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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玖一家,终于赶在年前到了京都。回京那天,又下起鹅毛大雪,雪盖青瓦,只留红砖,遥望无际,整个上京弥漫着一股庄严肃穆的美。小厮在府门前燃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吵醒了郁安,“哇”地一声叫出来,不满地往自己胞姐怀里钻。楚玖张开斗篷,捂住了他的耳朵,在余人的簇拥下走进。
庆国公府与她走时并未两样,里头人却变了许多。祖父祖母也老了,鬓发又白了一层;大伯与大伯母胖了,秋表妹却瘦了,可还是与以前一样爱哭,拉着她的衣袖就红了眼眶;府中丫鬟小厮换了一茬,眼熟的就只有几个老嬷嬷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接风宴,两位老人家吃的少,后半顿干脆就抱着郁安在玩,郁安也不认生,童言童语逗得两位老人家喜笑颜开。
谢青云饮了杯酒,向着弟弟长叹一声:“我等你们,等郁安,等了许久啊。”谢清华拍了拍他的肩膀,亦饮了一杯。
老国公只娶了一个夫人,就是他们的生母,现在的老国公夫人。他们兄弟两肖父,皆是痴情种子,也只娶了一个。谢青云为嫡长子,继承爵位,可他的夫人却只育有谢鸣秋一女,且因宫寒,无法再生育。待他老去,国公府爵位也需得有人继承,他不愿再娶,便只有将希望压在了谢清华身上。所幸郁安不负众望,平安地来到了世上。
“说到此事,还得要多谢鸣筝,当时阿如孕兆显现,不愿就医,还是鸣筝把大夫叫来的。”
听谢清华又开始吹嘘,颜氏白了他一眼,又看张着手往楚玖那边伸的郁安,笑:“大概是姐弟连心,不然郁安怎会一出生便如此粘阿筝。”
老国公夫妇也笑,大伯母杨氏掩唇,眼尾笑出几道细纹,看着与自己女儿凑到一处讨论着什么的楚玖,道:“鸣筝笄礼便在明年秋末了吧?咱们家的小郡主,这么久没回京,笄礼肯定得大办一场,叫京中所有人都看见,也好为鸣筝寻门好亲事。”
杨氏这个就说到颜氏心坎里了,二人便凑到了一处,楚玖听了一耳朵,而后震惊地看着谢鸣秋:
“秋表妹你竟然已经定亲了?”
俏丽的少女脸上飞出两朵红晕,羞赧地垂头摆弄自己放于膝上的手,道:“是今年的探花郎,现在任中书侍郎。等我及笄了,便”
@“便嫁与他?”
“姐!”
谢鸣秋瞪她。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们确是已谈婚论嫁了呀。只是我有些惊讶,我才走多久,秋表妹便要嫁人了。"
“走了多久?你都走了四五年啦。”谢鸣秋道:“再说我只是定亲,还未出嫁。说到嫁人,你或许比我早也说不定,你明年就及笄了。”
@楚玖道:“我已有心仪的郎君,若不是他求娶,我是不会嫁给其他人的。”
谢鸣秋瞪大了眼睛:“真的?”
楚玖点头,一脸神秘:“席下再议。”
宴毕,谢清华并颜氏领着乏了的郁安回去小睡,楚玖和谢鸣秋也相携着告退,要去她的漱玉阁说会儿小话。门房却来报,刑部侍郎携子来访。
礼部侍郎便是易良畴,他先谢清华两年被调回京,走时楚玖还送过他们。易明琅一个十五六岁的人,哭得像个五六岁的孩子,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说他不想走,还是被易良畴拖上车的。
现在想起来,楚玖都还是为他脸红。
但如今两年不见,易明琅也沉稳不少。他从小就生得儒雅俊朗,否则当初谢鸣筝至蜀郡后,也不会只与他玩儿。
如今一见,他身量又拉长,一袭青色云纹细缎衣裳,衣襟浅白绣道道竹纹,腰间坠着一块玲珑玉。玉穗为黑,与他黑色靴子相衬,压住了一身少年气,于是更显沉稳大方,如芝兰玉树。
他随易良畴一道,回了谢清华与谢青云几个问题,见了楚玖从垂花门里出来,眼睛便是一亮,几乎就想冲到她面前了。
几个大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言,楚玖与易明琅说了会儿话,将谢鸣秋引见给他,父子二人便告辞。
两姐妹再至漱玉阁,谢鸣秋趴在她榻上小几上,托腮问:“表姐说的那个心仪之人,可就是易公子?我听说他明年也要科举,会不会想中举了再来求娶你呀?”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心悦他了?他明年科举,便是高中状元,我也不会嫁给他。”
“啊?”谢鸣秋爬起来,挪到她身侧:“你不喜欢易公子吗?可是他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他喜欢我我便要喜欢他吗?”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的人啊,他也不喜欢我啊。”
不仅不喜欢,或许还非常抵触罢,她可比易明琅可怜多了。但她确实也有私心,只希望到最后,这点私心能帮到她。
听完楚玖与秦霜的那些事,谢鸣秋扼腕,骂:“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楚玖白她:“他可是你未来表姐夫呢。”
“我才不要一个这样的姐夫,说真的,姐你一个堂堂安平郡主,庆国公府嫡长女,看中那人什么了?不会真看中他的脸了吧?”
