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后来再想起,对孟盛楠的印象是2007年。

    那一年他们毕业还不算太久,念了大学也只是玩。池铮每天的生活就是敲代码、打游戏、打篮球、谈女朋友,有时候一个月就换一个对象。

    陆司北来找他传授经验那天,他刚分手。

    他们在北京的租屋里喝了很多酒,都喝醉了,醒来的时候陆司北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笑着对他说:“等追到了再找你喝酒。”

    池铮一笑:“行啊。”

    后来陆司北回了林州,他当时接了个软件的活儿,有一段时间把这事儿忘了,等到忙完退租要回学校的时候,收拾东西,从沙发底下找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他在陆司北钱包里看到的那张,孟盛楠歪着头笑得特别灿烂的照片。

    怎么说呢?特别有感染力。

    那一年的后来,他新谈了一个女朋友,对方总是喜欢浓妆艳抹,穿短裙高跟鞋。一起出去逛街,他总是走在后面玩着手机打游戏,会被催促:“你快点儿。”

    池铮也总是不耐烦地跟上去。

    女生从试衣间出来,问他:“这件怎么样?

    J他从手机里抬起头。

    “好不好看?”

    池铮:“还行。”

    女生不开心了。

    池铮低下头继续打游戏,丝毫没有那么在意,直到对方气呼呼地走了,他似乎也不会去哄,转头就回了学校,第二天女生又找了过来。他总是这样,追到了也漫不经心,但总有人争着想做他女朋友。

    有一次江缙开玩笑:“你说人活着图什么呢?兄弟几个可是很羡慕你,别的不说,就你这副好皮囊,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池铮嘴角一勾。

    江缙:“别那么笑,我受不了。”

    池铮:“滚。”

    江缙:“我记得你上个月还谈了个文学系的,这个月就换到了物理系?都是肤白貌美身材火辣,这速度挺快的啊,物理系这个研究天体呢吧?

    乃池铮笑笑:“要不我叫过来你们聊聊。”

    “滚吧你。”江缙说,“兄弟几个可都羡慕着呢啊。”

    池铮收了那副游戏人间的语气,忽然脸色一正,淡淡道:“挺没意思。”

    “这还叫没意思?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知道吗?就追你的女生,别说其他院,就咱计算机系,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吧,至少看上了你的皮囊。”

    池铮拿拖鞋砸了过去。

    江缙哈哈大笑:“别别,开个玩笑。

    “昨天你和你那个女朋友出去玩的时候,我们几个讨论了一下,你喜欢的类型好像都是这种风格,至少得漂亮。我记得你好像喜欢一个女演员,《恋空》里那个,叫什么来着?”

    池铮说:“新垣结衣。”

    “对对,就是她,眼光真高。”江缙说,“不过我怎么觉着你谈过的那些女生里,有几个眉眼长得挺像她。”

    池铮笑了一下:“有关系吗?

    羽“这就是你下意识喜欢的类型呗。”江缙叹了口气,“你别不会是个情种吧。”

    池铮忽然想起孟盛楠的那张大头贴,短发、发尾稍卷、脸很小、笑起来特别文静秀气、眼睛里有不轻易显露的狡黠。

    他声音低了:“我见过更像的。”

    江缙好奇道:“谁啊?说来听听。”

    池铮当时没怎么深想过,只是淡淡地提起:“一个哥们的女朋友,不过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追到手。”

    “呦,那也是名花有主了。"

    池铮:“算吧。”

    江缙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开口:“你不会感兴趣了吧?

    JJ池铮:“怎么可能?

    JJ江缙“嘘”了一口气。

    池铮:“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J池铮没说话。那个时候他只是单纯地好奇,陆司北那个性子会谈个什么样子的女朋友。

    江缙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道:“你还别说,这么一捋吧,我也见过更像的,但是那种感觉不太一样。”池铮抬眼。

    江缙:“想认识?想得美。”

    池铮嗤笑。

    江缙骄傲道:“我干妹子,有才华还长得漂亮,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这个,但可不能让你祸祸了,想都别想。”

    池铮笑骂:“想个锤子。”

    江缙低声琢磨道:“就算你想也没用,好像听说她在谈着呢,十四五岁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真的是长开了啊,都是大姑娘了,不行,回头我得问问她。”

    池铮敛眉低头,又点了一根烟。

    2那次见到她,纯粹是因为太闲。

    陆司北专业比赛拿奖,或许也是一种对他传道授业的感谢,还有当年那个“等追到了再找你喝酒”

    的承诺,池铮没什么事就去了林州,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半年左右。

    他们一起过来找他吃饭。

    那是池铮第一次正式地见到孟盛楠,她和照片上的样子感觉差不多,甚至比他想象中的更文静,眼睛里有一种很快能让人沉下来的气质。

    他很快克制疏离别过脸去,看向陆司北:“去吃饭?

