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九点不到开始下起的大雨,上午十一点左右渐渐停了,偶尔一阵风拂动树梢,地上水洼便出现星点圆晕,一圈圈漾开来。

    枚烨躲在露台边玩手机,指间夹了根点燃的烟,火星明灭。

    对话框迟迟没动静,孙柔没回消息,不知道把他车开哪去了。

    他夹着烟的手挪到屏幕上,用指腹上划消息记录,划了几页慢慢下拉。

    孙柔:

    [家里停电了]

    [来陪我好不好]

    枚烨:

    [我在工作]

    孙柔:

    [人家害怕嘛]

    [哥哥不爱我了吗]

    枚烨:

    [半小时]

    [我只有半个小时宝贝]

    孙柔:

    [哥哥早]

    枚烨:

    [早]

    孙柔:

    [昨晚跟哥哥打电话是谁?]

    枚烨:

    【一女同事]

    孙柔:

    [女的?]

    [不联系行不行]

    枚烨:

    [柔柔,这是我同事]

    [只是一同事。打电话叫我给祝教授送东西]

    孙柔:

    [可是人家自从跟你在一起,身边的男闺蜜都不来往了]

    [哥哥有什么事可以让别的同事转达嘛,没必要非得私下联系,昨天都那么晚了]

    枚烨:

    [你认真的?]

    孙柔:

    [没跟你开玩笑哥哥]

    [我想你如果对这段感情足够认真的话应该会接受我的提议]

    枚烨:

    [孙柔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戒备心这么强?]

    孙柔:

    [哥哥太帅了嘛尤其是做你那行的我怕有人盯上你嘛]

    枚烨觉得这话挺逗的。他虽然混了点,恋爱当喝水了,但是再怎么着也不会做劈腿那种惹麻烦的事。上个月刚在一起时,他还挺受用孙柔这套粘人的恋爱法则,主动报备行程,但是她的要求越来越具体,他也就没那么新鲜了。

    接下来好几段聊天记录,他迅速划了过去。哄人的话如骗鬼,他懒得看第二遍。

    孙柔没吃他这一套,继续撒娇加撒泼。枚烨也没再吃她这一套,发了句有空再聊,就不再回复了。

    今早到研究所之后,枚烨又收到消息,孙柔说他的车还在她家小区,叫他过去提,枚烨抽空去了,发现车库里不仅有车,还有她。

    无非还是那套诉求,叫他保证尽量跟其他异性零往来。

    枚烨没答应,也懒得跟大小姐解释,这世界上不只有谈恋爱这档子事当紧。孙柔缠着送他,路过生物园大门门口却不停车,噌一下掠过去,还溅了路边人一身水。

    枚烨冷下脸,吓得孙柔停了车。他不管车,径直进园了,碰见路边被溅湿的路人,正巧是去祝淮书实验室面试的。他把人安顿好,自己来到这个露台,给孙柔发消息,叫她把车停个地儿。

    孙柔似乎还在气他上午冷脸的行为,一直没回消息。

    枚烨中指敲了下烟屁股,一截白灰化作飞灰,他放到嘴里抽了一口,把烟揿灭,敲了几个字。

    [分手吧]

    他站起身,把手机塞裤兜里,回到室内,看了眼走廊另一端的六号会议室。没人了,看来面试全部结束了。

    “哎,枚助。”有同事路过,跟他打招呼。

    “面试怎么样?”

    “挺好的。据说很顺利。就是没想到会有个中文系的学生来面试科研助理。”陈檬挠头,“咱们这好像很少有文科生。”

    “别小瞧人家。”枚烨说。

    “好几个漂亮姐姐。弟妹又该紧张了吧,该交手机了弟弟。”陈檬贱兮兮。

    孙柔来过研究所,跟好多人见过面,枚烨知道这里还流传着她的传说。他笑着没说话,推开陈檬走过去,兜里手机嗡响。

    “哎,对了,刚才小妹妹问你你手机响了。”陈檬提醒。

    枚烨掏出手机,按下挂断,径直走了。

    陈檬想起偷瞄到的来电显示的名字,满心疑惑。

    /

    面试结束时,卢小芄发愁如何回宿舍,下到一楼,大厅门敞着,发现雨似乎停了,穿堂风刮过,带着清新空气,卢小芄顿了顿,深呼吸一口,心情愉快地转身去墙边取伞。

    她的伞不大,挤在一堆花花绿绿的伞中间,不太起眼,倒是枚烨那把,黑色伞柄挂着红漆金属牌比较显眼。她刚才面试结束,本想向他道声谢,不过没找到人,便放弃了。

    卢小芄垫脚取下自己的伞,转身走了两步,停下。她打开手机相机,取景框对准红漆金属牌。

    回到宿舍时,已近下午一点了。

    对面的床帘紧拉着,卢小芄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桌边收拾东西。

    @过了会儿,舍友扯开床帘,揉眼睛慢悠悠问:“回来了。面试怎么样?”

