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的那个清晨,池铮醒得早。

    外头被鹅毛大雪覆盖完了,白花花的跟林海雪原似的。池铮得视线落在窗外落满了雪的槐树上。

    也不知想起什么,他微微俯下腰去。

    书桌最左边的抽屉里放着那本《沉思录》,池铮迟疑了一下将书拿出来。他翻开扉页扫了那笔迹一眼,楼下陈思忽然出声叫他。池铮将书放一边掐掀开被子下床,刚开门就看见陆司北。

    陆司北笑:“意外吧?

    J池铮一面下楼一面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J短袖套了件羽绒才暖和起来。o池铮:“她不知道你过来?

    说完瞬间反应过来,陆司北这厮肯定是想女朋友了。他们两个人站在家里后门口,池铮穿着单薄的J陆司北“嗯”了一声:“还没告诉她。”

    外面的有风雪飘进来,池铮斜斜地靠在门上由着雪花吹落在地板上,过了一会儿,四周渐渐静下来。

    “现在还不去找?”他抬眼,“等什么呢?

    J“过会儿再说。”陆司北看了一下时间,想着不好打扰她家人,“现在去有点早。”

    池铮沉默了一下笑了。

    “你这恋爱谈的怂吗?

    J“她胆子小。”陆司北说着也笑了,“太激进不好。”

    @那声音里有些许落寞和无可奈何,池铮没再多说什么。大概八点半左右,雪停了,太阳从云里探出头。陈思已经做好早饭喊他俩,一顿饭吃完陆司北就出去了。

    陈思纳闷问池铮:“小北干吗去了?

    J池铮闲淡一笑:“保不齐做什么风流事儿去了。"

    陈思拍了他一下。

    没一会儿,太阳破开云雾出来了,池铮一个人倚在后门口。小小小的院落里,陈思养的花花草草都成了雪白。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想起春夏时那红的花白的墙和绿的果。

    江城的雪又慢慢下起来,很小很轻。

    陆司北从池铮家里离开,打了个车去找孟盛楠。打电话叫她出来的时候,孟盛楠没反应过来,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亲近和微妙的变化,还有陆司北的上心和殷勤。

    她问:“你怎么来了?

    JJ陆司北笑:“这不是想和你一起跨年嘛。”

    那天是腊月二十八,陆司北带她去了江城舞动,豪请狐朋狗友。包间里人人都争抢着胡侃一通开她玩笑,场子里一时很是热闹。

    有人扯着嗓子往门口方向喊:“好你个池铮,来这么晚,罚酒啊。”

    待池铮走近,朋友丢过去一瓶青岛:“感情深,一口闷。”

    他淡淡笑了笑,两手握住瓶颈,歪头用牙齿狠劲咬开,一口将瓶盖啐到地上后直接就灌进嘴里,不容分说干净利落。

    “怎么没带女朋友?”朋友玩笑,“又分了?

    J他喝完抹了抹嘴,将瓶子扔到桌边淡淡一笑。

    “够了啊。”声音清淡。

    包间里,灯光半明半暗。

    孟盛楠低着头喝可乐,可乐渗进舌头上又凉又苦。她只听得见耳边有他坐在对面的声音,陆司北注意到她的表情,给她换了一杯热茶,又转过头问池铮怎么回事,那人笑说没什么,说完对着正低头的孟盛楠抬了抬下巴,又看向陆司北。

    池铮说:“挺会疼人。”

    陆司北笑了一下。

    孟盛楠慢慢抬眼,池铮的目光掠过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熟悉过一样,都沉默了半秒,然后她看见他对她微微点了下头,又移开眼和陆司北聊起来。

    她觉得有些闷,借口出去上洗手间。

    “从来不觉得你喜欢这样的。”池铮在她人走后,第一次含糊地提起孟盛楠,“真是腼腆。”

    陆司北说:“哥们谢谢你传教之恩。”

    池铮笑了一下,低头喝了口酒。

    后来的事情,孟盛楠记不清了。

    印象里只看见那晚散伙后,他站在一边接了电话,好像是那边人问他在哪儿,他的表情有些不耐烦,说:“在K。”

    她和陆司北与他告别,转身便去了另外的方向。

    再后来呢,有很久很久,他们好像都没再见过。

    事实上,2008年的国庆假期,因为陈思的身体缘故,池铮又回了趟江城,史今打电话找他出去聚聚顺便叫了几个高中同学,约在了老地方。

    K厅里有俩男生深情对唱。

    池铮当时正靠着沙发百无聊赖,穿着黑色短袖,目光仍是慵懒,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和他们说着话。

    喧哗里史今问:“什么时候走?

    J池铮往眼花缭乱的屏幕上瞥了一眼,贰佰唱着“玫瑰你在哪里”悼念青春,他声音很低:“后天。”

    当时高考成绩出来后史今担心滑档直接报了江城的大学,池铮当时第一志愿冲了北京国际,没承想讨巧走运竟然被录取了。

    包间里的喊声闹得很凶。

    @“这一眨眼都快毕业了。”史今叹了口气,你到时候待北京?

    刀池铮:“再说吧。”

    后来大概是个晚上九点,池铮无聊没意思和史今先走了,俩人打算去网吧通宵打电动。从KTV出来,街上的风立刻窜过来。史今“哎呦”一声说把手机落里头了,又转身跑回去拿。池铮手抄兜站在马路边,眼睛随意地扫了一眼前面一排店铺。

    书店柜台有个女孩子站在那儿。

    她穿着红色毛衣,短发有一点翘起,平添了文静外表下的一丝俏皮。也不知道那书有多好看,她一面等着找零一面还翻了几页,像逮着宝贝似的嘴角带着梨涡浅笑。池铮原本收回了视线,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只觉得熟悉。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孟盛楠。

    没一会儿,她抱着书出来了。

    池铮似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手揉着脖子将视线转到一边,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躲闪。怎么说也是陆司北的女朋友,上前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等她走远了,池铮才明目张胆地看过去。

    那背影瞧着也就八十来斤,瘦得风吹就能倒,也不知道营养吃去了哪里。前几天打电话陆司北还和他说起出国留学的事儿,要是真去了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子?

