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花海里。粉浪堆叠，转眼已是春天。微风轻扬，卷起漫天花雨。碧潭之上，朦胧的水雾将此处衬得宛若仙境。

    “师父，我这招练得对不对？师父？”见无忧又在出神，暮汐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父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猛回神，神色有些尴尬，“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师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手刚碰上他手腕，无忧却像受刺激般快速将手负在身后。

    “没事。你把为师教你的那套剑法练一遍给我看。”

    “啊！”暮汐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已经练了三遍了，师父一遍都没看？”

    “三遍了？！”抬起袖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那回去吧。”

    师父最近好奇怪。望着无忧无尘绝世的背影，她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北辰与溟轩的战事？

    说也奇怪，就在前天，北沂寒忽然下令攻打溟轩边境雾州。此地甚为贫瘠，又易守难攻。就算想吞并溟轩，从此处下手，也并非明智之举。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北沂寒居然亲自披甲上阵，搞得轩凌绝也不得不亲自出征迎敌。这场势均力敌的战事，怕要持续好久。而最苦的，莫过于百姓。

    明月当空，皎洁如水。清辉华丽而隆重的洒了无忧一身。如仙般出尘，似早已脱离凡世。

    “师父。”暮汐走到他身边，轻唤了声。

    仰头望着空中明月，声音里是暮汐从未听过的孤寂，带着淡淡忧愁，悲伤的让人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汐儿，你恨吗？”

    听不明白，但还是摇头，“不恨，有师父在，就不会恨。”

    “答应师父，永远不要恨。”低头看她，眼里太盛的光芒如星辉一般，却深的看不见底，“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师父为什么当初要留下如烟，师父现在告诉你。她身体里，有你三分之一的魂魄。”

    “啊？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但你要答应师父，永远不可以伤害她。”

    “我......”我不伤害她，可是她会伤害我。

    “你需知道，她若死了，你也会死！”

    呃！这么恐怖，“那我死了她是不是也会死？”

    无忧摇头，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听话。”

    “知道了。”撇撇嘴，反正今后也不会再见面。就算她想还不一定有机会。倒是师父......

    直愣愣的盯着他，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无忧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不想点破，拍拍她的头，自己转身进了屋。几乎每晚，他都要忍受断魂腐蚀心魂之苦，灵力流失越来越快。还能撑多久，他不知道。

    师父今天说这话好奇怪，难道师父想丢下自己偷偷跑掉！越想越不对劲，不行，今晚要去师父门口好好守着。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冲进去。

    在无忧房外守了很久，迷迷糊糊睡去。猛然间听到什么声音从房内传出，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急急推开门。

    怎么，怎么会这样？！僵在原处，傻傻望着里面疯狂扭动的苍莽。蛇身上全是一道道流血不止的口子，两眼间是一道长长的红色疤痕。

    “师父！”是师父！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师父，是蛇妖！

    没料到暮汐居然会突然冲进来，被她看到自己真身。惊愕之下，拖着伤重的身子从窗户离开。

    很久都没回神，等清醒过来时，屋内除了殷红血迹，哪还有无忧半点影子。

    “师父，师父！”一路沿着血迹追到深山，可是，为什么会下雨。明明月亮还在，为什么会下雨。将血迹冲的一干二净，她又如何找得到师父。

    浑身被淋个透湿，却仍是不肯放弃一遍遍在山中寻找。那么多伤口明晃晃刺痛着她的双眼，她却从来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无意中撞破，师父又打算瞒她多久。

    “师父，你出来！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的。出来啊！”视线一片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周围又这么黑，看不清去路，狠狠摔在地上。手触到什么滑腻的东西，不由惊叫起来，“蛇！”

    大树后的人影身子一僵，飘渺似海上孤舟。长叹一声，向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天大亮，暮汐惊奇的发现自己回到了客栈。脑海里闪过昨天一幕，猛跑向无忧房间。

    “师父？”看到无忧安然坐在桌边喝茶，房间里哪还有半点血迹。昨天莫不是自己做梦。

    “今天起这么早。”放下茶杯，无忧一袭白衣，神色如常。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师父昨晚......睡得好吗？”

    点点头，他尽量不去看她略有深意的目光，“该练剑了。”

    “师父，这招剑法我老练不好，师父可不可以指点我一下？”回眸，她嫣然一笑。灿若星辰，昊宛如月。

    虽然容貌大不一样，可神态又怎么变得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从前在沧澜山的岁月，她总喜欢对他这样笑。

    “好。”走到她身边，他伸手去接剑。暮汐却趁势一转手腕，将他衣服挑开好大一个洞。

    慌乱用手去遮，暮汐却先他一步抱着他大哭起来。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却遍布伤口。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师父，是谁伤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知道我笨，我没用，可你为什么要瞒我？”

    知道再瞒不下去，他轻轻叹气。本想昨夜既被她撞破，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可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又折了回来。怕她又像当年一样发了疯的找他，最后搞得遍体鳞伤，甚至双目失明。

    “你......不怕我？”

    摇头，拼命摇头。她为什么要怕？蛇又如何，妖又怎样，不管他什么身份，都是她师父。是对她而言，最最重要的人。她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了师父。

    “师父，痛不痛？”小心翼翼抚上伤口，泪珠子啪啪啪的往下掉。

    “不痛。”

    “骗人，怎么可能会不痛。”抹一把眼泪，哽咽道：“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师父，是谁伤了你？”

    叹气，薄薄的嘴唇无一丝血色。本该狼狈，却偏就有纤尘不染的味道。

    “是......断魂？”脑海里猛的蹦出最可怕的事情。断魂，中毒者全身皮肉爆裂，腐蚀心魄，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别怕。”手轻轻抚上暮汐面颊，眼里的温柔像三月湖水，一点一点渗进她心里。“师父不会死。”最多，重新回灵石里沉睡。只是这次，谁又能给他生命，将他唤醒？

    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的已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什么不会死，师父当她三岁小孩子骗？断魂乃妖魄所炼，至阴至毒，连神仙都难逃一死，师父又怎么躲得过？

    到底要怎样才能救师父？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牢牢拽住他袖子，“冰血莲可以，师父，你快把我体内的冰血莲取出来。”

    怔了怔，他轻轻摇头，“冰血莲早已化入你的血肉之中，是取不出来的。”

    所有希望一瞬间破灭，她踉踉跄跄向后退去。

    “汐儿......”

    “师父。”脸上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空洞的眼神全无神采，“我不知道师父心里是怎么想的，从来也不知道。师父当初离开，就是因为中了断魂吧。为什么不用冰血莲治？若不是我差点被人杀了，师父只怕也不肯出来见我。在我眼里，师父一直是最重要的。可我在师父心中又算什么？”

    “我是师父一手带大，没有师父，我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意义。我什么也不要，只想师父好好陪我，可你却把唯一能救命的冰血莲放我身上。你以为，这是对我好？这么多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无忧惊痛，她每一句话对他而言就像凌迟。一刀一刀在剐他的心，将他永远冻结在那个荒无人迹的冰原。等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两生师徒，他亲眼看着她从小女孩在他膝下慢慢长大。他真的错了？他只想给她一个成全，只想还她一个完整的灵魂。可是，却从没问过她想要什么。不，他没错。当年是她亲口说不再要他这个师父，那些残忍的话到今天他都没有忘记。她总有这个本事，口口声声说他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可转眼却又将他抛在脑后。

    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我！

    一口气没顺上来，手撑在树干上，咳了好大口血。细细的血丝顺着唇角流下，诡异而妖艳，竟是暮汐从未见过的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