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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一直以为,谢鸣筝可以等他很久,很久。反正她一直都是这样,粘在他身边,赶都赶不走。有时候他以为她走了,绕个弯,又遇到她了。当时他只觉得好烦,后来想起,竟然有些嫉妒那时的自己。陈弘毅邀他举兵谋反,他不愿,后认识了蓝汐,方知自己母亲居然是夕照国人,且是一位地位不俗的公主。他终于找到了重回大景的理由,当他的铁骑踏破城门,手中长戟割下姚金虎的项上人头,心里想的,却是拿这个当聘礼够不够娶郡主。
大军一路北上,他遣先头部队秘密入京,寻访谢鸣筝,却无音信。齐路已不能等,遂自荐而去,却带回一个噩耗。
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安平郡主,大景最后一位郡主,已经埋在了皇陵里,距今已有三年。
这一刻,秦霜的天,就像突然塌了一般。
他怀有多大的憧憬,能再像那时他剿匪归来,在漫天风雪的城墙上再看她一眼,看她红衣似火,笑靥如花。这种憧憬支持他撑过多少异国他乡,艰难行军,几番生死的时日,现在便对他有多大的打击。
有一个人,锲而不舍地撬开他的心房,想尽办法温暖他,却在他终于像一块坚冰被融化掉后,突然就消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一夜的,他驾马跑出营地,跑上山巅。夜凉如水,月光清冷,他对月长啸,看下方万丈悬崖,恨不得就从此处纵身一跃,去黄泉寻她。
“谢鸣筝!你好狠的心!”
当年那个夜晚,他如何迫切地想要逃离那个囚笼般的京城,这个夜晚,就如何急切地想要回去,哪怕是在天牢,也想感受一下谢鸣筝这个人实实在在存在过的痕迹。
京城被破,景帝南逃,他驾马打皇城边经过,忽然看到右墙根下攀了一支细小的藤蔓。
他神情一怔,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他被一群地痞追打至皇城边,躲在一颗榆木后面逃过一劫,却被禁卫军发现,治他图谋不轨之罪。
一群凶神恶煞的飞鱼服后面,却突然走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雪白的皮肤,绸缎似的青丝,明珠般的眼睛。她一瞪那个拿刀比着他的禁卫军,那人便怂了,收刀小心翼翼地唤了句:“郡主。”
郡主指责那人:“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长得这么好看的哥哥会是心怀不轨之人吗?”
谢鸣筝从小“好色”,而他最不喜的,恰恰也是是自己这张惹人觊觎的脸。因为这个,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非常地厌恶谢鸣筝。
而现在,他伸手抚上自己左脸颊上凸起的狰狞伤疤,呐呐道:“是不是因为我变丑了,丑了这么多,所以你就不愿意等我了?”
大景皇宫空了以后,蓝汐带着她的几个男妃住了进去,仍显空荡。她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秦霜:“你都帮我打天下了,为何不愿做我的皇夫,与我共享盛世江山?你们大景的男人啊,都是这样,不肯屈于女子之下。”
秦霜道:“陛下大才,远胜男子。”
蓝汐掩唇一笑:“将军的话,还是如此动听,我听闻你正寻找前朝庆国公府之人踪迹,这样,我将飞鹰卫借你,你将你那身百步穿杨的箭术教与我,如何?”
秦霜道:“我从不教人箭术。”
他占了一个人的箭术师父名头,却从来没有教过她,那这一辈子,他也不会再教谁了。
蓝汐的脸色冷下来:“将军可是在拒绝朕?”
秦霜看着她:“陛下应当有更想让他教的人。”
@这世间种种,风云变幻,倏忽间便已沧海桑田,最不该的,便是等。等的结局会怎样,看他便知。
他在一个依山傍水的江南镇子里找到了郁安,郁安这时已有八岁,生得很是俊朗清秀,一双眼睛如与谢鸣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里头温柔天真的光彩也一样。他背着背篓跨出门槛,朝他看来的那一眼,几乎就与八年前他初见谢鸣筝时一模一样。
那时他在想些什么,已经无从知晓,但是现下见这一眼,却让他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郁安未曾真正见过他,因而也不知晓这便是那个让她姐姐至死不忘的男人,只见他仿佛已矗立良久,心下生疑,便问先生何人。
秦霜只答:“故人来访。”
见了谢清华与颜氏,三人对视良久,气氛僵硬。颜氏面色不愉,寻机告退,方一出门,便见着猫着腰听墙脚的郁安。那姿势,与谢鸣筝又叫一个相似。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赶了郁安走,郁安粘着她,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得知来人身份。沉着脸在院中呆立半晌,取下背篓,执起院中一把大柴斧便劈开了门。
“你这个负心汉,居然还敢登我家的门!滚!我家不欢迎你!”
