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身下马儿忽然一颠,他侧头看去,见是齐路丢了缰绳,紧张地用手扶正了头盔,他身下马儿失了控制,撞到了他的。

    秦霜拧眉:“拉好缰绳。”

    齐路箭术超群,亦是屡立战功,加之他性格憨厚,也颇得秦霜重用。最后那支深入敌营的十人小队,其中便有他。

    被秦霜喝,他先是一激灵,拉回了缰绳,尔后紧张兮兮地问:“秦霜,那城头上站着的,是安平郡主吗?”

    秦霜点头,齐路便更激动了,赶紧挺直了背:“你快帮我看看,我头盔戴正没,盔甲穿好没,够不够器宇轩昂,让郡主一眼瞧见。”

    秦霜道:“你现在冲到最前面,和姚将军走一道儿,郡主保证会看见你。”

    说罢,一夹马腹,奔过了城门。

    齐路在后面追他:“诶诶你别走啊,走这么快,我还没看清楚郡主呢!”

    楚玖下了城楼,便被彩菊拉回马车中,又往五蝶捧寿的黄铜手炉中新添了炭火,再拨拉几下马车底下的炭炉。浅浅的香味随着香炭燃烧从马车底下钻出,带着深深暖意,驱散了主仆二人周身寒气。

    彩菊又一拉车内暗格,摸了摸里面黄梨木的温食盒,问:“小姐可要喝碗暖身汤?”

    楚玖轻摇头,头顶碧玉垂花珍珠钗上,银质的蝴蝶翩翩欲飞:“我不过站了一会儿,风雪已停,且我穿得暖和,不碍事的。”

    “那咱们现下是要回府了吗?”

    “先去一趟我爹爹的府衙。”

    她现在能出来的时机越来越少,冬季寒冷,要不是大军凯旋,举郡欢庆,她这些时日又实表现得好,颜氏决计不会允她出门。

    既已出来,那今日见不到秦霜,她是不会回去的。

    也只能说她运气好,今日大军凯旋,谢清华清点物资,正要去营中慰问。楚玖央着要一同前去,谢清华摸了摸她被手炉烘得暖乎乎的手,便同意了。

    待至军中,谢清华与姚金虎于营中商谈,楚玖寻机告退,与彩蝶一道,并郡守府运送军需的护卫,在军中寻找起了秦霜。

    行至半路,忽有一铜甲将士冲至她身前,情绪激动:“郡郡主!我我仰慕你!”

    护卫收刀归鞘,却仍旧挡在楚玖面前,隔绝了那人的视线。

    楚玖忍俊不禁,挥手叫护卫退下,看向眼前人,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今日你们回城,走在秦霜旁边的,是不是你?”

    齐路瞪大了眼睛,情绪更为激动:“是我!郡主就是我,你真的看到我啦!我叫齐路,是秦中郎的副手!”

    楚玖点头:“秦霜哥哥不喜与外人接触,他能选你做副手,想必是对你颇为信任。”

    齐路便又不好意思地挠头,他一个八尺有余的男儿,身强体壮得像头熊似的,憨傻起来却又无比的天真可爱。

    没人会不喜欢这种心思纯良之人,楚玖亦然。她有些猜到秦霜将他带在身边的意图,在他领着去找秦霜的这一路上,她也向他打听了许多。

    绕过整个训练场,到了后营,一队郡守府的护卫拉着一车车药材和棉被入内,楚玖眼尖地瞧见了队前正与护卫交涉的秦霜。

    他穿着一身银质玄甲,身后红色披风着地,又随风雪飘摇。一手握右腰长剑,一手托着红羽头盔,身量笔直,眸光沉稳。原本精致的五官线条被打磨得愈发深邃,也愈发凌厉,叫人不敢直视。

    这与三年前她送走的,几乎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心中一荡,便要快步上前,却见他身后走出一个素衣女子,仰头情意款款地看着他,与他说话。秦霜也偏过头回她,二人对视,留下两个弧度契合的侧脸剪影给楚玖。

    楚玖微微咬了牙,笑意不达眼底,似是不经意地问齐路:“你们军营中,也会有女子吗?”

