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不停。连绵雨幕将天地缝作一片破败灰布。

    行道树枝丫随风颤抖,转黄的叶片哗啦作响。疾驰而过的汽车轮胎激起积水的声音,豆大雨点拍打车窗的声音,公交车内不大不小的喧闹声,混做一团。

    卢小芄将手机举远一些,又贴近,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被周围杂音盖过,不得不添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她换了只手拿手机,腾出手扯肩上的托特包,翻找一阵,无果,反而分了心,听不清电话那头的话,只好提高声音再问一遍:“什么?妈,我没听清。”

    “行了行了。”电话那头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赶紧去面试吧。雨那么大,面试完早点回家。你说你一个学中文的,去哪不好,瞎报个生物什么园”顿了顿,又说:“你有一阵没回家了,正好马上清明节放假,你二姨夫那个学校在招老师,专业对口”

    历城春季漫长,气温反复,今天因为下雨更冷了。折腾半天,卢小芄把包揽到怀里,刚松了口气,闻言目光微敛,“妈,我知道了。你少操点心,注意身体,给你买的补血颗粒到快递站了,记得让卢照林去取。”

    电话另一头说了些什么,卢小芄没听清,公交车上女声播报响起,她怔了一秒,惊觉这是自己的目的地,跟妈妈交代两句,赶紧挂了电话,她起身时往前晃了一下,扶住前排座椅靠背走出去,才发现伞落座位下了。

    手忙脚乱下了车,清凉雨雾扑面而来。卢小芄撑开伞,大步踏到路肩上。雨点声骤然变大,稠密似鼓点,强势的风力扯她手里的伞朝右侧飞。

    卢小芄朝左转身,两只手攥紧伞柄与这阵疾风对峙,缓慢地朝几米外的站台遮雨棚下走。

    她两脚开立,雨点锤在铁质顶棚上,耳边鼓噪,感觉自己像斗兽场上的。兽。

    被玩|弄那种。

    大风一阵阵肆虐,卢小芄超市打折抢的三折迷你太阳伞,挡得住身前就挡不住身后,八边形被风吹塌一半。她咬牙撑到站台下,却听呼啦骤响,伞骨胳膊上多了一滩水,顺着手肘往下滴。

    卢小芄甩了甩手,检查伞骨,八根断两根,撑起来有气无力的,像投降的白旗。她摇头甩开被水浸透成缕落在眼前的刘海,挪了几步,朝站牌后看去。

    大风停了,雨势比刚才和缓些,几步远的地方是园区入口,一侧是石刻金漆的大字‘明山生物创新园’,保安室在另一侧,开了半扇窗,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这条道不是干道,下雨天,非上下班时间,路上车不多。路边有车疾驰而过,压出半米高的水花,伴随似高压水枪的嗌水声。

    卢小芄赶紧往后躲了两步,可牛仔裤裤腿还是被打透,白色运动鞋沾上黄泥污渍,裤腿滴滴答答滴水。

    她攥紧手里的伞柄,看向‘肇事车辆’,那车已绝尘而去,雨雾里隐约剩两个红色尾灯。

    九点十五了,距离约定的面试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卢小芄将包紧紧夹在臂间,把耷拉的伞面旋到一侧,咬紧牙关,冲进雨幕。

    她抵风跑到门口人行的小门里,身边的小窗户嘶啦一声推开,探出个光溜溜的脑袋,“姑娘,有人追你。”

    @卢小芄慢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了眼。

    是个撑着黑色长柄伞的男人。桃花眼,鼻梁挺拔,穿着牛仔裤和黑色飞行夹克,身材颀长,大步朝她走来。

    卢小芄顿住脚步,站在雨里不能动弹。做梦似的,他越走越近,眉眼逐渐清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如擂鼓。

    男人站定,先垂下眼从她腿往下看了一遍,“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的车开过去了,没注意到路边有人。"

    卢小芄迟缓地眨了眨眼,脸上忽然一阵冰凉,手里的伞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偏,伞面翻了过去。男人上前一步,欺身将伞罩到她身上,“你要去哪?我送你进去。”

    卢小芄点头,“去”有一会儿没说话了,嗓子堵着,她低下头清了清,“麻烦你把我送到生物医药楼。”

    “你是生医楼的?”他迈开脚步。

    他步子大,正好卢小芄赶时间,两人速度渐趋一致。

    “我来面试。”她收起手里的伞,伸到外侧甩了甩,几颗水珠飞溅落地。

    静了片刻,他笑问:“祝淮书实验室?”