@谢清华刚要劝阻,却见秦霜已拎着郁安至了院中,背过双手对他道:“今天,你只要能打到我,就把我脑袋割了。”
郁安便在院中跟他打了一下午,直到连抓起柴刀的力气都没有,瘫倒在地上,看着明朗天空上渐渐漫出的彩霞,忍不住大哭出声。
“你赔我姐姐啊,你害死了她,你赔我的姐姐啊!你这种人怎么不去死!要害死我姐姐…”
他一直很听谢鸣筝话,她叫他少哭,在她死后,他便真的一次没有哭过。而且因为怕爹娘伤心,想极了的时候也不敢提,只能等这种情绪慢慢消失。
廊檐下,谢清华搂紧了颜氏,轻抚她背。
走不出谢鸣筝死亡阴影的,又何止院中那两人。
暮色渐合之时,郁安提了个灯笼,不情不愿地带秦霜去了谢鸣筝墓前。说是墓,其实也只是一个衣冠冢,她的身体被埋在皇陵里,已经不是他们能去探视的了。
秦霜蹲下/身,透过月色,轻轻抚上那块不大的墓碑,沿着上面一笔一划的字迹划下,然后跪在了墓前。
郁安拿出香烛来点燃,又用香烛引着一摞纸钱,明明暗暗的火光照映着他还甚是稚嫩的面孔,他道:“我从彩菊姐姐那里知道了很多你与我阿姐的事。”
“她说在我阿姐心里,最喜欢的肯定是你,然后才是我和阿爹阿娘。你过了这么久终于来看我阿姐,我阿姐一定很高兴吧。”
秦霜将头靠在墓碑上,仿佛就能与那个已经死掉很久的人靠得更近了一般。
“你曾经在我家里住过吧,我阿姐喜欢给你送饭,但是她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一些。后来她知道你不喜欢吃辣,还是每回都要给你带一些,因为她说你不情不愿吃辣椒的样子最好笑了。我不同,我阿姐从来不给我吃我不喜欢吃的东西,她给的什么东西我都爱吃。”
秦霜眨眨眼,忽觉鼻头有些酸。
“彩菊姐姐说你不喜欢阿姐,你留在我们家只是为了治病,是利用,阿爹和阿娘都知道,阿姐可能也知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坏。你喝醉了,我阿姐照顾你,那是她第一次给别人盖被子,都不是给我,她可是郡主啊。”
“还有,我阿姐去寺庙里给你求过一个平安符,她骗你是老和尚念了七天经,其实不是,是阿姐自己念的。她念到最后,经文都能倒背如流了,老和尚一个劲地夸她有慧根。我阿姐说,她六根未清,入不了空门。”
秦霜掩在浓郁夜色里的脸上,已布满泪痕。无怪乎谢郁安恨他,也无怪乎国公府的人不喜欢他,连他自己,都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上过。
那样谢鸣筝就会遇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或许是易明琅,或许是齐路,他们都比他要爱她多得多。
他跪在谢鸣筝的坟前,也做了一个与谢鸣筝有关的梦,她梦见她要回京那天傍晚,她来军营找他。他坐在马车外,看天上彩霞铺路,前路光芒万丈,像赶赴一场瑶台盛宴。他转过了身,掀开厚重的车帘,看她伸手想敲车门又不敢敲的纠结表情。
被他发现,便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脸上也慢慢飞出两朵红云,似天上霞光,却比霞光灼人。
他慢慢凑近,近到两人鼻尖挨着鼻尖,终于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你再问我一遍我愿不愿意娶你,应当还有一遍的,你忘记问了。"
三日后,他决定带谢郁安离开江南,各方游历。郁安起先非常抗拒,秦霜便道:“你若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医者,便跟着我,你姐姐的病,非是无药可解,只是你还未找到办法。”
他太过笃定,郁安被说服,带着谢鸣筝留给他的札记,与秦霜一齐上路。
谢鸣筝曾说想与他一齐去很多地方,见很多风景,但他们终究只一起见了那天的晚霞,便胜却人间无数。
然既是她愿,他定会做到,带着郁安,也算带着她的一半,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要靠什么来支撑他的余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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