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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筠一旦犯起犟来,那是和唐重霜都有得一拼的。楚玖心知那夜太过荒唐,她自己也像着了魔一般,竟将他看成了秦霜,且这种错觉给她的真实感愈来愈浓,叫她都快分不清眼前之人了。
加之他现在还在书院,她是夫子,他是学生,夫子与学生竟有了这种关系,说出去枉读了圣贤书是一重,她自己也受不得这良心的谴责。
但林霜筠却好似并不这样想,一旦捅开了那层窗户纸,他的行为离肆无忌惮也就差公诸于众这一步了。
这一步还是楚玖强烈反对,他才未有执行的。
楚玖的课时一般在上午,且是文院多,武院少,但很奇怪的是,武院学子普遍都要比文院对她的课感兴趣一些。自然,林霜筠又是个例外。
《药典》讲到最后几页,有一株药草名山中客,擅伪装,一草千面,极难辨别。唯有剖根而看,根分三缕,色成褐红,方为山中客,有治痰止咳奇效。
书院药舍中收藏的山中客也不过五种,皆拿出来给他们一一辨别了。到林霜筠案几旁,他忽地拉住楚玖,两根手指扣进她未缚很紧的袖里,触到她腕内肌肤,又蹭了蹭。
面上却还是一片温良敦厚,道:“夫子,学生查遍古籍,刚好翻阅到《上古方》中有对山中客的一些记载。不过《上古方》中不叫山中客,叫千面郎,最早发现千面郎是因为一种叫菟花的药草,这种药草每个地方周围生存的草药种类都不一样,所以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因而学生认为,山中客有可能与菟花是伴生。”
楚玖转了几下手腕,终于从他手中挣脱,收于腹前,藏在另一边宽大的袖袍后揉了揉,道:“这也不失为一个鉴别山中客的好方法,你翻遍古籍,查到前人未有知之处,其心甚笃。”
言罢,再一转身面向其余人:“你们也都记着,这不是夫子教你们的,是你们同窗阅尽千文得知的。前人智慧皆在书中,夫子知者也不过一小部分。”
难熬的冬天就快过去,冬雪化了以后,地上积水颇多,楚玖行时都要万分小心,唯恐泥水溅湿了裙摆。好容易到了东苑,一推开门,便被滚滚浓烟给扑了个灰头土脸,乐文从里面奔出,拉着楚玖到了廊檐下,再去关好门,方才一抹自己脸上烟灰,道:“小姐你来的不凑巧,我正在熏木头呢,经年的旧木材最好做琴了。"
楚玖道:“你个琴痴,木材放在院中烤不好,非要进房里,门窗关得那样紧,那是熏木头还是熏人?你当心吸了太多灰,成肺痨了。”
余乐文挠着后脑勺憨傻一笑,笑到一半,又猛咳两声,许是动作太大又吸进了两口身上的灰,更加克制不住了。
楚玖便扶着他靠着廊柱坐下,一壁给他顺背,一壁捞过手来把脉,片刻后,眉头紧拧。
“你近些日子,都不要做琴了,也不许熏木头了。"
余乐文点头,看着她:“幸好小姐的琴我已经修好了。"
楚玖偏头躲过他的视线,扶了他起来,就听见林霜筠特有的少年音在后面响起:“夫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待走近了,才似刚看到余乐文一般,拱手一行礼:“见过余夫子,余夫子这是身体不适吗?让学生来扶着罢。”
说罢,也不待这二人反应,直截了当就从楚玖手中夺过了这人一只手臂,再一跻身,就将楚玖挡在了自己身后。
余乐文干咳两声,赶紧又从他手中挣出来,道无事,转身去了隔间取琴。
楚玖面色微赧,还略微有些头痛,林霜筠一转身,菱唇紧抿,控诉地看着她,她于是更头痛了。
“我下了课来找沅芷,沅芷不在药舍也不在卧房,竟是来了东苑吃灰。”
待余乐文捧了琴过来,楚玖接过,向他道谢,便要走。外间积水重,她看了看自己素青的群摆,再看了眼手中略有些厚大的焦尾琴,脸上露出颇为为难的神情。
余乐文心头一动,往前踏了半步,刚想出声,便见林霜筠已经蹲了下来,提起楚玖一边的裙摆。
他自己宽大的襦衫外袍掉在了地上,白色的绸缎很快就沾染了污水,可他却似毫不在意一般,眼里只有手中那截素青的布料。
然后一抬头,与楚玖讶异的目光对上,唇角轻勾,微微一笑。
一直目送着二人离开,身影没入再也看不见的院墙后边,余乐文才终于收回目光,捂住胸口闷咳两声,打开了烟雾缭绕的房门,走了进去。
开春后,药园子里的事情渐渐变多,楚玖一人实在忙不过来,便只好申请了林霜筠来做她帮工。
其实她本意是夏语青,但无奈夏语青被她背后之人逼得太狠,每天削尖了脑袋往学院各处扫荡,根本连人都见不到。
加之她刚有此意向,便被林霜筠夜袭,又是一夜折腾,直按着她让她说出绝不与夏语青出现在一个地方为止,她哪还敢动此念头。
只是把他调来药舍,到底还是方便了他。
像此时一般,她明明叫他去捡药,他不依,偏要赖在她身边不走,头搁在她肩膀上,满嘴的热气全扑在了她颈窝里。她想推开他,但满手都是药渣,活计也放不下,刚要发怒,这人就伸手将她圈住,拿了桌上其余草药来,一根根放入药碾子里。
她就气也不好撒了。
待研完一整罐药粉,楚玖叫他撒手,他磨磨蹭蹭地在她腰侧徘徊,头也腻腻歪歪地不肯挪。药舍外间忽有大动静传来,似是有人撞开了院前藩篱。
