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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暑假有一个月零十天。那么长的时间里,孟盛楠闲来写东西之外也无其他事可做,于是在八月中旬报了个九中教师联合承办的补课班。大概有两周左右,跟平时上课一样。
她每次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到,座位自然选择靠前。
早晨是数学物理,下午化学英语。孟盛楠学的文,数学比较优秀,只有下午第二节上英语的课。教室里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一排排挤着会坐满。那时候凭着一腔热血奋发图强要考清华,每天复习到深夜都觉得时间不够。
有一个闷热的下午,她早早就过去了。
补课班在党校里,那会儿上一堂化学还没下课。她将自行车放去车棚然后站在棚下用手当扇子,扫肩发束在后头脖颈都出了汗。
十分钟后下课铃响了,孟盛楠进去找座位。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燥热让人产生了幻觉,她隐约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一闪而过。孟盛楠慢吞吞地坐在了第四排靠走廊边的位置,然后用胳膊轻轻撞掉笔记本旁的中性笔。
借着捡笔的理由,她侧身然后回了下头。
最后一排的靠墙角落里坐了几个男生,池铮靠着墙和对面的人在说话。那表情太过漫不经心,一只腿曲起踩在板凳上,左手搭着膝盖,右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老师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孟盛楠匆忙回头坐好。
她抿着笑低头翻开笔记本,前半堂的一个小时基本没有认真听讲过。中间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周围有人出去上厕所。她趴在桌子上盯着本子上做的宾语从句笔记,听着后排他和别人侃大山胡乱玩笑。
到了后半堂课,教室里忽然骚动起来。
当时她正在分析英语从句,教室外有大雨倾盆而下跟倒似的。大家都不怎么认真听了,她没回头,只听见身后他们那一伙人大声起哄的声音。
老师兴致也跑了,和大家聊起人生。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直到英语课结束仍未有丝毫停歇。那时候有多半的学生没有带伞,就在座位上等雨停。大家的视线都齐齐向外看雨,孟盛楠混迹人群的目光里也看过去。
他懒散地靠着门,脸上带着痞痞的笑。
或许是脑门充血,孟盛楠瞬间就做了一个决定。她低着头尽量让左脸颊的那颗痘不那么轻易被看见,拿过笔记本站起来就往外走,经过门廊的时候抬眼看了一下地面上已经淹过鞋跟的雨水。
右边的余光里是他和他那几个哥们的侧影。
“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一个男生说,“我还想去网吧。”
“就这么去。”他嗤笑了一下,“敢吗?”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来,孟盛楠就将笔记本挡在头顶冲进雨里,脚下的水溅了一鞋子。她跑去教室十点钟方向的车棚下推出车子,然后就那么淋着雨骑了出去。
当晚就高烧不退,晕了一夜。
那时候她哪里怕这个,心里想的全是她从他身边跑进雨里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一定会有一部分落在她身上,哪怕只有十几秒的工夫。后来第二天她开始期待去上课,只是再也没有见过他来。
高二的暑假漫长又短暂,就那样结束了。
对孟盛楠来说,高三是紧张的和忙碌的。
没完没了的考试、、不断疯涨的青春痘、越来越多的失眠,身体好像风一吹就能倒。教室里时刻低气压,傅松一天都不见得说一句话,聂静调到四组和她们分了开。新同桌性格腼腆,和傅松有一拼,都是奔着名校去的,除了薛琳和她偶尔开开玩笑、打打闹闹再无其他。如果非要说个让她开心点的事儿,那应该就是无意中的一次偶然,期待已久的《深海少年》发表。同年元月,她参加第七届复赛,一篇《德先生与赛先生》不负有心人。
2006年初一,小雪。
戚乔和她去滑旱冰以庆祝作文比赛拿奖,到的时候旱冰场里头已经有很多人,俩人有自知之明地租了四个轮的旱冰鞋。场地中心男男女女嬉皮打闹,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
戚乔先上场,孟盛楠紧随其后。
她靠着栏杆边上一点一点往前,刚顺脚了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只是隔着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听不真切,一回头就看见那张陌生又熟悉的笑脸。
“不认识了?”男生笑起来,阳光明媚。
孟盛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为?”