    J三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中餐厅。

    但是孟盛楠并没有待太久就有事走了,池铮从洗手间缓缓走了出来,倒了一瓶酒,和陆司北碰了一杯:“恭喜。”

    陆司北笑:“谢了。”

    池铮那晚喝了很多酒。

    陆司北酒意浅,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阿铮你说得对,盛楠很像是一张白纸,你得慢慢地去描绘才有意思。”

    池铮笑了。

    陆司北:“有时候觉得挺遗憾的,读高中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遇见她呢?我后来和她提起,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刀“怎么说?

    J陆司北道:“她说那时候她很普通,眼睛近视,穿着也不讨喜,成天就是蓝白校服,搁在人堆里都看不见的那种。”

    池铮喝了口酒,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陆司北:“怎么会呢?我就不信。”

    池铮淡淡道:“为什么不信?

    J陆司北叹了口气:“你还记得2005年的春节吗?我们去上海外滩玩,遇见了一堆年轻学生,有人在弹吉他,还记得吗?”

    池铮忽然想起来了,他眸子一闪。

    陆司北说:“我就喜欢她那个样子。”

    池铮神色一顿,拿起酒杯相碰。

    陆司北又叹了口气:“但是怎么办呢?好像有点走不到她心里去,你说我是不是做得还不够有诚意?”

    池铮低头,又抬起:“既然她都答应做你女朋友了,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你还着什么急?总归是你的跑不了。”

    陆司北失笑:“你说得对。”

    池铮看向窗外,良久没有说话。

    3陈思生病的事情,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已经是2008年了,新年来临,一切都充满勃勃生机。江城的雪下了一天又一天,他陪着陈思去医院复查。等他拿了药回来,就看见孟盛楠的背影。

    她还是那样纤瘦,低下头说话的时候很文静。

    如果不是陈思介绍的那句“妈妈的学生,孟盛楠”,或许池铮还没有那么震撼,但他们之间已经相隔甚远,各自有了归宿,于是就算认识也只是一声清淡礼貌的问候。这是底线和规矩。

    只是等她走了,池铮忽然感慨。

    读高中的那三年里,他们有很多理由可以遇见,只要有一次陈思上吉他课他在家,就一定会遇见她一次。但是没有,他从来都是陈思上课他不着家。或者也不对,就算遇见了,但那个时候,他从来都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

    想来有些落寞,池铮笑了。

    他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些,心里一时间拥起一些愧疚之意。回到家冲了个冷水澡才清醒了一些,玩起编码便将这些抛掷脑后了。再后来到了年前二十八号,陆司北来到江城,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们晚上去了k厅聚餐。

    事实上池铮是不想去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烦乱,但陆司北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他没能拒绝的了,所以到得很晚。

    大家玩得热闹,各自开着玩笑。

    池铮一直低头喝酒,听着陆司北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他没来由的脸色淡了,下意识地抬起眼看过去,她的目光很淡漠,只是轻轻颔首,那双眼睛写着“我们不熟”。

    聚餐结束,他借口有事就先走了。

    隔壁两元店的音响里还在播放着陈奕迅的《爱情转移》,池铮经过的时候,被脚下的石头硌硬了一下,他抬脚一踢,不耐烦地骂了句脏话。

    42008年的国庆,他从北京回江城。

    史今喊了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后来结束从KTV出来的时候,路口等红绿灯,史今跑回包间去拿手机,他百无聊赖地站在路边。

    孟盛楠的身影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

    她抱着书像淘到了宝贝,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眼熟得让他想起那张笑得俏皮的大头贴,即便是和陆司北在一起聚会,都没见过她那样笑。

    等她走远,史今回来了。

    他们沿着路边去了网吧方向,史今又一次八卦道:“还以为你刚看见谁了,那眼神不会是你前女友吧?”

    池铮动作一顿,瞥了一眼。

    史今:“那时候都挺好奇你一个女朋友最长能谈多久,哥们佩服你的一点是,就算分了,那些女孩子还惦记着你,真是想不通。”

    这货和江缙真是一样的八卦。

    池铮笑了一声:“别没事找事。”

    史今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情,问了一句:“对了,你不是在北京接了一个软件项目吗?做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池铮正色道:“还行。”

    “考虑回来创业吗?

