    “其实,我可以帮你试探试探他”

    “枚烨!”

    卢小芄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咬牙切齿叫他的名字,枚烨立马噤声。

    他乖乖坐端正,再不敢开口,不过回想她刚才那声,总觉得有些发颤。扭头看过去,她半边身子隐在暗处,窗外灯光映进来的瞬间,她眼里似有微光。下一秒,又消失不见了。

    枚烨住在某高档小区,卢小芄只在豪门八卦里风闻的那种。她把车停下来,给自己和他解开安全带,进大厅叫了一楼的保安,叫人帮忙把枚烨送上去。

    “我上,上去了。"

    “好。走吧。下周一把还你车。”卢小芄挥了挥手,两手抄进兜里。

    枚烨被保安搀着,明显比刚才醉意深了几分,站不太稳。她看着他踉踉跄跄走进去,身影消失在大厅拐角。

    这栋楼临江,高耸入云,抬头望去,各层皆是落地窗,金色辉煌灯光透过窗户映出来。楼上人看窗外江景粼粼波动是景色,楼外人看楼本身,何尝不是一种景色。

    卢小芄静静望了会儿,心生无力之感。

    /

    时间匆匆到了夏初。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足够发生几件小事。

    比如卢小芄因为长相乖巧性格活泼,被视为吉祥物,而且跟实验室大多数人都混熟了,包括枚烨。

    然而这个初夏的到来,比小时候脚丫卷进自行车后轮而老爸还在奋力蹬,更让人不愿回忆。

    比如枚烨有喜欢的人了。

    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某天去休闲区找零食,枚烨坐在吧台前看手机,屏幕上是某大众点评上的甜品店列表。她当时心下一沉,若无其事地调侃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他笑而不语。

    “可以啊。追到没?”她笑着问。

    “还差点。”

    她用力捧紧杯子,才自己颤抖的手都不易发觉,“哪认识的?”

    “一酒吧。就那次找你吃饭,你不去,我就跟一个朋友去酒吧了我不怎么吃这些,你帮我看看哪家店比较好吃。”枚烨把手机递过来。

    卢小芄接过手机,先喝了口刚冲好的咖啡。又苦又烫,酸而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心头,久久缠绵。

    回到自己工位之后,她重新投入工作,一直忙到十二点半,大多同事都去吃饭了,才伸了个懒腰。犹豫着点开手机,看什么都索然无味,到底还是点进枚烨的头像。

    【一支坍,去不去?]

    [去吃饭?]

    [请你吃饭]

    【小组聚餐]

    他刚开始确实经常叫她,但她总在拒绝,慢慢也就不再被邀请了。这段时间他似乎很忙,忙到连朋友圈都没时间发了。

    卢小芄沉默无言,眼睛盯着屏幕,一页页滑下去。退出微信,点开某乎,主页全是被推送的曼联球队相关的内容。她想,自己也许该取关那些博主了。

    /

    卢小芄有意保持距离,不过历城就这么大,何况两个人生活圈子很近,难免有时会碰到。

    有天碰到枚烨去清吧喝酒,跟朋友玩得很开心。到了散场的时候,卢小芄这边也差不多了,准备离开。

    她回头看过去,发现枚烨没走,一个人躺在卡座上,用胳膊挡住脸。

    “起来。该打烊了。”卢小芄戳戳他的胳膊。

    枚烨动了下胳膊,却没起身。她又拍他一下,“给你找个代驾?”

    他嘴里一直在咕哝一个名字。瑶瑶。听起来是个女孩的名字。

    折腾半天,卢小芄把枚烨从酒吧架出来。瞥了眼公交站旁边的长椅,咬牙把人拽过去。她把他按到长椅上,“坐好。”

    微凉夜风吹过来,枚烨似乎清醒了些,静静看着她摆弄手机打车软件。

    “小芄。”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许是刚才耳朵被磨出茧子了,卢小芄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话。她看了眼大道,估算着自己打的车和代驾哪个先到。

    “我很喜欢她但是没结果。”枚烨躺下,长手长脚占了整条长椅,仍有半条腿搭在外面。他仰头,暖黄色路灯映下来,睫毛一丝丝映在脸颊上,似乎在颤抖。

    “我以为她喜欢我的我们一起去法华寺,她替我祈愿但她说,说不喜欢她跟别人在一起了,比我想的要开心,得多”

    低沉声音喃喃流淌在夜色中。卢小芄心里一阵绞着,像小时候被妈妈拧得再也拧不出水的毛巾,硬邦邦的,疼得很。

    “少爷,你也有被甩的一天啊。”她扯开唇角。

    “唔什么?”他没听清,半睁开眼。

    她凑近些,又说了一遍,“小心我给你传出去。到时候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了。"

    他笑了,慢悠悠说:“死不承认就好了。反正明天就不记得了。你坐。站半天了,累不累。”

    他脑袋往旁边一挪,空处一点位置。

    卢小芄推开他,占了一个位置,扭头看他高大的身子蜷在半张长椅上更委屈,抿了抿唇,抱他的头放到自己腿上。

    “干什么”他喃喃。

    卢小芄轻轻把手指竖到唇边,他懒怠地笑了笑,闭上眼不再说话。她低着头,看着他英挺如刃的鼻梁,柔软的唇,狭长隽秀的眼窝。她稍稍弯腰,又直起身,伸出手掌,悬在他额头上隔着约一寸距离。

    @掌心有些痒。她蜷了蜷手指。手臂忽然被一股力按下去,她的手掌贴到他额头,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深深看她一眼,复又闭上。他额头微凉,她的掌心是温热的。

    卢小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掌心的温度可以融化他,至少能与他额前的肌肤交融,像造物主的作品似的黏合在一起。她从来没有跟他这样靠近过。

    枚烨闭着眼,微颤的眼皮逐渐恢复平静,他抬起胳膊,摸了摸上衣口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摸索半天,掏出一盒烟。

    拇指推开盒盖,垂手放在长椅边磕一下,修长的食指中指夹出一只,动作流畅,仿佛做过千万遍。

    可他没有立即点燃。

    静了一会。

    “有火吗?”

    卢小芄垂着眼睛,亦是沉默。

    枚烨没得到回应,扯了下唇角,手指一弯将烟折断。

    她见状脱口而出,声似砂砾,“我有”

    她将手掌离开他的额头,转身在包里翻找一阵。枚烨没说话,缓缓睁开眼。

    卢小芄递给他一个银质打火机,带浮雕图案的那种,接过时他碰到她的手指,温热的,有些颤抖。

    “我以前也有个这样的。”他将打火机拿近了些。

    “嗯。”

    “…”@枚烨又摸出一支烟点燃,吐出一团夜风吹不散的淡蓝色烟雾。

    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