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010年的毕业季,总是让人唏嘘。

    那或许是池铮掉入低谷之前最后的几个月,他忙着新程序的开发,陆怀去和陆司北介绍的人搞运营的事情,然后就是一路开始往下掉资金被套、程序被别人占为己有。事儿闹大了,池铮退学。

    陆怀为此已经毫无办法,还是想再继续努力一次:“要不我去林州,他们的大本营在那,再弄出几个新闻,肯定会有些忌惮。”

    池铮只是抽烟,没有说话。

    陆怀:“我就不信这事儿没人管。”

    江缙想了想,看向池铮:“我妹在林州的电视台实习,或许知道一些情况,我和她打听一下,有什么事情再和你说。对了,你那个哥们,联系到了吗?”

    池铮脸色阴沉,缓缓摇头。

    陆怀叹气:“都是我的错。”

    江缙拍了拍陆怀的肩膀。

    池铮轻笑了一声:“这事儿算我们倒霉。”

    其实他们应该知道的,这种技术纠纷,多少都不能太清楚地界定,更何况陆怀稀里糊涂和人家签了合同,这事儿去哪儿都说不过去。

    但江缙还是给孟盛楠打了一个电话。

    孟盛楠听了,顿了一下道:“这个事情我听说过,我一会儿和我们领导谈谈,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再给你回电话。”

    江缙:“尽快。”

    孟盛楠一刻都没停,搜罗信息。

    后来也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孟盛楠做好报道却发不出去,前辈希望她爱惜羽毛,不要硬碰硬,这是她第一次在新闻业上栽跟头,从前的那点热爱好像面对现实的时候都没有用处。

    江缙后来问她:“没事妹子,努力过就够了。”

    孟盛楠轻轻叹气:“你朋友还好吗?”

    江缙想起池铮实际上已经颓废至极,却依然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是不太好。”

    孟盛楠:“你帮我和他说声对不起。”

    “这和你没关系。”

    孟盛楠摇头:“有关系的。”

    江缙挤了个笑:“别想太多。”

    孟盛楠地眼睛有些酸了。

    江缙:“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J孟盛楠:“也许回江城。”

    江缙缓缓叹气道:“盛楠你知道吗?当老天爷想送给你一份大礼的时候,就必然会先让你去一趟地狱,只要你经受住他的考验,才有资格拿得住他的大礼。”

    孟盛楠忽而笑了:“真会说话。”挂了电话,江缙看向池铮。

    他已经在出租屋里睡了一个礼拜,自从学校退学之后,就这么一直睡着,或者就是喝酒,说话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起来也是,会淡淡道:“这酒不错。”

    江缙待了一会儿,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池铮一个人的时候,他慢慢睁开眼睛。刚才那些话他都听到了,江缙这货很适合做心理医生。

    池铮慢慢搓了把脸,抬眼。

    他伸手在床上摸手机,手机从床缝掉到了地上,无奈只好从床上下来,垂下头伸手去够,没够到,一时烦躁,气地踢了一下床下的行李箱。

    箱子摊开没有锁,现在全散开来。

    隔间的拉链里面有一张照片别了出来,那是陆司北当年掉落在这儿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说过,只是将它随手就扔那儿了。照片上的孟盛楠笑起来十七八岁,那笑意让他冰封冷冽的脸上都有了一丝动容。

    池铮随即低头叹息:“真是疯了。”

    8回到江城的日子平淡普通,每天都是。

    池铮除了下楼吃饭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陈思偶尔推门进去,他大多时候都在睡觉,只是为了不让陈思担心,偶尔也会说一句话。

    陈思经常劝他:“要不你去找史今吧。”

    池铮还是很少出去。

    但史今总是会过来,给他说一些外面的新鲜事儿。比如哪个高中同学结婚了,要拿多少份子钱,又或者见到他哪个前女友,要不要拉出来大家一起见见。

    总之一句话,史今说:“铮啊,咱谈个恋爱吧。”

    池铮靠在床上抽烟,闻声一顿。

    史今:“我认真的。”

    池铮懒懒抬眼:“我直男。”

    史今愣在当场,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想哪儿去了你?就算我风情万种,也不找你这款的,那得是特别暖男的类型。我说的是你,你得谈个恋爱。”

    池铮眼皮垂下:“没什么兴趣。”

    史今差点炸了:“你再说一遍?曾经一个月换俩女朋友的战绩你都忘了吗?别告诉我你真的对女人没兴趣了?!

    y池铮嗤笑:“没了,懂吗?

    JJ史今:“”

    池铮抽完烟,将被子往身上一拉,倒头就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想静静地睡上一觉。

    但史今不让,硬是把被子拉开:“刚睡醒又睡?

