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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玖盘算着何时再去通知一番秦霜,军中事务忙完,可以来郡守府找她了。要他主动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么些年她都习惯了。每回给他寄去前线的书信,若非她执意,叫信使拿不到回信不许回,或许到最后也收不到一二封。可还未等她付诸行动,连日的风雪被晴日驱散,道上积雪化开,谢清华收到了京中来信。圣上道他管治蜀郡有方,又协同西南驻军剿除匪患,特命他回京述职,即日启程。
谢清华心中惊多于喜,剿匪他非是主力,甚至连忙都没能帮上多少,圣上却将功劳大数归于他身,于公于私,他都对不住真正领军奋战的姚金虎。圣上重文轻武至此,该让多少将士寒心?朝中动乱,圣上昏聩,他直觉不是良机,可又不知如何力挽狂澜,更不想回去掺和京中那潭浑水。
姚金虎知晓此事后,确是勃然大怒,连碎营中三方木案。隔日却又满脸带笑,来郡守府恭贺谢清华回京,言谈之间,隐含了些叫谢清华捞他一把的意思。
边陲辛苦,西南地远,谢清华为一郡太守,身后又有庆国公府支撑,平日吃穿用度也无一不精,自然感受不到,但姚金虎却是深有感触。且他年纪也愈发大了,这么些年南征北战,妻儿都没留下一个,晚年生活想来更是凄惨。圣上若再对他不管不问,颇多猜忌,他该如何是好?
功劳给谢清华占了便占了,若能因此在圣上面前露回好脸,勾起圣上的恻隐之心,也算是物超所值。至于其他人,他是管不着的。
谢清华对他本就愧疚,听他说罢,连连保证会叫圣上知晓,剿匪乃西南军之功,他是万万揽不得的。
姚金虎满意而归,谢清华亲送其出路明苑,至垂花门前,却被楚玖堵住了。
“见过将军。”
楚玖先行一礼,在谢清华开口前道:“小女有一事要劳烦将军,望将军同意。”
姚金虎忙道:“郡主何事?谈不上劳烦。”
谢清华微凛了眸子,楚玖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从身后彩菊手中接过一个黄油纸信封,继续道:“小女有一封书信,还请将军将之交给秦中郎。”
她昨日得到消息,已往军中去信,邀秦霜出营一叙,却等不到回音。她无法确保秦霜已经收到去信,知晓情况,也无从得知秦霜是否愿意与她一叙,听她衷肠。她时间已经不够多,错过了三年,她没有下一个三年了。
要姚金虎传信,信在其次,姚金虎若是足够聪明,定会觉出她意,若是秦霜不愿,他也会想法促成。毕竟能在圣上面前替他说话的,可不止谢清华一人。
楚玖昨日的信,秦霜其实已经收到,且姚金虎砸营帐那架势,军中不知道郡守要升迁了的甚少。
齐路就拉着他倒了好半天的苦水,想极了在郡主离开前见她一面,甚至动起了私离的念头,但又怕郡主不见。
秦霜揣着郡主给他写的信,心情有些复杂。
姚金虎传他,又给了他一封一模一样的信,见他略一皱眉,便猜出了不少。
“郡主有邀,哪怕是我,也是一定要见的。郡主喜欢你,这一点我想你自己也清楚,郡主的身份如何,你的身份又如何?她既喜欢你,想助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在军中奋勇杀敌,冲锋陷阵又如何?又有谁能看见?甚至比不得郡主在圣上面前美言一句,你可懂?”
有些话,他这辈子都没有对别人说过,看破不说破,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识时务。所以当面对这么一个不识相的秦霜,他是气恼的,是厌恶的。但他同时又对秦霜的好运感到嫉妒,若是他能再年轻一回,得郡主亲眼,他到如今怎会是这个模样?
