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却不是。

    那宫女见到楚玖从两列凶神恶煞的御林军中施然走出,气质安宁,唇角含笑,午后浓烈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尽数笼在了她身周。像极了娘亲讲的故事里,普度众生的仙人、菩萨。

    她神情激动,奋不顾身地朝楚玖扑过来,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靠那金光近一些,几乎都以为自己就要被普渡了。

    “奴婢奴婢是五皇子殿下宫中宫女,日前有幸得九公主殿下在御花园中相助,殿下曾说,若是若是奴婢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殿下的。”

    楚玖极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忽然觉得,殿外的虫鸣声有些聒噪了。

    那宫女确是来投奔她,不过是盲投,五皇子那宫中她实是待不下去了,相比其他皇子、娘娘宫里处处低人一等不说,宫里的一应吃穿用度也是能扣则扣,就连她这等侍奉的宫女,一月几钱银子的月奉也要被扣了去,偏还无门伸冤。她们做奴才的,只得仰各自主子鼻息,主子尚且自身难保,哪还管得了她们?

    楚玖耐着性子听她声泪泣下,断断续续地讲着自己宫中生活有多辛酸,领事的大太监有多不近人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

    “你来,可是五皇子发生了何事?”

    宫女一愣,颊边还将落未落地挂着两行泪,神色已显出慌张。

    楚玖已无心再听她哭诉,转身回了宫。那宫女被两列凶神恶煞的御林军叉了出去,隔得老远,楚玖还能听到她尖利的求饶声,她顿住,对采薇道:“将人带出去就行,不许做些别的,再遣人去五皇子宫中看看,是否真如她说的那般。”原书中确是提到过,五皇子景韶安幼年便身疾,性格乖僻偏执,故而不得皇帝喜爱。母妃又仅是一浣衣宫女,诞下他后便撒手人寰,留他一人在宫中孤苦伶仃,虽是皇子,却未曾有过皇子礼遇,境遇颇为凄惨,更助长了他的阴郁嫉世。

    自从心思不在男女主角身上以后,楚玖觉得她脑袋瓜都不怎么灵活了,不然也不会等到这宫女都送到她面前了,才后知后觉,应当早些去接触一下那未来的九五之尊的。

    成天的脑袋里全是秦霜长,秦霜短的,真的很影响她做任务。

    刚这样自我反省了一番,在被两侧树木要遮未遮的雕花游廊上拐了个弯儿,视线不经意地一抬,穿过层层不甚浓密的枝叶,与一双幽深的眸子对上,霎时便是一惊。

    很显然的,对方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抬眼吓到了,定了几秒后方才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了似的。

    在他身侧,方还在絮絮叨叨汇报军务的年轻副将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眉头微蹙,看向那个提着水蓝色裙摆,像一只蝶儿一样翩跹过来少女。

    那个本已拧过头去的男人,又悄悄地拧回来了一点,余光刚好能将那片水蓝色的裙摆框进去。

    等到来人已近在咫尺,身后乌啦啦一群宫女太监也止住步子,秦霜和卫含玉方才拱手作揖,道了声:“见过九公主殿下。"

    楚玖于是也朝着秦霜福了福身,一双花瓣一样的眼睛眨了眨,看着秦霜,就像漆黑的夜晚,有无数的流星穿过天空,落在了他头顶似的,是毫不掩饰的喜欢。

    “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将军无需多礼,怎的每次见面都改不了这坏习惯。”

    她说将军无需多礼,可未曾言副将也是,卫含玉低垂着头,听着她黄鹂一般的声音,交握成拳的双手再度握紧,无人看到的眼神逐渐凌厉。

    秦霜在楚玖的星星眼中节节败退,只觉自己一颗钢铁心都快被融化了,愈发逃避与她对视,却又无法挪动分毫,身体与灵魂往极端的两方面拉扯,整个人绷得似要断掉。

    最终还是楚玖放了她一马,将视线转到他身旁的卫含玉身上:“这位小将军我们可曾见过?我瞧着也是有些面熟的。”

    秦霜松了口气,一板一眼地开始引见,卫含玉也直起了身,不卑不亢地任由楚玖打量。她到底是女儿家,身量远达不到男子那样壮硕,却也修长挺拔,自有一番风骨,眉眼间少了凌厉,很是有几分少年意气在里面。

