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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玉人红与雪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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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绣心中总记挂着给客人送糕点,美梦做至未半而中道崩殂。

    还没等卯时就自然醒来,她丧着脸爬下床,打发褚钰去子奶房打乳、阿蛮守店。

    做好今日要卖的炊饼,再一看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尝试变换些新鲜花样。

    昨天那陶公子实在出手阔绰,若是只提两盒百合糕登门,她总觉受之有愧。

    子奶房就在京郊西北,褚钰没过多久就提着一大桶生牛乳回来了。

    自前朝与匈奴鲜卑通市后,饮牛乳、吃乳酪的习惯就从辽北游牧民族传入中原。不过牛乳颇为珍贵,除皇家自有牧园外,寻常百姓要靠按量供给。

    常吃炊饼的食客里有的嫌其腥膻,林绣就半买半送的得到不少份额。

    虽没有离心机这般现代科技,但古代不少专业糕点师也早已学会用古法提取奶油。

    鲜牛乳在铜铛里煮沸,乳花激起甜美的波浪,让她想起句诗来。“小磑落雪花,修绠汲牛乳。”意思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十分应景。

    之前有褚钰帮忙翻译着古籍,她看懂了不少制奶油的知识。

    制酥需用新鲜的牛羊乳,乃至驼乳、马乳皆可。不过京城位居中原偏北,人们还是更爱牛乳的清醇。

    从古流传至现代有两种主流方法,算是各有所长。

    刚挤出的牛乳状态不稳定,静置一段时间后脂肪会浮于上层,牛乳自动分层。

    乳皮凝厚,微黄柔软,轻度发酵带来极醇厚的口感。

    可惜要想得一碗酥,需要煮开生牛乳四五遍,把凝结的乳皮挑下来,如此费时费力,产量不高。

    另一种“抨酥法”则是她从《齐民要术》上学到的。长柄酒杷快速杵炼,乳汁分层更快捷方便。静置后上层就形成了类似现代的含有大量乳脂成分的奶油。

    林绣还试过用鲜牛奶加柠檬汁,凝固成豆腐花状后用网吊起来,沥干水分。可惜口感有渣,不够柔和细腻。与其说是奶油,倒更像厚作酸奶。

    她指尖蘸了点一尝……果然现代说的无添加而浓甜好喝的老酸奶都是骗人的。可惜了她那一大碗牛乳。

    制酥完成,其余的部分就相当简单了。

    手心蘸水敷米皮,薄撒层玉米淀粉防沾。一捏一握,个个如卧玉,映得圆月满盈。

    点上红石榴汁后,又似红眼睛一团雪兔,白里透红的分外诱人。昨日做饼还剩不少面团,林绣也如样各做几式,就当做外卖上门的小赠品一同送去。

    等过了百合花的时令,也就再难量产百合糕。她的买卖总不能只做一锤子。何况甜点小吃可替代性太强,红火几天就容易腻。

    开铺子的钱还差一半,林绣转圈擀着酥皮,心里琢磨着做些什么别的生意好。

    ----

    各式各样的软糕团子都整齐码正装入竹篮。嘱咐好阿蛮看店,她提着篮按时而至。跑了几位贵女家,反馈竟都一致的好。

    林绣摸摸还热乎的小费,心情如此刻骄阳般明媚。

    本来早起忙活不停,心中郁郁,现在是腰也不疼了、背也不酸了。

    把荷包往衣服里子塞了塞,忍不住心中偷偷骄傲一小下。再攒一半,就有钱去赁间食肆了。

    京中绕绕弯弯良久,最后一家就在缘关道不远处,又回到了京郊。

    抬眼所见十分震撼。红瓦短檐,榉柳荫门,黛墙高耸挺直。

    哪怕是她这样完全不懂古建的人,也能看出这庭院设计之精巧,价格之不俗。

    小心翼翼摸摸大门处的沉檀雕柱,细腻温凉,是金钱的感觉。

    她整整衣服,还没进门就被两个面容冷峻的侍卫拦下。

    刚思忖着要怎么开口,一中年男子快步奔过来,应该是府中管家。

    他低声问,“可是公子叫来的?”

    林绣眼珠一转,乖巧点头。陶公子光叫她不要向小姐透露,也没说不能通报府中下人。

    至于他们向谁禀报……那可不关我事。

    方才拦她的侍卫投来奇怪一瞥,不耐烦催促着,“快些进来。”这小娘子长着妖艳,想必又是公子在外的哪个相好。

    管家递来个洞悉一切的笑容,引她进至厢房前便指明陶公子的别院。

    林绣挑眉,回以了然的眼神。

    感情是把我当成勾栏女子了。

    看来陶公子私生活实在风流无矩,不知家里来过多少莺莺燕燕。

    风雨连廊曲折有致,方才经遍好几家富户,都没这么阔气又极富巧思的做工。她东看西看,感觉自己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就差囫囵吞几个鹌鹑蛋了。

    沿着相反方向没走几步,眼前幽静雅致的院落应该就是陶小姐住处。

    门口处的丫鬟没好气地向东一指,“公子的别院在那边。”

    “我是来找小姐的。”林绣用力翘起酒窝,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来乖顺可亲。

    小丫鬟像是看怪物般瞥她一眼,飞快地跑进里院禀告:“大公子外头的姑娘找您。”

    林绣:???

