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芄一觉睡到将近一点,猛然惊醒,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摸出手机,果然忘记关掉勿扰模式了,好几条消息没看到。有一个沈玮的未接电话,之后又发微信问她好点了没,她赶紧回复好多了,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沈玮大概正在休息,很快回复:

    [道什么歉?]

    [这有什么麻烦的,人之常情而已]

    沈玮发消息一向言简意赅,卢小芄刚开始被这语气吓了一跳,细品才意识到沈玮只是不想让她自责。沈玮又说叫她好好休息,今天不要想工作的事了,她犹豫片刻,回复说好。

    卢小芄放下手机,随意往四周看了看,床边桌上多了盒外卖。饥肠辘辘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拎起外卖袋子,还是温的,里面是份云吞面,面还没坨,她深深看向门口。

    解决口腹之欲,卢小芄躺回床上,这才觉察到绵长的腹痛结束了。人一旦解决了低阶的欲望,就开始追求更高阶的事物。

    卢小芄开始回忆这几天的种种。

    除了刚开始两天主动给枚烨分了点梨汤,她后面能躲就躲,几乎不跟他打照面。后来的梨汤都是直接给陈檬叫他分掉的,具体给谁喝了,她也不知道。枚烨这几次对她能帮则帮,绝对不算坏,可她怕的就是这种‘好’。

    她知道这些事,如果换做实验室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坐视不理。可若他对谁都这样,无差别的好,不要也罢。

    何况她,没有立场成为他的特例。

    脑子里各种思绪纷乱如麻,卢小芄处理完工作消息和邮件,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她揉着眼睛醒来时,窗外高楼华灯溢彩,璀璨如织。看了眼时间,已过八点,她一惊。

    这么晚了,她不好意思给沈玮打电话,决定点份外卖。正好沈玮敲门,看见她开门很惊喜,“小芄醒了?”

    “沈教授,我好多了。”卢小芄讪笑着摸了下鼻尖,让出一个身位叫沈玮进门。

    沈玮没动,“你没事就好,饿不饿?去吃点饭吧,正好刚才把枚烨揪出来了,这会儿应该还没出酒店,我给他打个电话,你跟他一起。”

    沈玮拿出手机,卢小芄赶紧阻止,说自己去追就好了。

    “慢点跑。注意安全。”沈玮在身后喊。

    卢小芄绕到电梯间就停下了脚步,捂着心口喘了几下,慢悠悠等电梯。

    然而电梯门打开,一道目光不经意扫过来,露出跟她一样的讶异。

    枚烨身上是随手抓的一件皮质外套,勾勒出利落宽肩轮廓,视线落在她脸上,“下楼?”

    卢小芄点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然而又想到太犹豫反而可疑,于是向前迈步,电梯门却缓缓阖上了,她瞧见枚烨抬手,电梯门复又打开。她抓了抓头发,踏进去。

    电梯里没有别人,她站到电梯门旁边的角落。

    “好点了么?”

    “那个药很快就见效了,不疼了。"

    枚烨低头摆弄手机,过了会儿,才哦一声,“去吃饭?”

    “嗯嗯。”

    “沈教授叫我带你一起。”

    “那就麻烦你了。”

    枚烨抬起头,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惊讶,卢小芄努力维持从容的神态,朝他笑了下。

    “今天麻烦你了,我请你吃吧。”

    枚烨张开嘴巴,维持讶色。

    “我本来想带你去买套衣服来着。”

    “为什么?”

    “鞋咱俩扯平了,但是我不还弄脏了你的衣服么,怕你”

    卢小芄静静看着他,他说不下去了,摆一摆手,“我就是觉得你总躲着我。”

    “我没。”卢小芄下意识否定,咬了咬唇,低头盯脚尖。

    “我帮你放个行李箱你都千躲万躲,跟要吃了你似的。”枚烨语气带些怨气。

    “我,我就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枚烨若有所思点头,“你这也太独立了吧。”

    卢小芄下意识想摇头,然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索性不动了。

    “我看你跟陈檬的相处就很自然,怎么到了我这就时常拘着”

    卢小芄心里一紧,手指攥住衣摆,万分紧张忐忑。

    “你不会是”

    “我没。”

    枚烨似乎得出答案,试探性看着她,她毫不犹豫地抬头打断。

    “到了。”枚烨指了下门口。

    她嘴唇蠕动一下,复又紧紧阖上。

    天空本该是深深的青蓝色,被城市灯光映得罩了层浅黄,空气干燥,夜风微凉。卢小芄跟在枚烨身后进了旋转门,出门的一瞬间,他忽然回头说:

    “你不会是,喜欢陈檬吧。”

    前半句话直接让卢小芄浑身血液涌向脑袋,后半句又忽地开闸流回去。这种话题不好太认真地回答,但她跟枚烨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随便开这种玩笑的程度。

    忐忑之间,枚烨笑了下,“我开玩笑的。吓到你了?”

    卢小扯了扯唇角,发现笑不出来。枚烨忽然侧身,弯下腰再抬头,额前碎发随地心引力垂向一边,露出干净的额头,眉眼清如山涧水。卢小芄脚步一顿,胸腔里心脏怦然擂鼓,后退一步,“你,你干嘛?”