    “瞅什么呢你?”史今出来了,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眼戏谑地笑,“看上谁了?”

    池铮“嗤”了一声,他从已经走到拐角处的孟盛楠身上收回视线,手往裤兜那么一插。

    他淡淡道:“走了。”

    江城的风又吹起来,树叶飘零一片,全国各地都穿上棉袄等待大雪。走在大街上,看向行人,都穿上了毛衣外套,广场上欢呼的人还是很多,喜庆和热闹笼罩在这一方水土,时间匆匆而逝。

    等有一天醒来,已经又是一年春天了。

    2009年春节刚过,陆司北打来了电话。

    当时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池铮刚敲完代码睡了一会儿,正闭着眼躺在沙发上,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听到铃声一响,腾出右手去摸茶几上的手机。已经是深夜,有微弱的冷意从窗外溜进来落在了沙发脚,他摁了接听键将手机搁耳朵边。

    陆司北问:“忙什么呢?

    JJ池铮依旧没睁开眼睛,只是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哈欠,捋了一把头发,嗓音有些嘶哑。

    他声音含糊:“有事儿?

    JJ“也没什么大事。”陆司北停下来说,“最近在准备出国的事情,想在临走之前送她一些礼物,选择了很久有些眼花缭乱。”

    闻言,池铮稍微有些清醒。

    “你说我送她什么比较好?”陆司北说完又像是自言自语,“她性子淡,最近还很忙,状态也不是很好…”

    池铮慢慢睁开眼,他抬眸瞧着窗外的黑夜,雪花在空中飘落,房间里一片暖意,他犹豫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没事儿吧你?”他低声哼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笑意,“这都谈多久了,她喜欢什么你不知道?”

    陆司北叹了口气:“她和你喜欢的那些不一样。”

    池铮挑了挑眉,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四周安静极了。

    “哪不一样?”他声音低了。

    “她没什么不喜欢,也没什么喜欢。”陆司北说,“对什么都挺不在乎,你也知道我有些拿不准她的性子。”

    池铮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身边的台灯被他打开又摁灭,如此反复,一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到自己的呼吸。

    他眯了眯眼,良久道:“送书怎么样?

    JJ那个夜晚他想起的是,曾经在马路边见到她抱着书跟中了五百万似的傻乐的样子。或许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司北想的都是一些名贵的东西,这会儿忽然笑起来,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池铮姿势未变就那么坐着,然后将手搭在膝盖上,许久没有动过。春节他在家里没待多久,收拾行李便回了北京。

    北京又吹起沙尘暴,林州天气也转寒了。

    读大四的那一年,孟盛楠忙得脚不沾地。

    那段时间,她天天跟着报社前辈跑外景。晚上回来基本都是宵禁时间,然后又要准备第二天的稿子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李陶过得比她还辛苦,实习生天天要看上头脸色,担心转不了正不能在林州立足。

    五月中旬的时候,孟盛楠实习结束。

    李陶刚从外头赶回来,累地瘫坐在椅子上。当时她正敲着键盘写毕业论文,手下噼里啪啦地响,眼睛盯着Microsoft word想着下一句该怎么陈述。宿舍里除了她和李陶,其他人都加入了考研一行,现在这个时间都在奋笔疾书,埋头在图书馆自修室。

    李陶问:“你写的哪方面?

    JJ“纸媒的盛行与衰落。”

    李陶“唉”了声:“你毕业真不待林州了?”

    “回我们江城。”孟盛楠打了一行字停下动作,转头说道,“挺好的。”

    “你不会是因为陆司北出国受打击了吧?

    J李陶问完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自从陆司北有了出国的名额,一直在犹豫,但还是去了。年初走后,她其实很少有时间去想,留学做交换生是好事,作为女朋友怎么也不能扯后腿。认真算一算,他们在一起一年有半。现在相隔两地,作息时间千差万别,鲜少联系,偶尔会有短信,也是很普通的问候。

    孟盛楠便道:“就是想回我们那儿了。”

    李陶没再问,孟盛楠继续写自己的论文。刚刚还思如泉涌,现在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她看着电脑发愣,想起去年圣诞节下雪。

    当时陆司北她:“留学的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当时笑了笑,说:“这是好事儿,当然要去。”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他们之间好像就已经在慢慢割离。孟盛楠叹了口气关掉文档,找了一个有意思的换装游戏排遣心底那点烦躁,但也没玩一会儿,兴致实在提不起来。

    她抬头看向上铺:“李陶,出国这事儿你怎么看?

    JJ李陶平躺着看天花板:“有前途啊,出去走一趟混个文凭再回来,里子面子都有了,要是我,也会支持的吧。”

    “如果有机会,你去吗?”

    那些年出国留学这事儿很流行,周宁峙走的一年后,张一延也跟着过去了。后来陆司北也去了,她身边的很多人都走向了另外一条路。

    “我就算了,没钱、没家世、没后台,能在林州混下去就不错了。”李陶说着突然笑起来,“我现在人生的第一个奋斗目标就是傍大款。”

    孟盛楠:“”

    “不过去年听了一场考研讲座,老师说傍大款的海旅比考研还小。”李陶像是在自言自语了,“吓唬谁呢?有生之年我非得傍一个试试。”

    孟盛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