    合着我还是勾栏女子。

    ----

    解释一阵,总算让陶小姐弄清了她的来意。

    “算他有心。”斜靠在软榻上的美人嘟囔一声,回头吩咐小厮给这厨娘看茶。怀里拥着的雕花香篝清新好闻,散发出丝丝缕缕青柠的酸甜。

    她素来喜爱甜食,从盛京到江南,有名厨子都吃了个遍。因此嘴刁的很,寻常点心实在难入口。不过毕竟是那人一番心意,若是吃着不好,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

    竹笼一掀开,几个小丫鬟不由得轻轻惊讶出声。

    她远远扫一眼,有些失望。不过还是些寻常紫的红的糕饼。

    贴身丫鬟隔着纸托儿举起一块,递到她手中。仔细一看,现在拿的是紫色藤花饼,盘中摆的是红香荔子糕,都颇为用心地盛在素色纸托上。

    更奇的是,上面颤颤巍巍晃着半透明的晶冻,柔软里还嵌着藤花瓣和荔枝片。

    和丫鬟们分食几块,只觉清清凉凉,细腻寒齿。好新鲜的滋味。

    正要打赏,这厨娘走上前揭开下层竹篾,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吃食。

    似是蒸糍团,只是更白胖软糯。冰皮握起来冰冰凉凉,并不黏手。

    热糍荡口,冷糍伤脾。

    她之前吃黄秫米与黑豆屑做的糍糕,总觉噎在胸背处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再也不敢尝试。

    不过面前的圆团子个个晶莹通透,能看见里面的微红夹心。

    应该很软和吧?陶小姐试探着咬一小口。

    乳酪甘甜浓郁,微酸更显柔和。一口含进嘴里,馥郁怡人的轻盈包裹着酸酸甜甜的山莓丁,有凉意沁人。

    “这吃起来像糍糕的是何物?”

    看她神情餍足,林绣霁颜,简单解释了是哪几个字。

    雪媚娘,陶小姐击掌大赞好名字。

    林绣想了想,还是把这是个东瀛厨师名字的话咽了下去。

    说是糍糕倒也未必不行。传统意义上的糯米糍其实多裹了黄豆粉或花生碎,更像驴打滚。而在现代,糯米糍里也加了水果奶油夹心,逐渐雪媚娘化,两者没有本质区别。

    陶小姐拈起一块细细打量。饱满软玉团上嵌着一点红,愈看愈让人浮想联翩。雪媚娘,这名字虽说香艳了些,倒也恰如其分。

    “是因肖似玉人乳得名的吗?”她满脸疑惑,神色认真。

    玉什么?什么人?

    林绣正美滋滋品着茶,不由得呛了下。初听觉得是自己曲解了,正要默念清心咒,就见陶小姐笑倒在软塌上。

    她不由得莞尔,兄妹俩真是如出一辙。不过这般也好,跳脱有跳脱的可爱。

    陪侍的丫鬟婆子也抿唇,显然见怪不怪。右首那位往她手心塞了一叠银票,咬耳朵道,“姑娘很合我家小姐的眼缘呢。”

    想了想又叮嘱她,下次再来千万报小姐的名号,别被引到公子别院去了。

    林绣笑着一一称是。她这次接触下来,贵女们个个都极好相与,不知原书上为什么把人写得肖似悍妇。

    抬脚出门时,两道纠结的白影火箭炮一样扑过来,狠狠撞上她腿弯。

    她捂着膝盖,嘶,真疼。

    赶来的仆人追逐片刻,终于一手一只把罪魁祸首倒提起来——两只肥猫。

    方才在别院处见过的婆子絮絮叨叨,“小姐,早就说了两只一起养会打架。”

    陶小姐奔出来一看,面色懊恼,又急急转头问她感觉怎么样。

    林绣忙不迭摆手,只是撞了下而不是被爪子挠,一会就不怎么痛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去哪打疫苗。

    蹲下身揉揉膝盖,顺便呼噜把毛绒绒脑袋,她倒是觉得这小东西可爱得很。

    陶小姐沉默不语,愠色未减。凝视她片刻,抱起那只更胖些的,强塞进她怀里,“喏,把她哥送给你赔罪。”

    ----

    林绣揽着猫走出府门的时候,头脑还是晕乎乎的。陶小姐坚持要赔礼,她也不好拒绝,只能抱了这猫儿回来。

    街上行人众多,顶着猫招摇过市似乎有些影响市容市貌。

    她想了想,把竹篮里剩的一块糕饼解决掉,塞进肥猫。竹篾编的食笼空隙很大,不至于憋闷。

    出门的时候满满当当,回来时沉甸甸一篮,荷包还鼓鼓囊囊。走了半余里,林绣还是心花怒放。

    快至移观桥时,一面色严肃的差役亮出官府腰牌,拦下她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下巴朝她手里提的篮子方向微抬。

    例行盘查罢了,林绣讨好地笑,揭开篮子,“刚卖了糕点,还剩一块。”

    剩了块藤花饼还是什么来着?

    糟糕!她突然抿唇,心虚地闭上眼睛。

    差役一扔手上的竹篮盖,连连后退几步,声音都变了,“这……这物是死是活?”

    林绣猜也知他肯定又惊又怒,心中把自己贬了个遍。

    只能赔着笑脸,“是小女家养,还活着。”乖乖双手奉上文牒,实在不好意思看他表情。

    “快走快走。”那人匆匆扫眼文牒,嫌恶道。

    ----

    阳光愈发明净,照的陶府门匾熠熠生辉。

    马车缓缓停住,轮廓清瘦的男子从容跃下,衣袂扬起清风。

    “江大人”,府门处几名缁衣侍卫纷纷向他行礼。

    管家迎上前接过东西,殷切道,“公子还需半个时辰才回来。”

    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身后没听见脚步声跟上。管家回头一看,江大人默然而立,似若有所思。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所及处只有来往马车卷起的滚滚尘嚣,还有一个远去的模糊人影。

    江霁容抬眼,那女子走得极快,只能看到窈窕背影。

    “这位姑娘?”

    “是公子的客人。”

    江霁容抿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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