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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第 1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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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末,水城威尼斯。

    意大利北部已入秋,体表感受与正值盛夏的宁市截然不同。天空的瓦蓝倒映在海港的波涛上,被命名为水上出租车的酒店豪华快艇,在水道上拖拽出长长的白色尾波。

    这是白榄第一次参加海外电影节,也是她第一次前来水城。在威尼斯主岛时,便已经被穿行于水巷间的贡多拉新鲜到了,此刻乘坐酒店的豪华快艇前往丽都岛,她禁不住举起手机连连拍照。

    “我还是第一次见白老师这么多笑。”应隐说。

    白榄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腼腆。这层腼腆浮现在她那张长年严厉而略带刻薄的脸上,有一种违和之感。但剧组的人都已知道,白老师是个色厉内荏之人,在交际一事上可以称得上是笨拙。

    “没见过世面。”白榄很硬梆梆地自谦说,继而话赶话地问:“这是你第二次来?”

    这确实是应隐第二次来威尼斯。上一次还是《香烟女人》,这部片拿了评审团大奖,作为女主的她跟沃尔皮杯失之交臂。不过当时唉叹惋惜之声并不多,因为那一届影后云集,她在里头算是青涩的,

    输得不冤。

    “可惜姜特不来,否则他应该比我激动。”白榄说。

    “他那个人应该很难激动,”应隐回首,“对吧,栗老师?”

    小小小的快艇坐不下整个剧组,便分了很多艘,当头的一艘只坐了栗山、应隐和白榄,庄缇文陪着沈聆和老傅、田纳西坐在后一艘,这之后更大的游艇,则是被包下的公交船,坐着随行而来的助理、妆造和庞大的公关团队。

    栗山来丽都岛真跟回老家似的放松,两手拄着栏杆,双眼眯着远眺,道:“我打电话给小姜时,他说很忙。我问他你在忙什么,他说你不知道吗,八九月是阿勒泰的旅游旺季,他忙着给游客当向导、

    赶马匹。”

    栗山对姜特很上心,身上总有一股责任感,觉得是自己将他从天山上拽到人间,就有责任教导他启程的每一步。因此,每一次电影的活动,譬如内部试映、电影节入围消息、电影节邀约,他都亲自打电话跟姜特说。

    姜特不怎么把他当大导,接他电话时,正牵了两匹马,在去客栈接客人的路上。哒哒的马蹄声响在清晨的清雾中,他听着,心不在焉,三言两语就想撂电话。

    栗山问,这次小隐很有可能会拿下影后,你不想见证她的这个时刻吗?

    在这一问里,姜特掌着手机的手明显地用力而迟疑了一下。

    “你第二次用她诱惑我。”姜特揭穿他。

    栗山哈哈笑起来,一种打哈哈的腔调。

    姜特到了客栈门口,将马匹的缰绳在木桩子上一圈又一圈地拴好,面无表情地说:“我会跟电视里的她一起度过这个时刻。”

    “你也有可能拿奖。电影入围,你也是沃尔皮杯的有力竞争者。”栗山用名利诱惑他。

    姜特甚至都不知道“沃尔皮杯”是哪四个字,声音里不起波澜,道:“如果我也能拿奖,那说明你们的电影艺术不过如此,还没有天山的雪线高。”

    栗山被他气到,说:“你真是油盐不进。”

    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在威尼斯的快艇上,他又有些惋惜姜特的缺席。这本该是他走入公众视野的最佳场合。

    话题从姜特身上略过,白榄问:“商先生过两天来?”

    商邵虽然忙公务,倒是离得不远,现如今在法国参观一间生物医药实验所。

    应隐点头:“他在首映那天来。”

    《雪融化是青》将在九月三号的晚上七点半举办全球首映。因为是主竞赛入围影片,首映地点当然是在节日宫,映前也将会有红毯。

    “商先生跟你一起走红毯么?”白榄跟着问。

    应隐莞尔:“他非常强烈地拒绝了我。”

    虽然跟应隐的恋情曝光之后,商家和商邵都一度成为互联网上的搜索热词,人们对他们的一言一行和小道消息津津乐道,但商邵本人并不习惯于曝露在公众视线内的生活。

    他谢绝了顶刊的专访邀约,原本正常的商务活动也大幅减少,转而由董事局的其他成员或行政执行官们代为出席,私人性质的沙龙宴席暂时也很难邀请到他。总集团的公关部门花了很多心思来降热度,各家媒体虽然看着这流量蠢蠢欲动,但相关报道都被对方先礼后兵地按死在了摇篮里。