    “还好。”卢小芄指了下她桌上的饭盒,“给你带了份咖喱鸡,记得吃。”

    “谢谢亲爱的。”舍友双手比心,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来吃饭。她掀开饭盒,还冒着热气,拆着筷子,转头看卢小芄:“哎,你什么时候回夏城?”

    卢小芄正低头把护肤品之类的东西塞进防尘袋,“我不打算回夏城了。"

    “哎?”舍友惊讶。

    卢小芄朝她笑了下,“我想留在历城。”

    舍友夹了块鸡肉,边吃边思考,剔出骨头丢到饭盒盖子里,“这个面试一定能过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回夏城,阿姨不是总催你吗?那边专业好歹对口一点,没浪费你的学历。”

    卢小芄这段时间被逼急了似的,广撒网投简历,连生物医药实验室都投了,原因是不想回夏城。

    舍友不懂为什么。这年头本科生不值钱,研究生也没高贵到哪去,有份工作就不错了,何况是家里有人可以安排的工作。

    “我就是喜欢这座城市。”

    “喜欢这座城市还是喜欢城市里的人?”舍友随口说。

    卢小芄动作一滞,抬眼看她,确定她只是随口一说而非揶揄,攥紧的手指才松开,“别开玩笑了。

    你上次说的那个租房中介的联系方式方式能推给我吗?”

    “谁跟你开玩笑了。你说你硕士都读完了,恋爱还没谈两场。”舍友擦擦手,拿出手机,“推你微信了。你是真打算留这里啊。面试要是没过,你咋跟家里交代?”

    “我妈不会听到我没过的消息的。”卢小芄拿起手机,点开名片添加好友。

    舍友怔怔看她两秒,吐了块骨头,反应过来,“好哇你,准备好撒谎了。”

    卢小芄笑笑,不说话,忽觉肺里有些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感冒了?我这有药。”舍友抬手从书架上拿出医药箱,卢小芄摇头,“前两天就这样了,偶尔咳两声,应该不是感冒。”

    “哦,这个季节确实容易肺痒咳嗽,你去校外水果铺里买两斤秋月梨。”舍友顿了顿,“其实有条件的话,熬一盅小吊梨汤最好”

    卢小芄想起什么,心念一动,“怎么熬?”

    “唔,不知道,都是我妈熬的。你要是想弄的话,我问她一声。”

    “那麻烦你了。"

    舍友塞了一口米饭,咕哝着说她太客气了。卢小亢笑了笑,起身拍拍裤腿。东西已收得差不多了,原本满满当当的桌子和书架上只剩几本零散的闲书本子,打算等会儿收到袋子里。之前的专业书能卖的都卖了,还有部分寄回家里去了。

    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收束过去将近七年的时间,空落落的位置仿佛被离愁塞满。卢小芄心里却隐隐有种期待。期待着新的生活。

    她拿起一只放在厚重专业书最后的橙皮笔记本,翻开最初那页,笔迹陈旧,仿佛回到四年前落笔的那一刻。

    “今天在校门口遇到一个男生。现在想要回忆,发现记不清长相了。只觉得眼睛很亮。”

    她用指尖摩挲这行字迹,记不清当时写字时是什么情况了,现在只觉得淡淡喜悦,这三年所有嬉笑泪水,都是值得。

    三天后,卢小收到消息,面试通过了,下周一上班,租房的事也差不多了,舍友帮她搬家。

    第一次上班这天,卢小芄拎了个很大的帆布包,进电梯时有同事认出她,主动帮她提包。

    “小芄,这里面是什么?掂量着还挺沉的。”陈檬低头看手里的包,鼓鼓囊囊像一口小锅似的,但是谁上班带这东西。

    “上次听到办公室有人咳嗽,就熬了点小吊梨汤给大家分分。”

    陈檬惊喜,“这么有心。那我们可有口福了。"

    卢小芄低头笑了笑。@到了办公室,陈檬帮她招呼同事,夸得一阵天花乱坠,卢小芄还没认全办公室里的人,局促地站在一边,偶尔左右看看。

    “分完你看我这个脑子,忘记给你留一点了。”陈檬懊恼。

    “没事,我还有一杯。”卢小芄指了指自己的包。

    陈檬琢磨着里面可能还有个杯子,便点头,说给她洗洗炖盅去。正好沈玮过来,卢小芄立即去她跟前报道。

    沈玮没什么架子,亲自教她一些基本事项,卢小芄认真记着,频频点头。

    “哦对了,下周二我跟祝教授去京市开会,你也跟着去吧。”

    “好。”卢小芄点头,把这一项列入行程。

    路过某个工位,沈玮瞥了一眼,立即皱眉,“这个枚烨,又”

    后半句她没听清,偷偷瞄了一眼那个位置,桌上东西很少,一台笔记本,一个书立,此外就没什么了。

    中午吃饭的时间,卢小芄最后一个离开,看办公室没什么人了,把包里的新保温杯拿出来,溜到枚烨工位旁,塞进他书立里,用文件稍微挡了一下。

    她想了想,回到自己座位上扯了张便签,飞快写了句话,一并塞到书立里。做完这一切,竟有种心虚的感觉,心里砰砰跳,左右环视一周,赶紧走了。

    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