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泉中央射.出一条水柱,如鲸吐水四散下来,水声激荡,四周喧杂的人声仿佛隔得很远。

    卢小芄浑身绷直了,太阳穴隐隐作痛——牙关咬得太紧了。然而看上去,她依旧是那副安静的模样,表情寡淡地抬头看枚烨。

    “是不是?”

    枚烨没等到她的答案。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可能我有点脸盲。”

    卢小芄被吊紧的神经骤然放松,肩塌下去,“你朋友还挺多的。”

    “不过看你确实挺面善的”枚烨低头嘟囔一句,后半句跟她的声音重合,“什么?”

    “哦。”枚烨从兜里摸出盒烟,取出一支,却没有点燃,沉默两秒,似乎明白她什么意思了。他想了想,说:“我喜欢。也不是喜欢。就是习惯吧,习惯跟别人打交道。接触的人就多一些你是不是怕被我带坏?”

    卢小芄不禁勾起唇角笑了笑,一抬头,才发现他正有些玩味地看她,眸子隐在昏昧夜色里带着几分试探。

    她敛了笑意,连连摇头,“没有。不是这样。”

    “那你怎么不爱搭理我”他先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意识到这件事今天提过一回,一只手抄进兜里,另只手抓了抓头发,“下次有这种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是那种好心泛滥的大善人,不会让你白欠人情,你就像今天这样,请我吃顿饭就得了。”

    话说到这份上,饶是卢小芄也找不出理由拒绝。

    “好”

    “那我走"

    “加个微信”

    两个人同时开口。

    卢小芄把话咽了回去,抬起手,没来得及伸开手指,枚烨比她更早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靠过来,明亮黑眸直勾勾看着她的手,“我扫你。”

    /

    从京市回来后实验室进入一个重要项目的收尾期,经常到晚上十点,各部门还是灯火通明,基本都坚持在岗位。

    这次项目结束,祝教授给放了三天假。经过短暂修整,实验室人员恢复精力,回到工作状态。

    周五快下班,卢小芄去实验室帮沈玮叫人,完成任务后回到办公室,拍了下隔壁工位上女孩的肩。

    卜欣正聊微信,下意识点了窗口右上角的叉,回头看见是卢小芄,捂着胸口控诉,“你吓死我了。"

    卢小芄吐了吐舌头,“跟男朋友聊天?”

    卜欣点头,“跟他说声晚上聚餐的事,叫他来接我。哎,小芄,你到时候跟我一起走吧。”

    卜欣家跟卢小芄租的房子距离不远,之前也经常一起下班,聚餐后应该是深夜了,一个人回家不太安全,卢小芄想了想,答应了。

    卜欣捏捏她的脸颊,“好的。”

    卢小芄竖眉瞪眼,脸颊微鼓,她本就是偏圆钝的脸型,气呼呼时简直是只发火的小河豚,“说了不要捏脸了。”

    “好的。”卜欣假动作起身,飞快抬手又捏了一下。手感软弹,让人爱不释手。

    "…卜欣!爪子这么脏不要碰我!”

    此时路过一个学姐和一个学长,挨个捏了下卢小芄的脸,她的脸仿佛成了某种打卡地。

    “我们刚实验结束,认真消过毒,放心吧,手很干净。”

    卢小芄又气又无话可说,偏偏学长学姐一个劲儿逗她,她憋不住笑,他们笑得更开心了。

    “马上下班啦小芄,聚餐不要迟到。”学长学姐潇洒地挥挥手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卢小芄敷衍地说了句拜拜,回过头来。正好到了下班时间,卜欣收拾好东西起身,“唉。你刚来的时候,我还想这个小妹妹也太害羞了,没想到脾气这么大的。”

    “才不是。我一直这样。”

    卢小芄不甘今天被占这么多便宜,张牙舞爪要去捏卜欣的脸,卜欣比她高十公分左右,一抬手就帮她的胳膊挡住了,反扣下来,朝她身后喊,“枚烨,轮到你了。”卢小芄呼吸一滞,刚刚还在奋力反抗的胳膊骤然泄了力气。身后传来男人含笑的声音,“干嘛?”

    几分天然的轻佻,却并不令人生厌。

    卜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很快被笑意掩盖,“捏捏吉祥物的小脸蛋啊。”

    卢小芄唔了一声表示抗议。

    “算了。我没洗手。”枚烨手里捏着车钥匙,从两个人旁边的过道路过,擦肩而过时顿住脚步,“你们等会儿怎么过去?”

    卜欣摇头,“不知”

    “沈教授的车。”卢小芄打断她。

    “哦。那我先下去了。晚会儿见。”

    “好吧,晚上见。”卜欣目送他离开,眼神飞快在他背影和卢小芄身上溜了一圈,卢小芄只是咕哝了声回见,没去看他。

    “干嘛,平时不是跟枚烨关系挺好的,连车都不蹭。”

    卢小芄眼神躲闪一瞬,整个人像进入防御状态的猫一样,“就是同事关系嘛,我跟学长学姐他们也就是这样。”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她轻咳一声,“再说他肯定载祝教授,我可不敢跟祝教授坐一辆车。”

    卜欣笑了,“怕什么,祝教授又不吃人。”

    晚餐选在一家湘菜馆,刚顺利结束一个大项目,大家心情都不错,席间气氛热烈。饭后几个年纪大些的教授和研究员陆续立场,剩下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人提议去纯K再来一场,一呼百应。

    都是一群很熟悉的朋友,玩起来百无禁忌,敲七抓手指比大小各种小游戏玩过一圈,桌上大半醉得东倒西歪。

    卜欣刚被罚过酒,看见一边远离战火岁月静好的卢小芄,立马扑过去,“好哇你,全场就你最自在,姨妈来的真是时候看什么呢,某乎?”

