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玖始终提着一颗心,防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对于皇帝讲了些什么并没有在意,殊不知刚巧就到了帝后话里话外要为她择驸马的环节。

    秦霜急急地向她投去目光求证,却见她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御座上的帝后,表情无悲无喜,平静地很,像是已经默认了皇帝的话似的。他心就是一沉。

    皇帝是没料到事情居然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但从他那个方位看过去,很轻易就能看出这孩子大概是走神了。按捺住内心的小窃喜,深知不能得寸进尺的皇帝见好就收,不再多言,转而吩咐将各家贺礼呈上。叫到一家,便有一位青年才俊拱手而起,代为应承。而后又仿似不经意一般,将视线往九公主那里一转。这么多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接连投过来,加之脖颈后面愈发浓重的冷意,终于叫楚玖回了神,疑惑现在是开始哪个环节了。待想清楚,神色便是一凛,紧张地望向了视线始终不离她的秦霜。

    变故便是在此刻陡然发生的,呈礼的小太监至御座边。忽地掀了手中拖着的玉摆件,露出下面寒光凛凛的匕首来,便要往皇帝身上刺去。

    楚玖当即便拿起了面前桌上的一个杯盏,朝那刺客砸过去。

    她武艺修行虽进展缓慢,现金也仅有苏泠鸢的两成不到,尚且做不到以气杀人,可若灌了力扔过去,阻挠刺客行动还是绰绰有余。

    但真扔出去了,那杯盏却眼睁睁地在她面前两米处坠落,摔得粉碎,她丹田里的内力更是空空如也,与寻常人无异,气得她咬碎了一口银牙。

    该死的规则!

    这会儿功夫,又有许多穿黑衣,执大刀的刺客从各处涌现,齐齐奔向御座上的帝后。

    拿匕首的黑衣人一击未中,乃是秦霜的一根木筷替楚玖打中了他的手腕,匕首失了准头,连着他的手臂一齐砸到了御案上。

    帝后终于惊叫着,慌慌张张要躲,董魏光并几个宫女太监立即挡在二人前头,皆有种慷慨赴死的肃然。

    小部分守在殿外的侍卫已经冲了进来,并秦霜一行与这些黑衣人缠斗起来,皇帝与皇后,楚玖与太子被分别围成两个包围圈保护起来,楚玖眼见着景韶安突破重围挤进了帝后的保护圈里,而她和太子连往那边挪一步都做不到,面前就跟立了一堵墙似的,气愤地直想杀人。

    而后的剧情就与原文中描述得相差无几了,御林军迟迟未到,刺客突破重围,就要刺伤帝后,景韶安奋力抵挡。关键时刻,卫含玉如从天降,替皇帝挡了一刀,并击退刺客。好巧不巧地,御林军刚好赶到,黑衣人只得撤退,景韶安与卫含玉救驾有功,其后受封赏无数,一时风头无二。

    当时看到这段楚玖就想问了,秦霜被誉为大景第一人,卫含玉就算身手不俗,在秦霜面前也是不够看的,更遑论她已经确定了秦霜是“他”。在这两个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冲上去救下皇帝的怎么可能是卫含玉?

    这个疑问在看到破开前面铜墙铁壁,如一柄利箭般坚决地朝她冲过来的男人时,便得到了解答。

    他的表情仍旧是很严肃的大体方面的严肃,然而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那双眼里终于落到实质的目光,像被击碎了一般的害怕,却昭示着,这个男人实在是很不平静的。

    她就在这一瞬间,觉得周遭宫女太监的叫喊声,兵刃相交的打斗声,乃至于这整个乱糟糟的世界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他。

    在这个时刻,无论他说些什么,哪怕离经叛道,天涯海角,粉身碎骨,只要他想,她都愿意陪他去。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景淮安生拉硬拽地将她从那个世界中带回,急冲冲地跟在帝后身后回了宫。

    皇帝勃然大怒,命景韶安着力调查此事,卫含玉暂代御林军统领一职,全力协助。这夜的惊魂过后,偌大的京城,大好的河山,将再也没有什么能捆缚住这两个人。

    最后的结果如何不提,一贯吊儿郎当的太子,约莫直到这刻才真正感觉到了危机,待朝事更为上心,可也抵挡不了卧薪尝胆十余载的景韶安。

    这些事情楚玖插手不了,她眼观着时局一步步变化,心里只记挂着一件事秦霜又要出征了。

    而等他这次出征回来,不管是他还是京城,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仍旧是收买那个守门的小兵,卫含玉上台后,宫中防卫严苛了许多,累得她去延熹宫求了皇后手信,这才恩威并施地出了宫。只是行到半路,便被后面车马跟踪了。

