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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芋儿糕和旺旺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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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几天的瓢泼大雨让她美美地歇了一整个早晨。睡意消散时,已有阳光明晃晃地穿进窗格,晒暖被子。

    她迷迷糊糊从被窝中爬起,遥声问阿蛮,“现在几时了?”

    “阿姐,都巳时了。”清亮的少年音从窗外传来。

    林绣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趿拉着鞋探出身子,“最近跑到哪里野去了?”

    褚钰正坐在矮凳上劈柴,闻言抬头,额头有亮晶晶一层薄汗。单薄的肩头蹭了不少尘土。

    几日不见,个子窜了不少,青橘一样成熟得飞快。白净的面皮晒得黢黑,露出稚嫩的虎牙。

    到底还是孩子呢,林绣感叹着,和阿蛮一人一口地吃着糖豆。

    一年多前,她从城隍庙里捡回这两个小孩。本来只想收留一阵子,他俩却说什么也赖着不肯走。有时随她一起住在小房子里,有时在外面瞎跑,找个破庙也能将就几晚。

    阿蛮接过炒糖豆填进嘴里,对着褚钰抱怨道,“你是不知道,昨天房顶有块瓦不知去哪了,一直滴滴答答往下漏雨。”

    可听她这语气里,怎么还带了点隐隐的雀跃。

    林绣耸肩。

    这间铺子其实不算小,只是前头要腾出来做铺面,后半部分自住的小院子就显得不够宽敞了。再加上年久失修,设施总破破烂烂的。之前卖炊饼倒也攒下些银两,不过还没在手中捂热,就又小河似的淌走了,一直没顾上修缮这破屋。

    老旧就算了,还漏雨……比她上大学时住的集体宿舍还不如。

    正惆怅着,褚钰往她手中塞进一块砚台。触在手心纹理细腻,冰冰凉凉。

    除这方砚台外,面前还堆了许多绢布与笔墨。看他晒得黝黑的脸,大概能猜出来这钱是从哪来的了。

    “阿姐,这回可以好好地写块招牌了。”稚气的脸上满是兴奋。

    林绣点头,嘴角翘了翘。

    她一直有心思开辟些新副业。只是从前做炊饼还不熟练,出摊就要忙活整整一个白天。

    炊饼虽薄利多销,顶天了也只有三五百文。现在手艺愈发娴熟,便空出不少时间。

    做些什么好呢……

    稍微抬头,就能看见远处高筑数层的酒楼,生意每天都红红火火。

    林绣凝眸。

    这条街上美食繁多,从高档到平民小吃,市场基本都已经饱和。再卖下去也只是和自己抢生意,意义不大。

    若是越过移观桥呢……她眼珠一转。

    ----

    京郊护城河长长滚滚,奔涌不绝。积玉桥横跨其东北段,经此汇入新坝。

    下了积玉桥便是竹园,因此常有相好的经过桥边,前来游园。沿桥两端路上行贩不绝,有校表、掌鞋、补灯的地摊,而更多则是瞅准了年轻小情侣的荷包来抢占先机的。

    同心结,连心锁,以及女子带的丝绦首饰随处可见,日日上新。

    不知今日何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旁突然支起个不起眼的小摊,招牌写得浓墨重彩——只送不卖、限此一天。

    “真的假的?”

    “这是怎么回事?去看看。”

    ……

    风吹不停,那颇为风骚的招幌咧咧作响。摆摊少女招徕着过路行人,一脸笑意盈盈。

    糕饼点心团花般堆簇在盘中,煞是好看。正中央一点腊梅红,好像片山头雪纷铺在白玉堆中。

    方才站桥边喂鱼的两名女子走了过来。

    “这是用口脂点的?”个高的那位拈起一块百合芋儿糕,指着上面的红印道。

    裙裾洁白,碧色的珠翠头面在阳光下忽闪忽闪。

    嘶,是金钱的光芒。林绣眨眨眼睛,大客户来了。

    “是现摘石榴汁染出的天然朱红。”看她感兴趣,林绣又接着往下说,

    “这花糕以百合入馅,女子吃了不光宁心静气,还能美容养颜呢。”

    阿蛮早起摘回来的百合还带着露水,摘瓣拧蒂,冲泡几遍后洗净,渍成甜甜的花酱做饼吃。酥粉里加了不少土蜂蜜,不仅醇厚香甜,还能拉出长长的银丝。

    “是嘛?”白裙少女抬头打量着。

    那卖饼小娘子的脸颊细腻粉白,倒是很能作为广告。

    林绣趁热打铁道,“二位姑娘尽管品尝,不要钱的。”

    身量高挑的这位率先试了一块。

    咀嚼半晌,同伴捅捅她的胳膊肘,“味道如何?”

