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错了,我不走,求您,别赶我走,我错了,真的错了…”程斯语想起什么似的,急忙保证道,“名字我去改,我去按您的意思改过来!您说叫什么就叫什么“我没跟你说过吗?”陆千帆煞有其事的反问,“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是儿子说错了!”程斯语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脆,“爸说过,说得清清楚楚,是我没听您的…”

    “不想听,以后都不用听了。”陆千帆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斯语拼命摇头,“不要,爸不要不要赶我走,求您"

    “你长大了。”陆千帆说得很慢很慢,很重很重。

    “爸”程斯语泪流满面,跪行向前,搂住了陆千帆的腿,“爸说过永远不会把我扫地出门,爸说过让我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爸答应过我的"

    “我是答应过,不过,是有条件的。”陆千帆的手搭上了程斯语的肩膀,“那你呢,我说这些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我说”程斯语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满心欢喜的向陆千帆天真承诺,“诚诚会永远都听爸爸的话!要是我不听话爸爸就赶我走,让我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陆千帆从未这样称呼过他,以后他也不再如此自称。可是陆千帆一直都对他很好,如对待亲子般为他倾尽所能和心血,栽培他历练他,让他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熠熠夺目。现在他长大了出息了,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陆千帆终于让他成为了他想要成为的样子。

    “诚诚会永远听爸爸的话。”陆千帆深深吸了口气,“可是小语,从来都很有自己的主意。”

    “爸,我改,我马上改!”程斯语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发展到这般地步,“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前儿子也犯过错,犯过许多错,爸都没有真的怪过我,这次是儿子糊涂爸别不要我…”

    “以前.

    以前你还小,无依无靠的能去哪里?要是我把你从孤儿院带出来,看到了外面花花世界的精彩再毫不留情的丢回去,那才叫真正的残忍。小孩子嘛,不懂事犯了错,没什么大不了。又是那么聪明机灵的小孩,我训你教你,只要你知错能改,日后自有一番天地。”陆千帆的眼神望向远方,“可是现在你不是早就在律所旁边买了个半亿豪宅准备当婚房么。我当年没有看错,你是个很有本事的孩子。"

    “爸,没有您我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那个房子我从没打算过去住的…”程斯语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他很怕父亲追问他不去住干嘛买那么大个房子,开发商的精装修统统不要,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是亲自挑选打点,每一个装饰摆设都是他和雨萱喜欢的。有这个房子在,他分明就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钱是你自己凭本事挣的,房子是你辛苦攒钱买的,如何处置是你的自由。”陆千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书房,也示意程斯语一起出来,“回去睡吧,明早就走。”

    程斯语满脸是泪,他是绝不会离开陆家的,可眼下也觉得不该影响父亲休息,认错请罚来日方长。于是顺从了父亲的意思,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雨萱拍着刚刚喝饱了奶水的小娃娃,已经进入了梦乡。

    程斯语没有上床,他在自己书房的小床上蜷缩着,想起自己毒瘾发作的那个晚上,陆千帆一夜无眠地守在他身边。父亲的手宽厚温暖,一下一下的拍在他的背心,让人心里熨帖踏实。那一刻,所有的痛苦和恐惧,无助和迷惘,都随着父亲沉稳的呼吸声烟消云散了。

    不可以离开陆家,程斯语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脑海里勾勒着一个又一个求得父亲原谅的计划,整整一夜都未曾合眼。

    第二天早上,家人一起用了早餐。陆千帆本来话也不多,与程斯语说话时也并无异样,吃完饭离席后直接回了书房。雨萱这才悄悄问了程斯语原委,得到的答复十分简单:哥有事情没办好惹爸爸生气了,过几天就好,让她不要担心,在家安心奶娃就好。

    九点一过,程斯语就带着公文包出门了。他一向对学业与工作看得极重,雨萱早已习惯绝无怨言,安淮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没有多话,如往常一样送姑爷出门。

    回到陆千帆的书房里,安淮南先是汇报了律所里最近的情况,程斯语的工作安排,最后罗列了一些必须要陆千帆出面处理的重要公务活动,以及律所刚启动的改革计划。

    “他走了?”陆千帆对工作安排没有异议也没有兴趣,脑海里都是儿子昨天晚上哭红的双眼和他拉着自己时指尖冰冷的温度。

    “姑爷出门了,不过不像是要离开。”安淮南如是说。

    “总要走的。”陆千帆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儿子恨他也好,他不能那么自私,横在人家父子中间舍不得放手。孰亲孰远,他不想让长大的小宝也面对这样两难的选择。

    “也许是先生多心了,三少和姑爷心里都是依恋您的.

