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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暮鼓声响,楚玖吃过厨房给她送来的晚饭,还是没有等到林霜筠。她便从药格子里捡了几瓶治跌打损伤的药,带着去了学堂。时彩霞渐逝,昏鸦阵阵,学堂外廊檐下挂着的灯笼还未点燃,许多处地方已笼在了暗色里,映得学堂非一般的寂静。她轻提裙摆跨过门槛,见前方课室里有灯火亮起,遂推门而入,果见林霜筠正点灯伏案,埋头苦写。
他那张案几上,右手边已经摞了厚厚一层抄写过的宣纸,地上还摊着四五本未翻开的书籍。正前方的砚盒里,一块墨下去了一半,他右手抄书,左手却也研不得墨,写完一轮,便要放下笔研一回,颇为辛苦。
但最辛苦的,恐怕还是他平放在案上不能动的那只左手。早上见时虽已通红,但还未发肿,这时一见,那只手却是青紫一片,肿似红薯。
她一壁朝他走过去,一壁开口问:“我叫你午休时来找我,怎的不来?”
她出声了,林霜筠才发现她,忙起身行礼。
“学生还有许多卷宗未抄写,脱不得身就没有去打扰夫子了。"
“什么打扰”楚玖看了他一眼,再一扫他摞得有两尺高的宣纸,问:“抄写了多少了?”
“只剩两本了。"
“那留着明天早课抄,今天先到这里,把你手拿出来,我给你上药。”
林霜筠看着他,双手皆掩在宽大的袖袍下,迟迟不动。楚玖将他案上那摞宣纸搬到地上,再将几个小瓷瓶依次排开,微眯了眸,挑他:“你的手无论如何也要上药,药我已经带来了,且明日早课你们院巡堂的是我,是想要今晚继续挑灯奋战,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你自己选。”
林霜筠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看向楚玖,忸怩了半晌,终于吐出一句“多谢夫子”,将他那只红薯手掏出来。
楚玖托过去,往肿胀最明显的地方捏了捏,林霜筠皱紧了眉,鼻子里发出“哼哼”两声,手也跟着往后一缩,楚玖觉得好笑:“痛便说出来,与大夫没什么好掩瞒的。”
林霜筠闻言,脸便又红了,白皙的脸颊上飞出两朵小桃花,可爱得紧。
他不好说非是因为痛,比这痛百倍的他也经受过,这一点伤对他来说是完全不打紧的。他会想躲,完全是因为托住他的夫子的手实在是太软,太冰了,像是能融化在他烙铁般的掌下似的。
楚玖仔细检查完毕,眉头已悄然拧紧,指着他手背上最重的一道青痕问:学院夫子向来只打手板,你手背上这道怎么弄的?”
@大约半寸见宽的一条,青中带紫,紫中带红,将他整个手背贯穿。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整只手肿成这样,多半是亏了这条后来加上的伤痕。
林霜筠垂头:“是我不小心磕到了。"
楚玖拿过一瓶瓶身淡绿的药瓶,拔掉塞子,将粘稠的药液倒在手上,再用食指挑了,沿着他手背上那道伤痕涂满他整只手,末了,再用指腹给他揉搓开。
林霜筠憋着憋着,就憋红了一张脸,热度从那只红薯手迅速地往全身蔓延,叫他感受到了一阵属于热夏的温度。
上好药,学堂外间的灯笼也亮起来了,楚玖问他可有吃晚饭,他摇摇头。寂静得只能听见外间昏鸦扑腾着翅膀飞过的课室里,便应景地传来他腹中叫唤声。
楚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瞥见他越来越尴尬,像要钻到地底的表情,终于打住,带他去了厨房。
这个时候,厨娘们已经在准备第二天的饭菜了,书院有固定的饭点,过了这个点,任谁来都吃不着一口热饭。但是白沅芷又不同,她是院长的女儿,更兼书院唯一的大夫,这里谁没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基本都要找她来看。
因此厨娘对她也十分热络,听闻她晚饭没吃饱,擦了手上洗菜的水便要去给她重新开灶。楚玖拦住了她,问:“晚上剩了哪些菜?没倒掉的给我来一点儿,肉菜为上,不要过辣,并一碗剩饭,我自己炒着就行,不要麻烦你了。”
胖胖的厨娘挥手一笑:“这哪儿算得上麻烦不麻烦的,今儿剩菜倒了不少,剩两样没倒的,老婆子我觉得浪费,就先留下来了,给先生正好。”
楚玖笑着接过了两盆菜,一样是香菇鸡丁,一样是土豆溜酸白菜,一样浓香,一样开胃,用来炒饭正好。
厨房帮工给她生了灶火,她挽起袖子,先是就着葫芦囊再洗了一遍锅,倒水,放油,油温后舀了满满一勺的白米饭,翻炒得粒粒分明以后,再放入酸白菜,香菇鸡丁,最后加入少许盐和糖。大锅笨重,她也颠不起,只能加快了翻动的频率,所幸柴火焚烧自带一股炭火香,合着香菇与鸡肉的浓香,再夹杂着一丝叫人垂涎欲滴的酸香,最后舀了半勺水进去一闷。
起锅时整个厨房的人都看了过来,厨娘给她拿了个大盆来盛,调/笑道:“怪不得先生不让老婆子动手,先生这炒饭,可是越来越好了,可见平日没有少给院长做。”
楚玖便回:“我这炒饭,用的是婶子你们煮的米,你们炒的菜,不过全放进去翻炒了一下。”
将满满一大盆的炒饭端出后厨时,外间天色已暗,隐隐约约能见到的学生房舍里,已俱是灯火通明。林霜筠坐在大堂口的那盏灯火下,拘谨又盼望地朝她看过来。
楚玖将那盆炒饭放到他面前,再递了筷子给他:“吃吧。”
林霜筠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先生做的?”
