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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引二人去了后堂,楚玖将来意说明,他踌躇良久,后一拱手:“郡主既已敲响了我大理寺门前鸣冤鼓,我也不好相瞒,郡主所求之事,圣上早有决断。此案既已交刑部审理,那如何决断也是刑部之事,我大理寺,插不上手。要让郡主白跑一趟了,外面风雪大,郡主回程当心。”她走出大理寺时,天色已暗,密如蛛网的雪花纷扬洒下,地上泥泞尽数被白雪所掩。拉车的两匹马儿在一旁打着响鼻,似是催促她快点过去。
她顿了顿,微提起了一些厚重的裙摆,踩在咯吱作响的雪地上。刚走了两步,迎面便撞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似是在逃难,没看前路,一下便把楚玖撞倒了。
那乞儿爬起来,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只语不言,闷头又跑掉了,气得彩菊直跺脚,骂赶车的小厮和车夫没用,一个小孩儿都拦不住。
楚玖在她的拉扶下起来,捂唇咳了几下,拢紧了斗蓬,道无事,再叫那小厮:“你去看看那孩子跑哪儿去了?若遇追打,便替他摆平;若身无所居,问他是否愿意来国公府,不愿,便给些银两。”
彩菊不解,楚玖踩着轿凳上了车,帘子放下,她摊开手掌,上面是一张暗黄的小纸条。
彩菊瞪大了眼睛:“这这是”
纸条上写,明日寅时三刻,宣阳门外有一辆马车,去往西南。
她叫彩菊:“去天牢。”
约莫是巳时二刻,牢头给秦霜送了断头饭,饭上盖着满满一大碗的酱汁排骨,外加一个熏鸡腿。
额头上还缠着绷带的牢头蹲下/身,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最后一顿了,虽然没有国公府的丰盛,也好歹吃些,明日上路了,才不会做个饿死鬼。饿的滋味哟,可太难受了。"
秦霜端过了碗,把鸡腿夹在一边,扒了酱汁拌着米饭往嘴里塞,大口大口的,像是真的在享受这最后一顿。
牢头又摇摇头,起身走了。
人这一辈子啊,有些事情早就写好了,是生还是死,是苟还是且,都已经注定了的。
他走后,秦霜放下了碗,拿起那只不太肥美的鸡腿,将它剔得干干净净。
饿肚子的滋味的确难受,他是饿惯了的,却又好像变得无法挨饿了。
睁眼到将近子时,狱卒来收了碗筷,却不锁门,只催他道:“明日这间牢中会来另一个人,你随我去下一间牢房候斩。”
他顺从地起身,心下却有些生疑,跟着狱卒走了一段,忽然回头,见另一批狱卒押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犯人进了他原先那间牢房。
子时三刻,楚玖拢着斗篷出了天牢。星光黯淡,然雪地极白,冲淡了浓郁的夜色,反倒现出一丝微蓝。小厮与车夫皆靠在马车上睡了,悠悠的雾气在二人面上蒸腾,马儿忽然一声惊鸣,叫醒了他们。
于是烧炭的烧炭,架板凳地架板凳,等楚玖身上终于暖和起来,又是好一阵过去了。
寂静的夜里,有另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停在天牢外那片并不葱郁的树林里。
楚玖深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吩咐彩菊:“去望海楼。”
京城楼阁林立,或精美绝伦,或磅礴大气,然望海楼不同,它被称作京城第一楼,概因它极高极陡,能俯瞰京城,乃前朝皇帝所建。取名望海,也是指登此楼能观沧海之意。
前朝京城格局较之现今又有了些许变化,当今圣上曾扩建护城河,京都三面环山,往外扩不合适,便只能往内缩。如此一来,原先在京城中央的望海楼,如今却是在京都边缘,与它最近的入口,正是宣阳门。
丑时二刻,牢头来到秦霜牢房,解了他手、颈上的锁,领他通过暗道,在天牢后方的密林里与齐路会和。
齐路催他快走,他抓着牢头的衣领,用他盘亘着一条狰狞伤疤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他:“谁叫你放我走的?是不是安平郡主来过!你们将我掉包有考虑过后续的事情吗?被发现了该如何!”
牢头不言,齐路便一拳挥向他,涨红了一双眼睛看他,胸膛起伏,像一只愤怒的野兽:“我也是郡主叫过来的,你今天大可以在这里耗,让所有人都知道郡主要帮你这个叛国贼越狱!”