    “我看看,你要怎么着才能笑一下。”

    卢小芄失语,左右看了看,有路人看过来,枚烨却不肯起身,她忍不住笑了下,眉头还蹙着,笑起来无奈却温柔。“这不是会笑吗。”枚烨心满意足起身,“我虽然在祝教授身边,但是跟他那种冷面罗刹不一样,我很好相处的,你别不只不跟我玩。”

    这人说话时语气冷静无辜,黏人的大型犬似的。卢小芄看着他,神色却黯了一瞬。

    附近有商场,晚饭很顺利解决了。席间卢小芄话少,枚烨则经常看手机,几乎没什么交流。

    卢小芄吃了八分饱,抽纸巾擦嘴,枚烨一边拿手机敲字一边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想了下,“你还有别的事吗?我自己回去就好,不远,我记得路。”

    “朋友聚会而已。不着急。”枚烨起身,将手机插兜里,目不转睛看着她。

    卢小芄一碰到这眼神便下意识躲闪,连忙起身。

    商场人多,卢小芄怕走散,紧跟在枚烨身后,路过某层办活动,人潮推搡拥挤,枚烨停下来,展开胳膊虚拢着她,过了这段路,两个人自然地并排一起走了。

    “真的不会耽误你见朋友吗?”卢小芄骤然发问,小小的声音在人海里犹如往湖底抛针,不见水花。

    枚烨凑近了些,她又问一遍。

    “不耽误。我们约了十点半。"

    “这么晚”

    晚字还没出口,卢小芄密福至心灵,明白过来,扭头看枚烨,果然在笑,“酒吧去早了没什么好玩的。”

    她点头,哦了一声。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嘴巴抿成一线,模样傻得可爱。

    回去时依旧是沿着来时的路。京市夜景繁华,街上人烟如织,车灯迤逦似星河,喧杂热闹。

    卢小芄两只手抄在兜里,紧紧揪住内衬布料,然而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松快。她看着路灯下的影子,枚烨的高大一些,正举着手机打电话,似迎风挺立的白杨,她的短一截,两手并在一起像棵小树苗。两道影子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起挪动,缩短又拉长。

    凡事有起点就有终点。

    到了酒店门口,卢小芄悄悄叹了口气,站住脚步,“好了,你走吧。”

    枚烨刚打完电话,应了声。他后退一半,却没急着转身,“哎,我们以前见过吗?”

    “什么?”

    “我感觉你有些眼熟。”

    卢小芄听见自己心里轰的一声。枚烨稍稍歪头,似乎在仔细辨认她的脸。她拢了下耳边的碎发,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挪开视线。

    卢小芄早就认识他。比现在早很多很多。

    思绪飘回四年前的暑假。

    彼时她还在渝市读大学,假期里用自己兼职攒的钱飞到历城找高中同学玩。

    卢小芄跟那个同学原本都是高中里刘海不过眉的乖女,关系很好,那次见面,她还是老样子,那同学却大变样,浓妆长睫,红头发,深v短裙,漆皮长筒靴,还谈了恋爱。

    卢小芄第一次独自出游,被邀请到那同学宿舍同吃同住,后来还被带去酒吧。她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只觉得吵和乱,同桌的人她只认识同学一个,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可同学跟男朋友中途有事出去了一下,临时把她托付给桌上一个男人。

    她来不及拒绝,只好跟对面的男人面面相觑。好在男人比较外向,情商很高,带她玩了会儿,没让她独自尴尬。

    卢小芄不太会喝酒,又不会玩游戏,总被罚,白皙的脸颊很快浮了层薄红。

    “不好意思,我不能再喝了”她大着舌头说。

    周遭起哄:

    “这不行,才几杯,辛娜不在你还有她那份呢。”

    “对呀,看在你是新人的份上,都没让你替她。”

    “喝吧喝吧,出来玩不就求一醉嘛。”

    “放心,都是历大的,保证安全给你送回宿舍。”

    卢小芄再三摆手,表示自己真的不行了。

    “刚才枚烨偷偷帮你加冰块,好几回了,我可看着呢,你不喝,就让他替你double。"

    “对,你要是能劝得动他,我们就不闹你了。”

    “来一个,来一个。”@背景音乐混着嘈杂的人声,卢小芄耳边轰隆隆响,看向身边的男人。枚烨斜靠在沙发上,懒洋洋掀眼皮看她,似笑非笑。

    她咬牙,把杯中酒往自己嘴边送。中途被一只手攥住腕。

    枚烨坐直身子,眼睛看着她,握着她的腕抬高,将酒送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

    周围起哄声沸腾起来。

    后来卢小芄就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靠在沙发背,醺然看着他跟别人摇骰子。他是不大在意输赢的那种,赢了就挑眉等对面喝,输了就自觉举杯,举手投足皆从容自在,在那种场合如鱼得水。

    那晚上,枚烨教她喝酒,顺便带她去吃了夜宵。不过他一直是微醺状态,她后来逐渐怀疑他根本没记住自己的名字。

    但不久后看见他,他主动打招呼,问她怎么不去玩了。

    卢小芄当时很高兴,以为自己至少是能让人记住的角色。哪怕只是个初来乍到的笨拙角色。

    然而上个周重逢,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则从零开始,重新认识她。

    卢小芄回神,视线移到枚烨脸上,他仍是凝视她,眸中一抹疑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