    J池铮眯起眼睛抽了口烟,说:“现在还不太好说,目前大环境不错,实习的这个几个项目也很有前景,毕业的时候再说吧。”

    史今点头:“我爸还说让我去大厂,年薪至少这个数,但他也不想想就我这普通学历,简历都递不上去。总之一句话,哥们可是要等着跟你混的。”

    池铮从裤兜拿出烟盒,丢给史今一根。

    史今摸着烟,皱眉:“你这烟瘾有点大啊。”

    池铮抬眼。

    @史今:“北京谈的那个女朋友也不管管你?

    J池铮笑:“难怪。”

    史今:“啥?”

    池铮淡淡开口:“难怪你单身二十年。”

    史今:“

    J@池铮:“管那么多,我还谈个什么劲儿?

    JJ“我去你的。”史今说完,狐疑道,“别是又分了吧?”

    池铮丝毫不在意地笑了。

    史今:“真有你的。”

    池铮笑意渐大。

    史今将烟往嘴里一塞,开过玩笑又说起就业的事儿:“话说回来,你不是还有个关系挺好的兄弟吗?说是准备出国,那人家肯定有背景资源,到时候多联系联系给咱打点基础。”

    池铮没有说话。

    他想起孟盛楠。

    陆司北出国的事情他们家是很久以前就支持的,就算不是交换生的身份也会自费送陆司北去留学,要不然也不会一家人从江城搬去上海定居。

    史今:“问你话呢。”

    池铮:“这事儿得听菩萨的。”

    史今蒙了。

    池铮:“求人不如求己。”

    史今:“”

    池铮说完径自地往前走去,手里的打火机摆弄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陆司北出国,孟盛楠怎么样他担心个什么劲儿?随即又点了一支烟。

    52009年,陆司北出国留学的事儿尘埃落定。

    池铮春节过后回了北京,江缙和陆怀请他出去吃饭,说起实习的工作和最近接的项目,一直聊到天黑。

    江缙说:“说得我都困了。”

    陆怀:“你这心里眼里都想着玩,能不困吗?我看就应该让张一延给你上上课,人家现在在加拿大要读硕士了知道吗?

    刀江缙苦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J陆怀无奈摇头。

    他们多少都知道江缙的感情之路,但也没有办法,单相思这事儿谁都指望不上,只能自己调解,要么就进入一段新的感情,但这货至今单身。

    陆怀又将话题引到项目上:“得找个人帮咱们运营。”

    这一行是陆司北的专长,业内都是熟人。

    池铮喝了口酒道:“这个事儿我来搞定。”

    陆怀一拍大腿道:“我记得你有个哥们是搞这个的对吧?这一回要是弄上去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池铮笑了一下:“不用和他客气。”

    陆怀:“那还是得请人家喝点酒。”

    很多人觉得念了大学,至少大一就该痛快玩,没多少计划,然后等到大三就开始着急焦虑。或许池铮幸运的是遇见了这些朋友,江缙虽然爱玩但聪明,陆怀勤恳大方,他们三个在大二就开始玩一些小程序,甚至做了一个本校的课程表软件,仅供本校学生下载,操作方便简单,一目了然。这个软件虽然简单,但背后的程序却复杂得很,他们那时候借了一个学校不用的办公室,可以说是他们第一次创业。最艰苦的时候,三个人忙了好多个通宵,晚上直接就在地上睡着了,一个个穿着短袖,胡乱一躺,睡一两个小时再爬起来继续工作。也是这个软件让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有了去上海业界最厉害的计算机技术公司实习的机会,有了做自己的软件的经验和资金,也给了几年后他在江城从头再来的勇气。

    提起这事儿,陆怀至今骄傲:“虽然不搞文学了,但事业上也算还行,对得起我家老爷子了。”

    他们又喝了一会儿酒。

    夜深人静回去学校,池铮走在最后面,给陆司北拨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运营方面的事情。

    陆司北说:“这事儿交给我吧,我有一个朋友在圈子里挺有分量,回头我推给你们认识,有事儿就找他。”

    池铮淡笑,问道:“什么时候出国?