    齐路便答,是有一个女大夫,那时营中缺人,抽调了一些民间大夫,她是代替她师父来的。

    楚玖点头,略略思考了一番,便又重新挂起笑意,走了过去。

    因天上又开始飘雪,她戴上了兜帽,帽沿是一圈白绒绒的兔毛,贴着她巴掌大小的脸,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细腻,有一种如玉的光泽。她这么久,身量没拉长多少,一双桃花眼却长成了,双眸明亮,眼尾绯红,如胭脂染成,在寒冬天里,平添春色。

    她踏雪而来,嘴角噙笑,颊边一个浅浅的梨涡,仿佛盛满了美酒,叫人闻之便醉。,尽在于是这个世界所有的嘈杂声都没有了,直到护卫齐齐行礼,高声唤了一句:“参见郡主。”

    一众军士这才如梦初醒,亦唤郡主。秦霜也拱手行礼,刚要单膝跪下,楚玖便拦住了他:“秦霜哥哥就不必了,你这样一礼,显得我们生分许多。”

    她的手刚从袖里的手炉中拿出,正是暖和,贴在他粗粝的手背上,很快便让他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有一只小虫,从她触手的这片肌肤里钻入,一直爬满他全身,叫他忍不住想捏。

    所幸楚玖不能放开手炉太久,只微托起他,便又收回了手,仍笑:“三年未见,军中生活辛苦,秦霜哥哥却越来越好看了。”

    她话音带调笑,眸中也微含戏谑,叫何素月忍不住抬起了头,见了她一眼,便像被刺到一般,看向了秦霜出乎她意料的是,秦霜对此却并未有什么反应,连最基本表达厌恶的皱眉都没有。想到那时对她威胁的眼神和严厉的语气,她轻咬下唇,眸中渐渐溢出了泪。

    秦霜难得地回应了楚玖的调/戏:“不比郡主,国色天香。”

    楚玖掩唇一笑,眼尾轻勾,绯色愈浓:“看来从军的确能改变一个人,秦霜哥哥可比以前会说话多了。"

    秦霜不置可否。

    楚玖又看向何素月:“我听闻,你是军中大夫?”

    何素月只得又一行礼,却仍旧不敢看楚玖,只回:“禀郡主,是的。”

    楚玖看向秦霜,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那你们军营还缺不缺厨娘呀?收不收我呀?我在军营就能日日见到秦霜哥哥啦。”

    秦霜道:“郡主千金之躯,又有哪个军营敢收。”

    这句“千金之躯”又刺激到了何素月,她头埋得更低,死死地盯着自己绣花鞋上的青草纹,只觉寒风像刀子一样地在往自己身上割,一颗心渐渐沉到了底。

    楚玖不乐意地鼓起了双颊,瞥了一眼何素月,眸中有亮光一闪而逝:“谁说没有军营敢收啦?我小时候还在我皇帝舅舅的御林军里面当过差呢,可威风了,那是你没看见。”

    秦霜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问:“你那时在御林军里当差时,有没有放跑过一个因为在皇宫外闲逛而被抓的男孩儿?”

    楚玖想了想:“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可是那不是因为他在皇宫外刨土才被抓的吗?”

    秦霜黑了一张脸,瞪她。

    楚玖掩唇“咯咯”地笑了出声。

    二人相携着走远,身影都淹没在风雪里了,还能听见郡主清脆的笑声,像树间黄鹂,玉珠滚地,说不出的好听。

    齐路与彩菊跟在二人身后,一人关注着郡主身体,一人关注着郡主与中郎将之间莫名和谐的气氛,至路口,两人相视一眼,又匆匆撇开。

    秦霜将楚玖送至主营外,谢清华与姚金虎商谈结束,正等她回家,楚玖袖中手炉也没了热度,身体正渐渐冷下去。可是她看着秦霜,便不想走。

    “秦霜后多去找我吧。”

    “刚回军营,事务繁多,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

    “所以我说日后啊。”楚玖道:“忙完了这一阵,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要来郡守府找我。”

    秦霜点头,楚玖又问:“我给你的平安符你还留着吗?”

    秦霜想了想,那香囊应该还是在他房间某一处的,便又点点头,楚玖伸手要掏他腰侧,他反射性地躲开,对上楚玖控诉的眼神,却生生止住了动作,由她摸索一番。

    “你没有随身带着!”

    秦霜解释:“行军打仗带着不方便,我便取下来了。郡主的平安符很有用,有它庇护,我才能平安归来。”

    那边谢清华已经见到了二人,正唤楚玖过去,楚玖轻抿了唇,泄气般地瞪了秦霜一眼:“那符是我特意为你求的,保你平安喜乐,香囊不好戴,你便取出符来贴身佩着,好不好?”

    @秦霜颔首,楚玖终于才算满意,加快脚步赶回了谢清华身边。

    秦霜看着谢清华为她拍去肩头和帽顶的雪,数落了她两句,又拉出她的手来握了握,似是不满,连着教训了彩菊,再将她赶上马车。

    厚重的车帘子放下,谢清华脸上的担忧才卸去,目光冷冷地看向了秦霜。

    秦霜陷在漫天飞雪里,朝着谢清华拱了拱手,再转身,回往自己的营帐。厚重的皮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做响。

    今年蜀地的雪好像特别大,都快赶上京都了。

    而那个他以为会在房中的香囊,和里面那张曾供奉于佛前的平安符,却始终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