    她不说话,只是又拿起一块塞到嘴里。

    “好吃!”

    她舔舔唇角,“这是……芋头?”

    “姑娘好会吃。”林绣笑得奉承。

    个子娇小的那位一袭粉裙,同样打扮不俗,拈起一块来。

    这百合芋儿糕的做法还是林绣去广西旅游时学到的,当地特产的芋头又大又白,还有类似细小的珠紫色槟榔纹。她最爱和扣肉同蒸,热乎绵软,粉如板栗,浸了油脂闪着甜香。

    京城的芋头不像那般粉白,此时也非旺季,就显得她扛回来的这筐小芋头有些形容惨淡。

    褚钰阿蛮戴上她自制的手套,哼哧哼哧削了一早上,整整报废两堆芋头皮。蒸熟后加牛乳,碾成稠稠的芋泥流心酱,尝起来倒和那荔浦芋头做出来的没甚差别。

    “确实不错。”粉裙贵女擦擦手指,意犹未尽。

    以前花瓣入菜多是噱头,要么毫无本味,要么苦涩难咽。

    而这糕点入口只觉香松柔腻,粉绵酥融。花馅饱满,外皮层层掉酥。

    在口腔中含一会,就化得绵绵沙沙。

    反正就是好吃!可惜已经连吃两个,她放下手不好意思再拿。

    林绣适时递上小盅装的甜牛乳,“姑娘小心噎着。”

    她平时最讨厌喝牛乳,觉得腥膻难闻。

    不过这小娘子笑得可亲,想着她摆摊不易,便也皱着眉饮下。

    冰冰凉凉,甘美如饴,这是她第一次尝到如此浓甜的牛乳。

    入喉的那一刻,眉头骤然舒解。

    她挑眉,“这是?”

    “旺旺乳。”

    面前小娘子垂眸遗憾道,“可惜今天做的不多,不然可人人都分一瓶,让街坊们尝尝味道。”

    “我预定两盒芋儿糕。”她飞快地指着,“这饮子来两瓶。”

    “我也每个来两样。”

    林绣递上铺了香粉的小纸笺,“地址写在这儿——”

    “明日还会有一批,做好了就送到二位家去。”

    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一摞纸条眼看要用完,林绣用完普通信纸,又记在自己的丝帕上。

    摆了一下午的摊,收获订单颇丰。夏季天黑得晚,有人吃过饭出来遛弯。她想了想,还是再待一会。

    突然前方一阵喧闹,挤挤嚷嚷围了一圈。吃糕的人呼啦一声四散,连不远处几个小商小贩也挤过去看。

    莫不是城管来了?

    林绣拦住隔壁推车欲走的糖葫芦贩子,“大哥,前方可有什么事?”

    “有耍火流星的,不说了我去看看。”

    林绣低着头“哦”了一声,摆弄着所剩不多的糕饼。

    眼神忍不住向前方飘去。

    麻绳拇指粗细,一人来长,两头各拴一个铁丝网编的空心球。球中盛的不知是炭火还是什么,熊熊燃烧出高扬火焰。现在天色还露着霞光,若是正经天黑了才叫壮观。

    皪火星流,舞出首尾相连的光圈。抛至半空,她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直到杂耍艺人稳稳接住才舒缓一口气。

    人群中静默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喝彩声。

    若是离得近了,瞧着肯定更好看。

    林绣心中叹了口气,若非顾着生意,她也好像凑个热闹。

    ----

    一柄折扇划过眼前,玉环撞击叮锒脆响。那人笑得风流,“姑娘为何不去看?”

    “我怕火星燎着自己。”林绣在心底给自己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囊中羞涩。

    虽说没钱的捧个人场,但卖艺人拿着币箱走来时,她总有些不好意思。

    “这可巧了,我有个朋友也不爱看。”他的嗓音明明是低沉悦耳的,语气却甚是轻佻。

    林绣抬头,迎上一张极年轻的俊俏脸庞。

    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听他这无中生友的搭讪,她强忍下笑意,做出幅整肃表情。

    买糕可以,他事勿扰。

    见她不答话也不拒绝,那人又大着胆子近了半寸,

    “好香的雪花膏。”

    他竟撩起自己的一缕发丝。林绣挑眉,还以为古代男子都是江大人和方俊那般羞涩的呢。

    “好香的芋儿糕。”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捉起块糕饼,笑意盈盈,“公子来一块?”