“我加工的。”
“先生不吃?”
“我每日的饭食有人送到我那里,不需要加餐。”
林霜筠点头,本还想再推拒一下,无奈腹中饥饿,面前这碗炒饭又太香,耳听着自己腹中又开始叫唤,未免再丢人现眼,便只好接过楚玖手中的筷子,红着脸将头埋进了饭盆里。
最后这盆饭被他吃得干干净净,碗底有些剩余的浓汤也被他喝了,一本满足地只想当场倒下。手摸到肚子,才惊觉对面夫子还在,又好不尴尬地收回了手,僵硬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
楚玖忍俊不禁,端过了那个空盆,转身走往内厨:“吃饱了就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早课别迟到了,”
“是,夫子。"
林霜筠撑着肚子回到房舍时,林景明正躺在床上看书,他看的是策论,今天他刚刚抄写了一半,已对上面大体内容有所掌握。
见了他回来,林景明翻了个身,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
林霜筠视若无睹,端了盆出去打水准备洗漱,只左手还使不上劲,一下没抓牢,盆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林景明把书一扔,道:“闻着你这一身的柴火味,去厨房讨饭吃了吧?讨到没?”
@林霜筠弯腰捡起了那个木盆,单手拎着走了出去,从头至尾未看林景明一眼,又将他气得不行。
他今天不仅去厨房讨到了饭,而且是他这辈子吃得最饱的一顿,那种满足感,是源于心里的。林景明没资格知道。
他的这种感觉,不想告诉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知晓,有他一个人,足够了。
翌日,林霜筠起了个大早,破天荒地倒饬了自己一番。仔细地净面,发冠梳得一丝不苟,衣襟下两根飘带系的结都经过重重考量,务必使自己坐时工整如钟,站时挺拔如松。
楚玖挟着药典医理进学堂巡堂时,他已经工工整整地坐在自己的案几边奋笔疾书了,楚玖站在他身边看了几眼,见他笔走游龙,一手小楷写出了行书的气势,颇有一飞冲天之意,便暗自点头。
其他学生只以为夫子要抓这个早课不读书的典型,岂料翘首等了半天还不见她动手,反倒看见她将一个小瓷瓶摆到了林霜筠的砚台边,夹着药典又继续巡堂。后面的学生傻了眼,书也忘记读,迎面便袭来夫子的一本药典,头顶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读书,今日读策论,你拿治世方干什么。”
那学生颇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赶紧换了本书,摇头晃脑地读起来。
林霜筠用眼角余光瞥到了这一幕,放在案几上已经消肿了的左手动了动,不知为何,有点想摸自己头顶。
他写着写着便走了神,墨汁滴透纸背,令他好容易抄好的一页又废了。楚玖刚好巡到他这里,见他眼神呆滞地望着砚台,不知在想些什么,扬着手里的药典便拍了下去。
“抄书便抄书,发什么呆?明日早课可不是我巡堂了。"
林霜筠这才反应过来,却是来不及看自己被废掉的这页纸,用他仍旧红肿的左手捂了捂头顶,瞪大了眼睛看向楚玖,然后,颊边缓缓露出一抹笑。
楚玖呼吸一窒,心跳都被他这一笑笑停了两拍,第一次发现,他唇边居然是天生浅窝,笑起来真诚无比,又甜得腻人。
夭寿哦这可是自己的学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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