秦霜咬牙,眸中凶光毕现,沉默良久,最终只得一抹唇,牵过旁边一匹马儿,翻身上去。齐路紧随其后,两人乘着越发浓郁的夜色狂奔而出,身后雪地上只留一行清晰的马蹄印。
至宣阳门,守卫看了二人一眼,便打开了城门,满目雪白,连绵青山在二人眼前显现。秦霜驾马而去,踏过城门,忽地回头望了一眼。
耳边响起铮铮琴音,如高山流水,万马奔腾,见天地辽阔,山高水长。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望向紧闭的黑色城门里,高楼林立的某一处。漫天星辰的光都仿佛从那里来,但是那处却暗得叫他怎么都看不清晰,越看,就只觉得越模糊。
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渐渐地远了。
冷风起,飞雪落,那似有若无缠绕在他耳边的琴音,也仿佛被这场风雪给吹散了,打碎了。
他眼前是真的朦胧起来,费力地睁开另一只闭上了许久的眼睛,也抓不到一片黑暗里亮起的红光。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无与伦比的恐慌,就像预料到某种极端可怕的事一般,转身大喊:
“我会回来的!”
“你等我!等我回来!”
望海楼里,楚玖勾唇轻笑,眉目温和,抚琴的手却忽然一顿,胸口一痛,一大滩血呕在了漆黑的焦尾琴身,侵染了丝弦。
彩菊吓哭了,忙掏出手帕来给她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倒将她一张惨白的小脸上都涂满了血迹,颇为渗人。
楚玖抓住了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我无事,琴和手帕,都烧了吧。”
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再为谁而鸣筝了。
@天光微微亮起时,楚玖才回了国公府,没有惊扰两位老人,她强打着精神回到漱玉阁,见里头灯火通明,颜氏并郁安便端坐在她榻边,真如她出去时一般,等着她回来。
郁安已经很困了,头磕在颜氏肩膀上一上一下地,听见她的声音又瞬间惊醒,扑到她怀里,刚想说话,便嗅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楚玖能强撑完那一夜,已是不容易,因为此后,她便真的再也没下过床。她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坏透了,药也喝不下,就算强撑着咽下,往往不到一个时辰也会吐出来,伴随着血块,以及坏死的内脏碎块。
她的头脑每天都是昏沉而混乱的,有时候难受极了也会想着自我了结,可是一看见郁安强自镇定的小脸,她就不舍得了。
如果能久一点,再久一点,看到郁安再高一点,再大一点,能照顾好自己,不让爹娘担心了,该多好?
除夕那天,整个国公府的人都挪到了漱玉阁,两位老人因也有病气,未有久待,郁安和谢鸣秋坐在她榻边,给她讲着今年的焰火会。
她便又想,明年春天秋表妹就要及笄了,及笄完就要与她的探花郎成亲了,她要是能亲眼见着秋表妹出嫁该多好啊。
她是真的,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穿越而来的楚玖,还是原本就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谢鸣筝了。
可惜她终究等不到那一天,漱玉阁前那颗桃花树,抽了第一枝芽,粉色的花骨朵冒出尖儿,春天打着呵欠慢慢醒来时,她两只脚都踏入了黄泉。
高烧又是三日不下,她滴水未进,滴米未沾,身形削瘦得好似一张纸。颜氏眼泪已经哭干,鬓发亦是凌乱,精神也非常不好,看起来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
她紧拉着楚玖的手,一个劲地唤:“鸣筝啊,娘的鸣筝啊,你不要睡,再看看娘啊!”
郁安也哭,抱住了她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楚玖动了动另外一只手,很艰难地,挪到了郁安的头顶上,几乎于无地拍了拍。
但郁安感受到了,于是他一瞬间受到了安抚,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楚玖道:“郁安啊以后不要这么容易哭啊你还要替阿姐,照顾爹爹娘亲啊”
郁安说:“我也要照顾阿姐,照顾一辈子的阿姐,阿姐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楚玖又看向颜氏:“阿娘对不起但是做你和爹爹,的女儿我好开心。”
“秋表妹也要好好地成亲我没什么好送屉子里有个盖头是我在蜀郡绣的”
谢鸣秋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与彩菊抱到一处,几近昏厥。
楚玖又望向门外:“皇帝舅舅呢”
“来了,鸣筝,舅舅来了!”
长公主,皇后,并景帝一齐而入,身后还跟着一挂公主皇子,面上亦是悲痛。
楚玖见了景帝,眼泪就掉下来了,像幼时被颜氏和谢清华训了找他寻安慰一般,伸出了双手,委屈道:“舅舅现在才来,鸣筝已经要走了啊”
她并不是皇家血脉,却能直呼景帝为舅,受郡主封号,除庆国公府与外祖颜家背景都极其雄厚外,也因景帝异常喜爱,她幼时便与皇家子弟一起玩闹,称呼也随那些公主皇子了。
景帝是真喜欢她,但那种喜欢,也需要衡量。@那天大雪纷飞,他若是见了她该多好,她也无需临死前还要算计他。
景帝尚来不及握住,那伸至半空的手便掉了下去,他还在呆愣中,颜氏与郁安便已嘶喊而出。
谢鸣筝生于初冬,殒于初春,那年的那场雪带来了她,也终于将她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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