    雨声太大,卢小芄没听清,迟疑地偏过头看他。

    他稍微俯身,靠近她一侧耳朵,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卢小芄点头。

    “巧了,我正好在那里工作。”他笑起来,眼睛很亮。

    @“看来我们以后是同事了。自我介绍一下,你好,我叫枚烨。”

    “那个,我还没面试…”卢小芄有点囿,搂紧包包,不再去看他。

    “你肯定能过。”枚烨断言。

    卢小芄心念一动,却没去问他为什么。

    进了大楼,枚烨把伞收起来,随手挂到墙上。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伞。卢小芄看了眼自己手里还在滴水的伞,也垫脚挂上去。黑色长伞柄端挂着红色小牌,她的白色印花小伞折叠起来挂在一边,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入口处铺了地垫,卢小芄小碎步多踩了几下,企图将鞋底擦干,走到干净的大理石地面上,还是留下几个黑乎乎的湿鞋印。

    “等会儿加个微信吧,把清理衣服和鞋的费用转给你。”枚烨看着她的鞋。

    “不用。”卢小芄后退一步,摇头加摆手,“之前就踩脏了。"

    枚烨再三要求赔偿她,都被她拒绝了,他若有所思,不再说什么。

    进电梯之后,卢小芄自觉站到玻璃靠窗处,看着窗外。雨一直下,冲刷地面,远处红色房顶被洇湿,红瓦颜色艳丽。另一侧画着车位线,整齐停了几十辆车,大概是生物园额停车场。

    枚烨说自己是开车过来的,但卢小芄刚才见他,就只见他撑了把伞。车大概让别人开走了。

    枚烨对外面的景色熟视无睹,靠在墙边低头玩手机,皮质的飞行夹克,半边衣袖上有些许微光,是没干的水迹。卢小芄收敛视线,低下头盯脚尖。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卢小芄见枚烨正打字,没有挪动的意思,自己先走出电梯。

    她正在心里预备说再见的语气,身后传来一声,“哎。”

    枚烨追上来,“我刚才问了,你前面还有两个人没进去,还有点时间。你跟我过来。”

    卢小芄其实没懂他在说什么,但脚步不自觉跟上他。

    枚烨领她进了个小型会议室模样的房间,叫她坐下,自己转身出去了。卢小芄想把包放到桌子上,摸到皮质表面湿漉漉的触感,从里面翻出小包纸巾擦干,又垫了两层纸,才放桌上。

    枚烨推门进来,他已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白T,一手捏了个塑料纸杯,另只手里是包纯棉柔巾。

    “找不到能用的毛巾,你拿这个凑合凑合。还有杯热水,趁热喝。”他把东西递过来。

    “谢谢。”卢小芄抿唇,先接过热水。枚烨把纯棉柔巾放到她的包旁边。

    “面试地点就在六号会议室,出门右拐再右拐就到了。”枚烨看着她,“教授们可能看起来比较强势,你别慌,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卢小芄穿的单薄些,鞋袜衣裤湿漉漉贴在身上,冷得她牙关紧绷,握着温热纸杯,整个人好似活了过来。她再次道谢。

    “应该的。”枚烨说,“你收拾一下,我去外面看着,快到你时过来叫你。”

    他走了。卢小芄趁热喝了小半杯水,收回视线,抽纸巾擦脸和衣裤。肯定没时间擦干了,她想了想,把纸巾塞进裤腿里,好歹隔一层棉布,比刚才湿漉漉贴身上的感受好多了。

    过了会儿,枚烨敲门,她应了声,拎包走出去。

    枚烨看着她,张嘴想说什么,忽然脸色微变,抬手挡着咳了两声,咳完自己觉得不太好意思,笑了笑。

    卢小芄也抿唇笑了下。

    他拍了下她的肩膀,“加油,小同学。”

    大概是不知道她叫什么,他在小字后面顿了几秒。

    卢小芄垂睫,顿了一秒,“好,谢谢。”

    枚烨收回手吗,抵着门给她让出位置:“等你的好消息。”

    她再次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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