    JJ陆司北:“就这一两个月吧。”

    池铮半天没有说话。

    陆司北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准备好了要走了,忽然有点难过,也说不清难过什么。”

    池铮走在校园路上,抬头看向操场。

    陆司北终于说出了真心的话:“昨天我送她书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想让她和我一起去,学费什么的我来承担,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池铮脚步一顿,黑眸微抬。

    陆司北:“她说从来没有想过出国。”

    池铮摸了根烟,却没有点。

    只听陆司北又道:“我有点恐慌。”

    池铮把玩着打火机,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低声说出了陆司北话里担心的意思:“如果出国的话,你觉得她会和你分手?”

    陆司北犹豫了片刻,道:“国外的话有时差,她又那么忙,对感情好像也不是那么执着上心的人,我担心我们慢慢地没有话说。”

    池铮沉默半晌:“你呢?

    JJ“什么?

    JJ池铮:“你会和她分手吗?

    JJ陆司北没有迟疑:“不会。”

    池铮笑了:“那不就行了。"

    陆司北没懂。

    池铮这才慢慢地点起烟来,微微低头,凑到打火机跟前,点了烟,声音低哑:“除非她提分手,这是我谈恋爱的原则。”

    但是很久以后追到孟盛楠,原则被打破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

    “除非我说分手。”

    陆司北出国之后,他们便联系少了。

    除了一些小程序开发的运营事宜,偶尔也会打个电话,但都是忙起来不顾白天黑夜的人,渐渐的交流也不多了,但总会在陆司北的人人网上看到一些孟盛楠的照片,他们还在恋爱。

    2009年的年底,池铮上海实习结束。

    当时江缙刚参加完作文比赛,他们喝了点酒,去马路边又找了个酒馆待了一夜,分开的时候江缙说:“一会儿还要送我干妹子呢,你自己掂量着去,哥们就不管了啊。”

    池铮哭笑不得:“真重色轻友。”

    江缙:“怎么说也是我妹子重要吧,你一个臭男人好意思让我送吗?再说了想送你的女生不得排着队来?”

    池铮低头失笑。

    江缙:“别又分了?

    J池铮偏过头去。

    江缙叹气:“真行。”

    池铮却径自开了句玩笑:“你这大学说了四年,什么时候带你那个干妹子出来见见,保不齐我以后做了你妹夫,那你不就赚到了?

    江缙立刻退避三尺:“别,不稀罕。”

    池铮笑开:“我认真的。”

    “赶紧回你的江城。”江缙要笑不笑的,“对了你哪辆火车?”

    池铮:“不送还问?

    JJ江缙:“

    J池铮将黑色的书包往肩膀上一挂,抬手对江缙示意了一下,笑着转过身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去了火车站。

    站台里人很多,这是春运的开始。

    池铮拿了票上车找座位坐了下来,门口方向还有人持续上车。他一夜没睡,打算睡一觉,目光一抬,便在人群里看见了孟盛楠。

    好像和陆司北发的照片不太一样了。

    那张脸颊有些绯红,但眼睛看起来很干净,也只专注眼前的事情,压根就没有看到他。座位被一个老大爷占了,也不好开口说话,站在过道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池铮喊她名字的时候,也有些被自己惊到。

    但当她真的看过来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只当她是哥们的女朋友,客气地让她坐到自己那儿,然后去了车厢门口抽烟。

    从上海到江城,只有两个小时。

    池铮靠在过道尽头的门廊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无聊的时候就打游戏,偶尔抬头看过去,她偏过头看向窗外,那张侧脸宁静的不像话。他被自己这种想法惊到,眉头皱紧,重重地吐了一口烟圈。

    那天火车一到站,他就走了。

    原来以为不过是匆匆一面,江城就这么点大,你要想遇到一个人却并不容易,但也不难。大年初一,他和史今在网吧玩了一夜,天还没亮,就听见前台有人说话,声音很轻。

    她的身影忽然就这么冒了出来。

    那个2010农历年的第一天,像是看了一部温暖的长篇电影一样,池铮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嘴角有淡淡的笑意蔓延。

    他低头抽着烟,良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史今道:“你怎么了?

    JJ池铮声音很低:“没事。”

    史今皱眉:“刚才情绪还不错,你这突然就低落了。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咱一会儿还要去打球,怎么这么没有精神?”

    池铮:“是吗?

    JJ史今:“要不给你拿个镜子?

    JJ池铮苍凉一笑。

    史今:“真没事儿?

    JJ池铮往后一靠,盯着游戏界面,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他莫名地笑了一声,修长的双指点了点胸口,对史今道:“有些事儿得藏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