    看起来,也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秦霜越介绍,越有些说不下去,尤其是看着楚玖眉眼含笑,与卫含玉站到一处,惧是少年天真的模样,一下就跟有口气哽在心口了似的,匆匆了结了原本的长篇大论,寻了个由头就要带着卫含玉走。

    楚玖却不依:“我与卫小将军一见如故,不如把他留下来,再陪我聊会儿天吧。”

    秦霜心里“哗”地一下又开了道口子,板着脸,义正言辞地拒绝:“外臣不可在皇宫逗留,传扬出去,于公主名声也有碍。”

    楚玖心想,你俩都是外臣,怎的还厚此薄彼起来了,再说名声什么的反正最后也都是要嫁给你的,除你之外,天下之言,我还真不放在心上。

    不过看他这样吃味还不自知也挺好玩的,楚玖垂了眸,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舍:“父皇那里我自会去说,他向来最疼我”

    “陛下为公主之事连日操劳,公主也应多多体恤。”

    “好吧好吧,那我下次去军营里找你们玩儿。”

    “如今逆贼未除,为了公主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出宫为好。”

    楚玖撇了撇嘴,目送二人走出揽芳宫范围后,便绷不住了,靠在采薇身上笑得花枝乱颤的。

    采薇一脸不解,看楚玖的眼神跟看神经病似的。@又过了两日,派去五皇子宫中盯梢的太监传回来话,有楚玖出面,五皇子宫中宫人境遇好上了不少,又有他们鞭策,待五皇子也上心了许多。皇后得知楚玖的这番动作,也派人送了些东西过去,不知那些人如何回话的,只知道第二日,皇后又亲选了一批宫人过去。如今这五皇子宫里,真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公主待五皇子殿下如此之好,想必殿下心里,定是感激万分的。”

    楚玖却笑:“那可未必。”

    指不定人家心里现在正一百零八种恶意论的往她身上丢呢,不过这也无妨,她本身就不是单纯的好心。

    如她所料,甭管宫人们如何赞扬九公主菩萨心肠,言语间的崇拜,恨不能马上就入揽芳宫中伺候,景韶安听了,统统都只报轻蔑一笑。

    深宫受冷十数载,他早就看清这宫墙之后的人性,并已对此不抱任何期望。要对他好,补偿他,早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就该看到,而不是现在。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带给他的屈辱,把仇恨刻进了骨血里,刚刚有了契机完成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觉得,九公主一定是故意的。还有那个表面仁慈的皇后,她轻描淡写地,就取走了自己培养多年的心腹,实在是可恨!

    夜间,主子们俱都歇下,值夜的宫女靠着二道门也轻轻打起了呼,无风,外间廊上的一盏烛火却猛地颤了颤,一度被打得卧向了盛满蜡液的烛窝里。

    内间原已安睡的人,在这一刹那间便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像是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般,清醒而又凌厉。

    一身黑衣的来者刚好绕过殿中的屏风,向床榻走来,习武之人夜视极好,她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床上人那双豹子一样的眼睛,心下跳了两跳,随即又恢复正常。

    “殿下让我想的事情,我已考虑清楚,还望事成之后,殿下莫要忘了对我的承诺。”

    “自然。”

    揽芳宫中,在夜明珠幽幽的光照下,楚玖翻了个身,纤长的睫毛颤了几颤,终没有再睁开,粉嫩的小嘴微张,吐出一句:“什么鱼儿猫儿都在我房顶上过。”

    终于幽幽睡熟。

    秦霜大刀阔斧查下去的反贼终于露出水面,冒进的张侍郎第一个受不了严审,没过多久就被威逼利诱供出了丞相,丞相有自己的思量,原本不欲与庆国公府交恶,熟料皇帝不知从何处得知庆国公府制贩私盐一事,丞相眼皮子跳了跳好像自家儿子也牵扯到这桩案里边去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当机立断将功补过,向秦霜递了橄榄枝。

    孙贵妃眼见庆国公府不保,终于跳了出来,一力承担刺杀一案全责,毕竟她嫁给了天家,勉强也算天家一员,庆国公府只算外家,外家对皇子公主动手,非要扣上一个谋逆的名头,诛九族不可。当然,因盐商一案,庆国公本就要受罚,偌大的国公府危如累卵,昔日攀附者如鸟兽散,真真是雪上加霜。

    秦霜这差事办得甚得帝心,一时之间,甚至忘了皇城御林军还掌握在他手中。在这场暗潮汹涌中侥幸得以明哲保身者默默观之,心下各有打算。只对秦霜来说,这御林军,却是个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