林霜筠当即撒手,皱着眉头走过去开了门,武院一位人高马大的教习当先而入,后头跟着满脸焦急的燕祺辰,以及他背上昏迷不醒的夏语青。
那教习道,今日骑射考核,夏语青忽然从马背上跌落,不知是否摔到了头,待他们将她从马蹄子底下救出来,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楚玖给她诊脉,掀她眼皮看她瞳孔,燕祺辰就在榻边急得打转,林霜筠站在一旁满脸戒备地看着他,唯一一个比较正常的教习找了把椅子坐下,长叹一口气,开始抱怨。
“夏语青这孩子,虽然身体底子不好,可贵在刻苦,天寒地冻闻鸡起舞从来没少过他,这几年我看在眼里,对他也是欣赏得紧。可近来他不知何故,早训迟到不是一两回,课时也总是无精打采,提不起神。这次考校原本就是为了逼他一逼,岂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真是唉”
楚玖略一点头,转身过去要拿药箱,才刚起身走了两步,林霜筠已经取了过来递给她。她接过,看了林霜筠一眼,再回到榻边,一壁取针一壁与教习说话。
“课间神思不宁,想是夜间难寐,近来春始冬去,学子们常有此症状,待我开几剂药服了就好。”
教习便道好,起身要回武院,顺势朝着燕祺辰一招手:“这里有白大夫就行了,你跟我回去继续考校吧。”
燕祺辰道他不放心,林霜筠轻哼一声,取了烛台和热水来,站在楚玖旁边:“你不放心,这里还有我,再说你不通医理,也不会打下手,留在这里杵着吗?”
@燕祺辰被他气白了一张脸,然后被教习拎着走了。
楚玖一壁给夏语青扎针,一壁劝他:“燕祺辰此人,你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林霜筠应是:“我知道沅芷关心我,可是你房里那扇屏风,他还没还的呢。”
一遍针施下去,夏语青便有了苏醒的迹象,楚玖打发林霜筠去外间熬药,等她醒来后,便与她说教。
她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武院平日课程强度又大,她根本扛受不住,今日是第一次,若有再次,她定会被夫子教习厌弃,屡教不改者,便是犯了学院大忌了。
夏语青垂头应是,但楚玖知晓,她是并未听进去多少的。此事非是她不愿,便可不做,有时人如水上浮萍,便毫无选择,只能随波逐流。
又过了一月,夏语青再度重伤,却是从后山山崖下滚落,浑身多处骨折。更为严重的是,竟惊动了白离出山。
在白沅芷的记忆中,从她接任学院夫子以来,白离就始终困于后山那方小竹屋里,一把萧,一盘棋,一身白衣,如天边雪,海中月。唯有几只鹦鹉叽喳不停,才使得他仍存一两分人气。
此番他出山,便是在学员簿上销掉了夏语青的名字。楚玖匆匆赶到时,他已经撕下了那页名簿,扔进了火盆里,见到楚玖,他只说了一句。
“我儿,辛苦你了。"
五日后夏语青离院,楚玖收拾了一个包裹,同林霜筠一道送她。
前日刚下过一场雨,山道湿滑,偶有飞禽走兽穿过,还能晃下几十滴叶间水珠,打在人身上,无端地沁人。
到了书院门口,楚玖将包裹递给夏语青,又擦了擦她额上雨水,夏语青看着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扑到她怀中大哭了出声。
林霜筠看得眼睛都直了,面色瞬间铁青下来,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动手分开了两人。
“男女授受不亲,且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
夏语青瞪他一眼:“要你管?”@不过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抹干眼泪,朝着楚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夫子,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所有话,纵然我已被学院除名,可只要夫子不嫌弃,我永远是你的学生。天涯路远,学生先行别过,夫子万望珍重。”
想到这人日后将经历的一切,亦被此刻分别情绪所感,楚玖也忍不住鼻头发酸。
“如何会嫌弃。”
夏语青收手,再一看跟棵柱子似地站在楚玖身后的林霜筠,威胁道:“你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但谁叫夫子喜欢。你日后要好好对夫子,若是惹得夫子不开心,我千里之外都要赶回来将夫子抢过去。”
林霜筠回:“你尽管白日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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