    她撩开车帘微微一笑,也未做何吩咐,仍旧大摇大摆地往城门口走。又在城门下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才终于等来秦霜大军。

    有兵前卒要去交涉,叫他们让出道来,却被秦霜制止。他兀自下了马,取下立着长缨的头盔,一手托着,往马车走去。

    后面乌压压一群将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疑问几乎画在头顶。

    他走到马车旁,抬起另外一只手扣了扣车门,“咚咚咚”,一共三下。

    车内便传来一声愉悦的娇笑,然后闷青的车帘子一掀,露出一张花一样的面孔。

    “将军怎知是我?”

    秦霜不答,只微微抿唇。楚玖却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似的,利索地掀帘子下车,终于近在咫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将军果真英武不凡,为当世男子第一人,"

    秦霜绷紧的唇线微微往上扬了扬,双目中的深潭如被一阵春风浮动,终于露出了些微的波光粼粼。只是在转瞬间,便又恢复如初。

    “公主谬赞。”

    “也不算谬赞,我不曾说天下人如何看,只是在我心目中的排名而已。”

    秦霜托着头盔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手背上青筋冒出,整个人都绷得很紧。

    楚玖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锦囊来:“这是月前我向大雷音寺住持求的平安符,愿护将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也愿祝我,求仁得仁。”

    最后的四个字她说的很慢,语气庄重,带着些许诺的意味在里面,终于叫秦霜再不敢逃避她的视线,那眼深潭再度漾起波纹,却是那谭中巨兽仿佛要苏醒了一般,带着十足危险与警告的意味。

    “公主所求,为何?”

    “为锋羽大将军,为秦霜,为你。”

    秦霜将手覆在她手上,他手大,且长,这样握住楚玖的,就能完全将她拢在掌心,拇指贴近她手腕的脉搏,是完完全全掌控的姿态。

    “好。”

    楚玖又笑了,颊边生出两朵绚丽的花儿来:“那将军你可记住,三年,我只等你三年。”

    秦霜平定边关之乱用了三年,景韶安篡位也只要三年。

    他得皇帝喜爱,又得神医“医治”好了双腿,在朝臣中渐渐有不少人支持。而反观太子,接连陷进了好几桩丑闻之中,这些失败挫伤了他的意气风发,使得他不再勇敢而坚强,颇有一蹶不振的势头。

    废太子之声乍起,朝臣激愤,皇帝却充耳不闻,景韶安渐渐有些急了。

    皇帝正值壮年,又常年茹素,使得他身体康健,只要不出意外,他至少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二十年。而二十年,即使太子朽木扶不上墙,也足够他培养一个皇太孙。@景韶安铤而走险,不多时,便传来皇帝病倒的消息,楚玖前去春和宫找他,却被告知正在承乾殿侍疾。

    病来如山倒,尤其皇帝这病症来的蹊跷,御医们愁白了头,暂时也想不出医治的法子来。帝后感情深厚,皇后合衣照料了两日,也终于病倒,由太子在延熹宫侍奉着。

    见不到皇后,自己又是这个处境,皇帝更为悲观,拉着景韶安的手,几乎是用托孤的语气道:“朕知亏待了你,亏待了你母妃。是朕的错,让你收敛一身锋芒,惶惶不可终日。你是一个极聪明的孩子,眼光独到,行事狠辣,与你皇兄优柔寡断不同,日后有你辅佐他,朕也安心了。"

    “你皇兄为人最重情义,必不会为难你,你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定能安邦定国,延我大景百年功绩。”

    景韶安目光发冷,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定不负父皇所托。”

    好容易将皇帝哄睡,刚出承乾殿,便遇上了久候多时的楚玖。他不欲与她多言,只打了个招呼就要走,却被楚玖叫住。@“五皇兄,现在的结果,可是你满意的?”

    他转身怒视:“九公主此话何意!”

    楚玖亦然转身,不疾不徐地,袖摆带起阵阵涟漪,然而一双桃花眸中却似寒霜冰冻,有种让人无处藏身的透彻与凌厉。

    这便是他不愿与她对上的真正原因了,他这个皇妹,表面上看起来骄纵肆意,实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仿佛什么都瞒不过她。只他又费解,她心思如此灵敏,却从未参与到他和景淮安之间的争斗中来,否则他决计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将景淮安击打至如今模样。

    却听她又道:“我只奉劝你,身为人臣,有所为,亦有所不为。”

    声音冷冰冰地,与她一贯的温软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