    陶玄安也笑了。

    有意思。

    他最爱看女子含羞,遇上漂亮女子总要逗一逗。这姑娘却着实大胆。

    “姑娘如此都不恼,莫不是对在下有意?”他懒散道,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公子如此都不恼,才是对我的芋儿糕感兴趣了。”

    一个非要挑逗,一个执着卖货。陶玄安对上她期望而执着的眼神,还是败下阵来。

    “舍妹爱吃甜的,我想预订几盒。”

    林绣点头,捉笔记下,“明日就可送。”

    “缘关道西行至大槐树那里,再往右拐便是。”

    大槐树……她刚想再问具体府名,突然记起来,这里怕是只有一处府邸。那眼前男子应该就是陶家公子,她打量的眼神更深一分。

    她对于陶家的一知半解全来源于书里的描写,世代商贾、积富无数,光极阔气的庭宅就占了快半条街。不过这位许是没掺合什么重要剧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定金,剩下的管家会给你。”

    她手中一沉,掂掂银两,换算成铜钱的话……林绣怔愣片刻,不由得怀疑这陶公子是不是从未自己买过东西。

    莫说两盒糕点,有这银子她都能买回一麻袋芋头来。

    方才没注意,现在仔细看去,他袖口处绣以流云锦纹,蕴着暗转光华,果真阔绰。不知怎么让她突然想起江大人浆洗发白的衣袍。

    京中纨绔子弟实在习性奢靡。林绣摇头,痛心疾首地把这锭银子放入衣袋。

    顺便擦擦快要在嘴角流下的眼泪。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小摊重又开张,客人陆陆续续来了几个。

    正招待间,这公子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道,

    “舍妹脾气不太好,姑娘莫说是我送的。”陶玄安摸摸鼻子,面上讪讪。

    林绣忍笑,很干脆地答应。

    半日下来收获颇丰,她收起小摊,赶在天色大晚前到了家。还留了几块糕点,正好三人平分。

    美美地喝了碗热汤,林绣靠在蒲团上小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褚钰去哪里了?

    阿蛮歪头想了下,下午时还在呢。

    月光在窗格处烘出浓重的黑影,林绣半眯起眼,刚才回来时就不见街上还有孩子驻足玩耍。

    她不由得皱眉,提了盏煤油灯匆匆出门。

    ----

    褚钰呆呆地坐在巷口,眼神透着一丝茫然,心里却砰砰直跳。

    林绣好气又好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怎么不回家?”

    叛逆期的小孩真是难搞。转了两道街,总算在巷口处发现了坐在地上歇息的少年。

    额头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是方才打架添的新伤。

    褚钰抿唇,一五一十地讲着,带了点委屈的哭腔。

    他本来是去集市买菜,回来的时候正撞见一个醉汉撒酒疯,往小孩身上撒尿。

    “阿姐常讲要尊重别人,你怎么欺负小孩?”本想以理服人,刚一开口就被推了个趔趄。

    然后一大一小就在巷口厮打起来。

    “刚买的菜也被他踏烂了。”他哭丧着脸,今晚本来还想吃焖笋尖呢……

    林绣强压下笑意问,“谁赢了?”

    褚钰骄傲地抬起脸。少年的眉目还未完全长开,带着点不服输的英气。

    她拍拍小孩的脑袋,“别乱跑,看好了。”

    那人醉得东倒西歪,估计还没走远,隔着衣料林绣摩挲起自己的弹弓,扬唇一笑。

    褚钰很听话地站在原地。

    等了片刻,远处突然传来男人杀猪般的嚎叫,惊起树上鸦雀掠飞。那边二楼兜头泼下一盆脏水,咒骂着什么。

    回味着那人捂着□□痛苦倒地的模样,林绣十分得意。

    黑灯瞎火的,哪知道是谁干的。

    她潇洒一拍手上莫须有的灰,“走吧。”

    褚钰点头,紧紧跟在她身侧。

    夜幕降临,穿过乌漆漆的窄巷,两人脚步俱是放得很轻,像生怕踩着什么东西。不知哪户人家传来阵阵犬吠,阿姐把他颤抖的肩膀揽得更紧了些。

    摸黑走着,拐过风,也拐过风贴着吹的墙角。

    前方似乎亮着一点灯,他眨眨眼,

    那点也跟着扑闪,晕着熟栗般暖黄的柔光。

    几乎是小跑着推开熟悉的木门,晃眼的明亮扑面而来,

    林绣在他身后温和道,

    “洗过手就去吃糕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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