    J池铮侧身躺着,依旧闭着眼睛。

    史今知道对症下药,想了想道:“我琢磨了一下,实在不行你再找找你那个哥们,他玩运营这一套又是他的熟人肯定能帮你,就算出国了,他应该有女朋友吧,在国内吗?实在不行你联系一下,说不定真的有办法。”

    提到孟盛楠,池铮唇角微微一动。

    史今:“这是哥们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楼下陈思在喊:“史今啊,阿姨洗了水果。”

    史今连忙应声两句,下楼去拿。

    池铮慢慢睁开眼,他从床上下来,将房间的门反锁,然后靠着门框,好像全身的劲儿都没了,缓缓地蹲了下去,坐在地上,单膝撑起,一只手搭在上面,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史今进不来,一直敲门:“池铮。”

    他声音很淡:“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L。"

    9后来呢?

    后来的两年里,孟盛楠在花口初中教书,池铮颓在家里,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如果要说有的话,只能说是单方向地打过三次照面。

    第一次是在公交车上。

    第二次便是同学聚会。

    现在想起来好像是2011年年底时候的事情了。聚会是史今张罗的,池铮的手机修理店也刚开不久,状态慢慢地好了起来。

    他们去了江城的一家酒店。

    当时来的朋友都是中学时候玩得好的,有的现在混得还行做了老板,有的依然挣扎在打工流水线上,很多人都还在好奇池铮的现女友是谁。

    他笑笑说:“现在单着。”

    史今就纳闷了:“怎么没有人问我呢?给咱介绍一个”

    大伙儿笑得很大声。

    池铮没什么想说话的欲望,一直低头喝酒,听着他们说起近两年一些江城的发展和工作前景。他听得有些烦躁,出去抽了支烟。

    他在酒店大堂遇见了孟盛楠。

    怎么说呢?她变得温和美丽。

    孟盛楠也是很久没有见到周宁峙了,对方也是来江城出差要赶飞机,两个人就站在大堂说了一会儿话。

    池铮靠在阴影处的门廊上,抬眼。

    孟盛楠一脸兴奋的样子:“你来江城都不告诉我一声,太不够朋友了吧,周大神,昨天他们还在群里说你去了旧金山。”

    周宁峙笑:“真是一趟急差。”

    孟盛楠当然理解这人工作狂的一面,无奈道:“你这么忙今天还在中国,明天可能就去了洛杉矶,怎么有时间生活?”

    周宁峙:“没有办法。”

    孟盛楠怕耽误飞机:“现在说话没事吧?要不你先去吧,我们有时间了再聊,也不在这一会儿。”

    周宁峙倒淡定下来:“不急,和你说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大不了退了票换下一趟,总不能怠慢你,我会后悔。”

    孟盛楠:“你现在怎么和江缙说话这么像?”

    周宁峙笑了一下。

    孟盛楠问:“一延姐还好吧?

    J周宁峙:“她在加拿大,见不了几面。”

    @孟盛楠“哦”了一声。

    周宁峙:“又想打什么算盘?给江郎才尽报信吗?他想知道,自己来问,整天让你给他打听,还怎么追女朋友?

    n孟盛楠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y周宁峙失笑。

    看他们说得投机,池铮脸色暗淡。那个男人一身意大利品牌西装,举手投足之间温文尔雅,看向她的那种深藏关怀的目光,池铮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拿着烟,烟自己快烧没了。

    他们没说太久,两个人就做了告别。孟盛楠今天穿着碎花低腰齐膝裙,匡威的帆布鞋,衬得她很活泼,头发也长了一些,发梢还是微卷,不失俏皮,回过头进电梯的时候,那张脸颊上有了岁月给她的妩媚。

    那是池铮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个词。

    烟烫到手指,他微微缩了一下,低头,将烟摁灭,再抬眼,她已经不见了。电梯一层一层往上走,停在了九楼。

    池铮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回了包间。

    有人问他:“去这么久,罚酒啊我说。”

    池铮笑笑,也不推让,真的倒了几杯下肚,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今晚这家酒店好像挺热闹。”

    “好像几楼来着,有一个什么交流活动。”

    “九楼吧,我看很多人上去。”

    史今凑过来:“怎么了?

    J池铮淡淡道:“没什么,遇见一个熟人。”

    聚会没多久就结束了,大家要去唱歌,池铮借口有事没去,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靠在路灯边的车上,点了一支烟,百无聊赖地看着酒店门口。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一堆人从里面出来了。

    孟盛楠皮肤白皙,碎花裙子在夜光灯下衬得她很温软,只见她和朋友互相告别,歪头笑了一下。

    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她坐了上去。

    池铮咬着烟,目光平静。

    他就那样站了一会儿,直到那辆车已经远去,才有些恍然,有一天他居然也会这样儿,忽而笑了,把烟抽完,开车走了。

    10至于第三次照面,纯属一个巧合。

    不知道是不是史今提的想法,陈思居然给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池铮本来没打算去,但碍于陈思的面子,还是去了。