    “没有,公众号推送的文章。”

    “白桃星座暗恋分析,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卢小芄退到主屏幕,”随便看看而已。”

    卜欣拍了下她的腿,一副埋怨她心里藏着秘密不分享的模样,然而卢小芄看着她,眼神并不闪烁,她瘪了瘪嘴,就此打住。

    手机关了,无事可做,卢小芄朝房间中央看去。为了气氛,房间没开大灯,几盏彩色射灯聊胜于无,一场游戏结束,围坐一圈的人正在起哄喝酒。

    枚烨向来是这种场合大杀四方的猎手,只是出来混的迟早还,最后难免被众人围攻。他不推辞,干脆闷了。@叫好声欢呼雀起。

    “哎,枚烨前段时间跟女朋友分手了你知道吗?”卜欣突然凑到卢小芄耳边,湿热带着酒气的呼吸吹得她忍不住缩脖子,“啊?”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在卢小芄心里,荡起层层涟漪。卜欣却不说话了,抱着她的胳膊说胡话,“嘿嘿,我男票刚租了套大平层,bigbighouse你知道吧"

    卢小芄心说那叫apartment。

    “在一个城市立足好难啊我好想他呜呜呜”

    卜欣醉了之后话格外地多,直到她男朋友过来接她。

    喝得差不多了,包厢里大多人都在打车或者联系家里。卜欣男朋友进来,她直接扑人腰间,“亲爱的,今天,今天去你那里吧。”

    “下次别喝这么多了。你先站好,我扶你下去。”她男朋友说。

    卢小芄帮忙扶卜欣起身。

    “哦对了。这是我同四,我同四卢小芄,顺便把她捎回去伐辉和伐润应该不远?”

    卢小芄愣了下,才明白说的是华辉和华润。这两个小区不是远近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是从聚餐地点出发的两个相反方向。

    卜欣男友犹豫片刻,“这样,我先把你同事送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打车了。”卢小芄举了下手机,“你快带卜欣回去吧,记得睡前喂她点蜂蜜水。”

    卜欣男友道谢,搂住卜欣的胳膊,想把她架出去,她却一把把人推开,缓慢地转头,看了圈包厢,嘴里念叨:“都说了我送你回去了车被沈教授开走了,你怎么回去嘛”

    “枚烨,你送她!”卜欣很有指点江山的气势,大手一挥,点了靠坐在沙发上的枚烨。

    卢小芄跟卜欣男友合力,连哄带骗把卜欣弄上车。卢小芄站在街边,想打个车,想起手机和包都还在包厢里,只好返回去。

    包厢门口,学长学姐正相互搀扶着一起出门,“小芄怎么又回来了?”

    “我包忘记拿了。"

    “哦,那你拿完早点回去,注意安全。到家后记得在群里报平安。”

    卢小芄应着,推门进了包厢。房间很暗,只有两个屏幕亮光稍微照亮过道,隐约能看到桌上东倒西歪的酒瓶和果皮,一片狼藉。她凭记忆走向原来的位置,一路踢到好几个空的易拉罐,愈发谨慎,小布挪过去。

    手摸到皮质的沙发扶手,卢小芄松了口气,单手按住扶手,弯腰胡乱摸了一通,顺利摸到金属的包链。心中一喜,赶紧扯住链子。可包似乎卡住了,她刚站直手臂就滞住了。

    昏暗中,沙发上仿佛蛰了团黑影,忽然动了一下,卢小芄立时浑身血液冻住,毛骨耸立的感觉从脚底倏地涌向头顶。

    “唔谁啊?”低哑的声音带了些醉意。

    “我。”卢小芄松了口气,轻轻应声,冻住的血液重新循环流动。

    她摸索着找到掉在沙发上的手机,点亮手电筒。强光亮起的一瞬间,枚烨用手遮住眼睛,怀里还紧紧抱着她的包,怪不得刚才拿不动。

    她关了手电筒点开背光,“枚烨,把包给我。”

    枚烨紧闭双眼,“抢我东西干嘛。”

    卢小芄哭笑不得,“你好好看看,这是谁的东西。”

    “小芄的啊。”

    “.

    那你不给我。”

    “走开,别闹。她的包要是丢了,明天肯定哭鼻子。”枚烨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顺便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链条。

    “她才不会哭。”

    卢小芄最近拢共只有京市出差那次哭了一回,也不知道怎么就给他留下了这个印象。

    “她最爱哭。都不敢逗她”枚烨说话含糊不清,从喉咙里咕哝出这几个字。

    卢小芄一时失语。她站在沙发前,举着手机,枚烨依旧躺在沙发上,蜷起一条腿,一只胳膊垂在沙发沿,另只把她的包抱在胸前。光线很暗,他眉眼隐在暗处,并不清晰。

    @一向喧闹的场所,此刻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卢小芄鬼使神差地将一条腿后撤半步,按住他旁边的沙发,缓缓半蹲下去。枚烨眼皮半阖,视线轻巧地落在她脸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攒了四年的诸多思绪此刻横冲直撞想要冲破束缚,脸颊灼热,似围坐在冬日火堆旁一样,烫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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