“脸不也是他这个人的么?”
随后两日,她随颜氏回了趟左相府娘家,又与她的长公主舅母一道,进宫见了皇帝与皇后。席间谈起孙和豫,皇帝极为想念他那一套针灸之法,要召他回太医院。楚玖便道她与孙大夫学了一套按摩手法,专治人腰椎骨痛。宴毕,楚玖与孙和豫一人施针,一人推摩,叫皇帝赞赏万分。
十几担金银玉石,绫罗绸缎送到庆国公府,考虑到楚玖身体问题,又从太医院中调了一批名贵药材,并二三个经验老道的太医。京都众人便知,安平郡主离京五年重回,仍盛宠不减。于是各种原先就已经多得像雪花的邀约,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地飞到了庆国公府。
但楚玖舟车劳顿,回京几天又连轴不停,加之已许久未回,想是气候还不适应,便又病了,躺在床上陆陆续续折腾了半个多月才好。待她病好,已到了来年春天。
又仔细休养了半月,终于去参加了她舅母德宁长公主举办的花宴。宴上,她一袭淡绿烟水百花裙,身姿纤瘦,似弱柳扶风,如笼着一身烟雾,踏水而来,风姿绰约,不似凡人。余人皆惊,此后纷纷效仿,以致京中陡然刮起一股病弱风,却无论如何也摹不出郡主的一二分仙气,只得作罢。
这一年,是景历四十一年,而谢鸣筝,殒于景历四十二年。三年后,已是夕照羽大将军的秦霜攻破国门,大景不在。
她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过了春天迎来夏天,她终于抵抗不住,在颜氏面前咳出了血。颜氏拿着她的帕子进宫找孙和豫对证,庆国公府才真正知道了她的病情,顿时,便如天塌了一般。
楚玖是一早便知自己情况的,也曾试图扭转过这个结局,可是徒然。惩罚世界的规则作用确实弱,可是注定要流逝在历史里的人,她的结局是怎样也改变不了的。谢鸣筝的病,先天,而且在这个朝代,无解。
唯一庆幸的是,她反复确认过,她的病,并未遗传分毫给郁安。
颜氏常常看姐弟俩偎在一处,便不自觉地掉泪,泪珠沾湿一整块手帕,还是心痛到停不下来。
她问谢清华:“为什么?为什么鸣筝要得这种病?得这种病的为什么不是我?是我把她生下来的啊,她还这么小,她的人生才走了一小半不到”
谢清华无法回答,只能搂紧了她,然后再将他的所有都拿出来,对楚玖好。楚玖曾想过,要不要就趁这个时候,趁他们对她无限包容的时候,让他们接受秦霜,让整个庆国公府成为秦霜的支柱,让他不要经受那些,不要陷入绝望。
可是她又说不出口,他们对她的关心是真的,心贴着心都能感受得到。她知道他们心里的不舍和绝望,与他们对她的爱相比,她的感情,虚伪了这么多。
秦霜作为男主,他的命运如果想扭转,肯定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她若是将整个庆国公府送出,那使庆国公府成为代价的可能性太大了。她舍不得郁安,舍不得颜氏,舍不得谢清华,舍不得整个府的人。
半夜醒来,郁安又钻到了她榻上,两只手紧紧抱住她手臂,脸贴在她肩膀,她动了动,却没扯出。
右臂被他紧抱着,她能感受到他胸腔下面那颗跳动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充满活力。她想到白天喝药时,她又吐了,郁安举着蜜饯满脸心疼地与她蹭蹭额头,软糯的童声她一闭眼就能回想到。
“阿姐,阿姐不哭了,郁安吹吹,吃了蜜饯就好了…”
她眨眨眼,连日被病痛折磨的神经终于控制不住,淌下两行清泪。
郁安,姐姐也,很舍不得你啊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平安长大,至于我,早该死了。
而能保你乱世无忧的,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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