    …”安淮南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人家不来要回去,不是我强占着的理由。二十年我知足了。孩子懂事,过些天会好的。”陆千帆忍不住点了烟,又嘱咐安淮南道,“走的时候你去送,都要帮着安顿好。那孩子心事重,有机会你开导两句。”

    “是,先生。”安淮南应声,见陆千帆状态不佳默默退了出去。

    程斯语过了饭点才回家,雨萱和孩子都不在,这次想起来手机里的未读信息,原来她今天要回医院去做复查。程斯语现在本也顾不上她,径直跑到陆千帆的卧房书房找了一圈,父亲也没在家。意外的是,书房的门没锁。

    有生以来第一次,程斯语自作主张进去了。

    书桌前,熟悉的位置。

    找到那把他没有拿走的戒尺,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规规矩矩跪下。@这是他在卓奕铭的只言片语里琢磨的,父亲曾经的请罚姿势。@陆千帆回来时,天已擦黑。

    多年来他从未忘记过在离开时锁上书房的门,可今天,他好像在等着什么,可又怕自己什么都等不到。他怕回家时再也没有那熟悉的欢声笑语,也怕程斯语犯倔不肯听他的话离开。总之,此时此刻的陆大律师很犹豫很纠结,这个时间贸然去儿女的卧室并不是个太好的办法,心不在焉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陆千帆从不罚程斯语跪着。

    时代变了,规矩也要跟着变一变。让这个年代的孩子下跪,多少有些迂腐屈辱的味道。何况程斯语是养子,他从来到陆家起就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以陆千帆对他的惩罚总是要考虑周详注意分寸。况且这些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们总是犯错,跪得多了膝盖要出毛病的。还是打一顿好,绝对没什么后遗症。

    “你干什么?”陆千帆面上带着愠色,心里却是安定了不少。

    “爸,您回来了。”程斯语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彷佛手里捧着的不是那根带给他无数痛苦的戒尺,而是能让父亲开怀的奖状。“爸,我错了。”

    “几点来的?”陆千帆皱了皱眉头。单薄的居家服,膝盖下面原有的羊毛地毯也被他挪到了一边。

    这个实心眼儿的傻孩子,真的让他头疼又心疼。

    “两点二十。”这个问题在程斯语的意料之中,早已准备好现成的答案。从昨天开始他对自己的要求又多了一条,以后父亲问话不但不能撒谎,更不能拖延和敷衍,每个字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不可对父亲有半分欺瞒。

    “晚饭没吃?”陆千帆自以为了解儿子,这么大张旗鼓来请罚,定然是不顾自己身体的。

    “吃了,父亲放心。”程斯语解释道,“不吃东西伤身体,您会担心。”

    “嗯,到了饭点下去吃的?然后再回来跪着?”陆千帆腹诽,有时有点的你这是来我这儿上班呢?

    “没有,我自己带了个汉堡包”程斯语坦然回答。

    “以后不许在我书房里吃东西!也不许这么跪着,出去!”陆千帆的心被什么东西猛然撞了一下,耳边清晰出现了少年欢快的声音,那是第一天到律所里负责买饭的小陆诚,他说爸我回来了,我买了汉堡和薯条咱们中午吃吧。

    “是”程斯语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双腿,撑着地板起来,“爸,雨萱还在月子里,这时候搬家太折腾,对她身体不好,您想赶我走的事情能不能缓缓"

    陆千帆一愣,臭小子这是缓兵之计啊,还学会跟他谈条件了。再一看那明明满肚子小算盘却又是一脸无辜的乖顺样子,再不肯让步通融又显得太不近人情。

    “回去睡吧。”怕程斯语不肯听话,陆千帆又补充道,“你当真懂得什么是孝顺吗?孝顺孝顺,不但要孝敬,还有顺从。就是你从小所说的,要听话。”

    “是,您也早点休息。”程斯语并未打算坚持,他心里的小计划,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完事的。

    第三天。

    陆千帆还是忍不住起早就出去找程青川,他们熟悉的地方,程三少喜欢的娱乐场所,以及他过去伤心难过受了委屈总会跑去偷偷舔舐伤口的秘密基地都没有。

    世界这么大,程老板有钱有闲,想要藏起来,哪那么容易找到呢。

    陆千帆自责又内疚。

    回到家,程斯语同昨天一样,又在跪着请罚。

    陆千帆真想上去踢他一脚,说话听不懂还是怎么着?可是转念一想,身为岳父要斯文端正,见面就动手太不友善。

    “爸,您回来了!”程斯语听到声音回头,眼巴巴地看着陆千帆。

    又跪了一天,膝盖很痛,开始发红发肿。只要父亲上前来察看,就一定会心软吧。至少要让自己养好了伤处再走,这样才有更多的时间争取原谅。

    “你倒准时。”陆千帆为难。不如就狠心一次吧,从小没受过这份苦的孩子,坚持不了多久的。陆千帆这次没问时间,以为他也是晚上回来才过来的,殊不知今日的程斯语,是从吃了早饭就来跪到了现在。

    “爸还生气吗?我知道错了,真心的知道了……”程斯语感觉父亲今天状态还好,试探着问,“要是爸同意的话,明天我去给孩子改名字,您再原谅我一次可以吗?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真的"

    “现在就算是改了,青川心里的伤也留下了,孩子多个曾用名,以后办什么都麻烦。”陆千帆叹了口气,无力道,“就这样吧,你起来吧,回去睡觉。”

    “爸…”程斯语浑身上下被人卸了力,站起来时更是双腿发颤,“明天我去给他道歉可以吗,我去跟他认错,都是我任性妄为不懂事”

    “不用了,青川走了。”陆千帆眼里多了一抹感伤,“今天我出去找了一天,可能的地方都去过,可是他也许真的走了。"

    程斯语如五雷轰顶,过去那些年陆千帆是如何想念惦记这个小师弟、程青川回来后父亲又是如何喜不自胜如获至宝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啊!程斯语实在是后悔万分,世界上最不孝的儿子,就是他了吧。

    “爸我不是故意想气他我真的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程斯语又哭了。现在他明白了,眼前的父亲不会轻易原谅他,亲生的爸爸也转身离开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