“我还以为你去了文科班就忘记我了,都很少见过你。”
孟盛楠被说得有点羞赧。
李为挑眉看了一眼她:“这里头有暖气,不冷啊,你还带围巾,捂着半张脸我差点认不出来。”
孟盛楠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又将下巴往围巾里缩了缩。俩人正聊着,李为突然仰头对着她背后叫了一声。
“嗨,池铮。”
孟盛楠身子一震。
“一块过来玩的同学,给你介绍一下。”深知这个前同桌比较腼腆,李为开玩笑,“就认识一下,不用紧张。”
孟盛楠将下巴缩得更深更低。
她压住紧张的心跳慢慢转身。
池铮已经走了过来。她都不记得上次遇见他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但又好像昨天一样的鲜活挺拔。他穿着黑色衬衫牛仔裤,外头是黑色羽绒,敞开着拉链,两手插在衣服兜里,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孟盛楠,落在李为身上。
“怎么来这么晚?”李为笑笑。
他说:“有事儿堵着了。”
孟盛楠微低着头,半张脸埋在围巾里。
“给你介绍一下,我高一同桌孟盛楠。”
她正琢磨着怎么找借口走开,李为已经开口。他这才看过来,孟盛楠微微抬眼轻点了一下头。他没说自己的名字,像是心里有事,没怎么在意,微微颔首只一眼就移开了。李为可能对他的这反应不太满意,大拇指侧向孟盛楠,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别小瞧啊,英语随便考就没低过135分。”
他又一副放任自流的样儿:“哪敢?”
他应该对她是有点印象的吧,即使不深刻也可能会记得那晚他和班长快要发生冲突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女生。至少应该会有点印象,又或许早忘记了。围巾下面她轻咬着嘴巴,下巴上长得那个痘儿又有点疼了。
“那个,你们聊吧。”她看向李为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为皱眉:“急什么呀?好不容易见一次。”
孟盛楠微微一笑。
她说:“下次吧,真有事儿。”
不顾李为的百般阻拦她终于抽身,退了溜冰鞋从里头走出来。外面日头不错,风吹进脖子里还是会冷得人打一寒战。身后池铮微侧头看了一眼旱冰场的大门,眸子闪烁若有所思,半晌又转回来,好像总觉得眼熟似的。
李为说:“比比?”
池铮一笑:“成啊。”
场地又有一波热闹看起来,当时戚乔刚好转了一个圈,回头找孟盛楠,没找到出去的时候,孟盛楠正坐在对面站牌下的长椅上发着愣。
“怎么不玩了?”
“嗯。”孟盛楠抬头,“有点闷透透气。”
“可惜了。”戚乔坐在她身边,“里头有人比赛呢,特别嗨,跟疯子似的,就咱九中的那个池铮。”
那个阳光洒满世界的下午,两个女孩坐在那把长椅上说了很久的话。一辆车走了,下一辆又来了。属于她们的青葱岁月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再也回不去。
春节过后,夏天猝不及防地来临。
高考迫在眉睫,高三楼的理科文科即便到下课也都很少有学生出来溜达了。孟盛楠也很久没有见过他,后来有一次好像还是放学回家经过校门口的必胜客,看见他刚和一个女生走了进去。
再后来,已是五六月。
那天孟盛楠正在做高考真题,傅松很细节地讲给她听,她边听边做笔记,一直到不明白处,问:“为什么要在这做辅助线?”
傅松:“看到这个条件没有?你得利用它。”
孟盛楠听懂后转身继续做题,再过一个月,他们就会各奔东西。或许很多年不再见,她一想起就莫名地有些难过。最后那些日子,学校乱成一锅粥。很多学生几乎都不来学校了,也有一些天天混迹在操场,偶尔在这中间,也有池铮的影子。
窗外狂土飘扬,班里同学录横飞。
他们那一片,薛琳表现最活跃,晚自习放学后站在讲台直接拦住全班同学,从一组第一排左手边第一个人开始散发同学录到每个人人手上一张,说明天一早要收回。
那几天,同学录写到手发软。
孟盛楠几乎下课都在写,生日、籍贯、爱好、座右铭。更有意思的是,听说有个班的男生在一节晚自习过后一个一个拥抱了每个人。
后来断断续续收到同学的毕业礼物。
钢笔、大头贴、水杯、围巾什么都有,能装一小酸奶箱。学校毕业班已经彻底疯狂,热潮不退。孟盛楠的复习也已接近尾声,其实早考晚考也不差多少。那个五月中旬的周末,她约好戚乔一起去照大头贴买小礼物作为回礼。
逛完街去书店,戚乔跟在她后头。
“很少见你送别人书啊。”戚乔若有所思。
孟盛楠没说话,一排排书往过找。
戚乔说东说西,但是不管怎么问,孟盛楠都避重就轻。直到转了好几家书店,她才找到想要的那本,戚乔凑过去看了眼第N遍问送谁。
她付完账,抱着书往外走。
“一个不认识的人。”孟盛楠停下脚,终于说。
那会儿余晖笼罩大地,晚霞通红。孟盛楠目光落向前方很远,好像看到一条天际线横在半空,长长的没有归途。
戚乔问:“什么意思?”
“想让他迷途知返。”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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