    世纪婚礼结束后,如果有人去拉一条相关搜索量的折线,就会发现那走势宛如地球上最险峭的山峰与峡谷,显然是出自金钱的力量。

    陪老婆参加电影节是理所当然,但一起走红毯这种事,商邵既不觉得有必要,也不感兴趣。

    十数分钟后,丽都岛铺着红毯的水岸码头在视野内清晰可起来。

    这里与威斯汀酒店的地下一层相连,是明星出入丽都岛的必经之地,被称作为“观星台”。现在,“观星台”上人头攒动,摄影机与长焦镜头组成的枪炮矩阵原本是安静的,随着快艇的靠近,瞬间响起如落雨般的哗哗嚓嚓声。

    威尼斯电影节的氛围相对而言是松弛的,并没有那么声嘶力竭,于是远道而来的各国影人明星们相对也要松弛很多。船还没靠岸,应隐和栗山就配合地微笑致意,挥手打招呼。

    她今天穿得很有度假氛围,一条淡粉色的灯笼长袖连衣裙,黑色波浪长卷发温柔地披散着,耳垂上的钻饰也很灵动。

    应隐没有英文名,海外媒体和影迷只好叫她“隐”,但第三声的发音方式实在难为他们了,为了便利,喊出口的就都成了"in"。

    登岛后紧接着是发布会。

    现场座无虚席。高而长的主席台上,栗山坐中间,两侧延伸出去主演们及主创们。

    在交相辉映的闪光灯中,他说:《雪青》最初在我心里是模糊的,没有确切的投影,所以我也一直不着急去动它。直到我注意到应隐后,我心里有个声音一就是她了。”

    栗山首度讲这些,并非客套。

    “她身上的特质让人着迷,我有一种紧迫感,想着要在她这份特质消失前,把这个片子拍出来。不过随着拍摄的深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狭隘。她是个毫无保留的演员,她的艺术成就并不得益于那股特质,而在于奉献。”

    现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应隐。

    应隐压下话筒,眼眸明亮,笑容真诚。

    “对于我来说,应该会是这一生都很难忘的经历。不论是电影里的事,片场里的事,还是当时我个人所经历的人生阶段,都形成了一种呼应和投射,这种能量山呼海啸,但在表演上,我被要求用一种克制、冷静的方式来处理它。听上去很残酷,对吧?”

    她抿起唇,“但我想,我和栗导在这种残酷上达成了共识。对于深刻的、却极其容易滥情的题材来说,克制的呈现是一种智慧和美德。我很期待《雪青》与你们的见面。”

    她言之有物,善于感受和表达,并不是头脑空空的花瓶。视频传出,很是吸粉,

    不过,发布会所获得的关注度,还是远不如开幕式红毯。

    红毯上星光熠熠,《雪融化是青》剧组在暮色四合后才出场,享受压轴待遇。储安妮这次给她设计的造型很大胆,礼服是温有宜提供的,一条来自1980的古董高定。

    从正面看,这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宽吊带v领黑裙,除了高开叉外,其余地方略显沉闷,但背后却大有文章露背面积直抵腰窝,一根金色链条被肉眼难以捕捉的丝线束缚固定,顺着她的脊骨蜿蜒。链条编织复杂,只有纯黄金的性能才能满足工艺要求。在闪光灯下,这种黄金色拥有了难以言喻的年代复古感。@在此之前,应隐已经快五个月没有参加过这种大型活动,粉丝憋坏了,都等着她红毯大杀四方。

    等生图和精修图一出,果然没有失望,搬运点赞数据直冲云霄,路人评论:【杀疯了】

    法国里昂,一场晚宴正在进行。

    这是来自法国最大医疗研发集团董事所举办的家庭式宴会,气氛松散,占地庞大的别墅庄园内灯火通明,布有长桌的厅内花气袭人,挂设在壁炉上的电视屏幕上,有关威尼斯开幕式红毯的实况正由法国一家国际频道进行转播。

    应隐无疑是亮眼的,以至于原本三三两两谈着天的客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有了两三秒的停顿。

    商邵早已戒酒戒烟,此刻端着一杯白水,被迫跟全球影迷及在场的宾客们一起欣赏了自己老婆的美艳风光。

    刚谈完合作框架的商业伙伴哪知道他这么清楚的底细?笑谈道:“这是商先生的同胞。听说,应小姐在中国极富盛名,是最知名的影星。”

    陪同而来的高管,以及央企的几位董事和总经理们,都轻轻咳嗽起来。商邵躲不过去,若有似无地笑了一息。提抓着玻璃杯口的右手上,银色戒指十分瞩目。

    本来就是极漂亮而富有魅力的手了,能令这样一位男士的手更为增色的,除了婚戒还能是什么呢?