有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的人却求而不得,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两种人都是同样的可悲。
只他们目前都拴在同一条线上,一损俱损,他迫不得已,只好提点一番。
当然,这番话只能叫秦霜对现状更加失望,当他对朝堂,对贵胄的失望累积到一个程度,便会彻底绝望。
所以当楚玖在想办法对秦霜好时,应该考虑到,他本身就是一个心思极度敏感,且特别自负和愤世嫉俗的人。他想要靠自己堂堂正正的出人头地,决不允许他的成功带上某些捷径的影子但是他又太渴望成功了,所以姚金虎那番话,和楚玖对他的好,是引诱,也是屈辱。
他到底赴了约。
雪化后山道会比较好走,皇帝又催得急,加之庆国公府那边,因楚玖明年就要及笄,笄礼的一应事务还未准备,且再过半月便是除夕,老国公夫妇想在除夕前见到两个孙儿,所以谢清华的回京之路,注定仓促。
颜氏只给了楚玖一个时辰,她去军营等秦霜便花去了一半。终于等到他出来,见他仍穿着一身银甲,想是刚从校场上下来。
楚玖叫他上车,他先是不愿,楚玖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他终于妥协,坐到了车夫旁边。马蹄悠悠地响起,车轱辘碾过不平的泥土地,经车内厚厚毛毯的缓冲,只带来些微的颠簸。
楚玖坐在马车内靠右一侧,隔着一道帘子,外面就是秦霜。她敲敲车门,唤了一声:“秦霜哥哥。”
秦霜嗯了一声。
楚玖便又不动作了。
再过一会儿,她又敲敲车辕:“秦霜哥哥?”
秦霜还是一声不带起伏的:“嗯。”
楚玖好似迷上了这个游戏,马车行了一路,她便敲了一路。秦霜起先还好脾气地应一声,到了后半路,干脆楚玖敲一下,他便也不轻不重地敲一下,就当回应了。
这段路不长,车夫驾车又稳,时近黄昏,渐渐浓重的彩霞铺散在他前路,照得四周暖红一片,像是赶赴一场瑶台盛会。他渐渐眯了眼睛,靠在车辕上,听着身后“咚咚”两声,放在腿边的手微曲,也是两声。
“咚咚。”
马车终于停下,却是到了城门口,彩菊先行下车,撩开帘子接了楚玖,又回车内抱出一张琴。琴身微瑕,尾有焦痕,七弦如丝,光华灼灼。
楚玖领着秦霜上了城墙,两旁守卫自发退下,彩菊捧琴安静守在一侧,一时这方天地便如唯余他二人。
“我想和秦霜哥哥做许多事。”楚玖道:“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不一样的风景,但是目前,我只能和你一起看夕阳了。"
她说着,微微一笑,愈发浓重的彩霞打在她身上,如与她披了一身云裳,她唇边笑意炫目,眸中依恋惑人。当他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风景,只见霞光万里,青山连绵,天与地连成一线,皆汇到了墨一般的云彩尽头。他站在城墙上,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将那些云彩抓住。
楚玖解了斗篷,从彩菊手中接过了琴,盘膝坐下,食指微挑。
铮铮琴音如山涧流水,叮咚而至,汇入大江,流入大海,琴音越来越急,海中涌起巨浪,急浪拍涯,浪高百尺。空中隐有雷鸣电光闪过,阴云呼啸而至,滚滚入西。
一望无际的黄沙尽头,忽现一队铁骑,尔后越来越多,黄沙之后,出现一道黑色的蜿蜒城墙,如卧龙一般。铁骑将士们便在卧龙之侧举旗厮杀,刀兵相见,呐喊声声,直上云霄。黑云压城,雷光并大雨一齐落下,漆黑的城墙上流下道道血红。直到琴声已停,他都仍觉自己深陷于那番铁马冰河里,无法自拔。
楚玖抱琴站起身,彩菊忙摊开斗篷给她系上,手不小心划过琴弦,“噌”地一声,终于叫秦霜回了神。
他讷讷地看着楚玖,双唇翕动,眸光闪烁,却终归于宁静。
楚玖替他说了出来:“我学了十年琴,如果就是为了在这里,给秦霜哥哥弹这一曲,也算是没白学。这首曲子没名字,若是秦霜哥哥愿意,它是我送给你的。”
“只可惜我不通音律,辜负了郡主美意。”
@秦霜走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霞光散去,更深的夜色开始席卷。城墙上刮起了风,撩起楚玖厚重的斗篷,彩菊忧心地叫了一声“郡主”。楚玖点点头,收回目光,将琴递给彩菊,胸中却忽地一动,喉头一松,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小滩血,溅在黑色的城墙上,很快便融进了夜色里,叫人分辨不出。彩菊却已吓了一跳,忙拉过楚玖,看她唇边仍余的丝丝血迹,急得掏手帕的手都在颤抖。
“郡郡主血”
楚玖接过她手中的手帕,擦干净嘴角,再一看素白的丝绢手帕上碍眼的点点红痕,一扬手,便扔了它。@“近日来喝的药有些多,我虚不受补罢了,回去无须与我爹娘说,否则他们大惊小怪,你也要受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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