    他们在一家餐厅见的面。

    相亲对象很满意他的那张脸,甚至第一眼看见了就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陈阿姨说你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店,我觉得男人创业也挺好的。”

    池铮只是笑了笑。

    “你房子准备买哪儿?我挺喜欢平原路。”

    池铮抬眼。

    “听说那边的小区还赠送一个地下室,车位的价格也挺合理,不过真要是买了,我不太想和父母一起住,当然陈阿姨想过来也行,但是最多一两天吧,我比较怕吵,如果有了小孩,还是让我妈过来照顾吧,我觉得陈阿姨的话大家少来往,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婆媳关系,该说的时候也不用不好意思,当然生活费什么的陈阿姨该给还是得给小孩,毕竟我妈照顾也挺累的,这是应该的吧,一个月多少够呢,你觉得”

    池铮轻笑道:“哎。”

    对方停住话匣。

    池铮:“我没钱。”

    相亲对象:“”

    池铮:“没车没房,还有一堆债。”

    相亲对象:“”

    池铮:“懂吗?

    J相亲对象一听,愣了一下,瞬间站了起来:“什么都没有你还来相个什么亲?!吃饱了撑的吧,长得好看有个什么用?”说完拎着包就走了。

    不过进来才几分钟,就成这样。

    池铮坐在那儿,笑着点了支烟。

    他抽完了烟,去结账,顺便去了一趟洗手间,余光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一个男人拦住了去路。这个画面有多熟悉呢?从前K厅的时候也见到过,但那个时候,孟盛楠直接就给了对方一巴掌,这一次她好像心情不好,不愿理会。

    男人还在套近乎:“这么漂亮有男朋友吗?

    JJ孟盛楠没有搭理。

    男人:“留个联系方式吧。”

    孟盛楠直接绕开走了。

    男人站在原地:“娘们装什么呢?

    J@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拳,还正蒙着呢,池铮就将这人拉去了洗手间,也是个不经打的,他直接给了几脚,然后洗了洗手,出去了。等他出去,孟盛楠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他扯了个笑。

    史今电话过来:“相亲怎么样?那女孩子也是北京回来的,现在工作稳定,而且人家性格也不错。”

    池铮一边往车跟前走,一边摸了支烟放嘴里。

    史今:“你说句话。”

    池铮咬着烟道:“说个锤子。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陆司北要结婚了,给他发了一个电子请柬,问他有没有时间做伴郎,要感谢他这些年出谋划策。他颤抖地打开请柬,在看到那张请柬上陆司北和孟盛楠的婚纱照的时候,忽然从梦中惊醒。

    深夜寂静,只有黑暗。

    池铮没有开灯,他摸索着在床头柜上找到烟和打火机,手晃了几下,才打着,点上烟,暗淡的星火给这黑夜带来了一点光亮。

    他吸了一口烟,渐渐清醒过来。

    那是凌晨四点,窗外一片漆黑,像是快要把人吞噬掉一样。他微微偏过头,只听得见院子里的风声,树叶轻轻摇晃,像他那颗动荡不安的心脏,许久都不曾缓过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谈过那么多女朋友,想要什么样子的没有,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当你想念一个人时候,好像也找不到什么理由。

    只是记得第一次见面,陆司北带着她走过来。

    她没什么笑意:“你好,孟盛楠。”

    这三个名字没来由的熟悉,如果他从前有认真对待过,哪怕一次,他也一定会想起来,但是没有。还是陆司北继续帮她介绍:“孟子的孟,盛世的盛,楠木的楠。”

    他淡淡道:“池铮。”

    (全文完)

    再版后记曾经想过要怎么样去描写池铮的视角,第一版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完整地表达出来实在遗憾,后来想要再重新下笔,却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写。这次再版是一次纠错、重复、修补、表达现在。

    时隔多年,再次去写池铮的心理活动,终于发现了很多他对孟盛楠有过的心动,或许可以说他早就蓄谋已久,于是在小说和番外里都作了整理。作为一个文字表达者,有时候当你不知道怎么继续,不妨停下来,笔下的人物就会自己去选择要走的路,这是写小说的时候遇到的最快乐的事情。原来以为重新修改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因为这些年的阅历在增长,当你再回头看很多年前写的小说,担心会用词幼稚,故事浅薄,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依然每天都是很开心地去写他们,想起他们有过的暗恋和重逢,晚上写到十二点都不愿意去睡觉。与他们再次相遇的日子里,我都是带着满足结束这一天。很感谢池铮和孟盛楠,感谢遇见这本书的善良编辑和可爱读者,这是我写过最好的小说。今天西安有微风,一切都很安宁,祝福大家身体健康,得偿所愿。还有的话,就是《兰波传》里让吕克·斯坦梅茨的前言里地最后那句话:

    “每个人都再次踏上新的征程,心想自己一定能追上那个他以为远在天涯的人。"

    一个普通平静的傍晚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