    “她不仅是我的同胞,还是我的新婚妻子。”他公布的同时致歉:“这么珍贵的聚会,本该带她一起来的,不过显而易见,她比我更忙。”

    客人们先是一怔,继而都会心笑起来,送上迟来的新婚恭喜。东道主手执威士忌酒瓶,调侃:“难怪你这几天滴水不漏,原来是要赶快解决了我,好去威尼斯。”

    商邵笑了笑,不置可否。

    能容纳一千多人的电影宫内,冷气沁得很足。应隐与另外两个华语剧组打了招呼,又在缇文的引荐下跟几位发行商聊了会天后,才得了空。

    她心虚得很,发微信问商邵:晚宴怎么样?聊得还顺利吗?J商邵站在泳池边,明亮的月光经由池水倒映在他周身与眼底。他看了短信,又看了温有宜贴心发过来的精修图,拨语音给应隐。

    “红毯结束了?”他径直引入话题。

    应隐抿了下唇,“又被你抓到了…”

    “什么叫被我抓到?”商邵似笑非笑:“你是寄希望于什么,才觉得我会看不到?”

    “菩萨。”应隐流畅地答。

    “那看来菩萨还是更眷顾我一点,知道我担心错过你的红毯,所以就把直播送到了我面前。”

    应隐:“”

    “何况,”商邵顿了顿,声音里的笑意意味深长:“小温也把你的精修图发给了我,十五张。她跟我邀功,说这条裙子是她强烈建议你选的,问我满不满意,喜不喜欢。”

    应隐扶了下额,听到商邵散漫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嗯?满意,还是不满意?”

    应隐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肩上却落下一条披肩。她一手贴住手机,回眸望去,却是缇文。

    缇文没留意到她电话还通着,叹了声气,拖腔带调地说:“某些人怕你要漂亮不要温度,被冷气吹两个小时,腰和颈椎都该疼了,让我一定要在哪位男士给你披上西服前,把披肩搞定。”

    应隐一手捏拢了披肩,压平唇角,故意煞风景地说:“他骗你,他明明是吃醋不高兴,要我遮一遮。”

    “怎么会,”缇文讶异且认真:“他说礼服很衬你,但是怕打扰到你,所以才叫我转告。”

    说完,她弯下腰,眨了眨眼,添油加醋地说:“放心,邵哥哥被你迷得死去活来。”

    商邵在电话那端听得一清二楚,不好开口吓她,心里无奈地想,下次不能再找表妹做事,谁让她已经倒戈得厉害。

    等缇文走远,应隐将披肩整理好,清清嗓子:“商先生想多了,除了你,谁还敢给我披西服?”

    商邵垂首笑了笑:“说得对,早知道该让你带一件走红毯。”

    应隐在他这一句里莫名强烈地想他。她鬼使神差地围拢披肩嗅了嗅。那上面没有香水味,只有崭新的织物的气息。

    开幕仪式后是开幕影片,近两个小时的时长,但反响并不热烈,看到中段,满场的观众都有些昏昏欲睡。这还是全球顶级的电影人们,可见观赏性并不友好。

    散了场后,有主办方举办的晚宴。应隐自从大婚后就滴酒不沾了,到了宴席上,端一杯纯净水略转了转,只进行了一些必要的社交后,就告辞回酒店。@电影节有官方指定下榻酒店,叫Excelsior Venice,是丽都岛上历史最悠久的五星酒店,且就在电影广场旁,每日参加活动只要步行,十分便利。缇文原本想让剧组主创们入住大运河旁的安曼,但考虑到威尼斯主城游人如织,且每天往返还要乘坐水上出租,平白多找事,便干脆作罢。

    应隐告别了剧组,让俊仪陪自己回Excelsior,路上遇到几个中国媒体人,都竞相跟她打招呼:“应老师,回酒店呢?”

    应隐点点头。

    “您是住Excelsior呢吧?”来自北京的电影记者算是老资格,年年都跑威尼斯,羡慕道:“不像我们,每天从Mestre过来,光路上就得花俩小时,想看早八点的片儿,鸡没叫就得起了。"

    应隐莞尔道:“辛苦。”

    “今天开幕片不怎么样。”记者很健谈:“大家都很期待雪青。我刚还碰到章玮呢。”闲聊到这里,另一个记者掐着烟从后面慢慢踱上来,见了人,“哎哟”一声,笑道:“巧了,应老师,刚看到有人等你,这儿就遇上了。”

    “谁等我?”应隐问。

    那人却笑而不语。

    她以为是章玮。章玮早说了要来,但没兴趣走红毯,躲过去了,因此开幕式上也没见到。

    见章玮没什么好稀奇的,应隐不抱期待地走完剩下那截路,一心一意地听着离得很近的海浪声,

    神思早不知道走得多远。

    威尼斯留不住她,她的心在法国了,想的是里昂的夜,里昂的灯。

    不知道商邵忙完了没有?

    他比她提前几天抵达欧洲,在此之前的半个月,有关电影节的行程筹备十分忙碌,她跟他聚少离多,一天里见不上几面。知道他后天就来了,反而觉得加倍难捱。

    应隐冷不丁问:“明天没安排,如果我买晚上的机票飞到里昂,然后后天红毯前回来,你觉得可不可行?”

    俊仪:“”

    应隐泄一口气:“我就说说。”

    她忽然无精打采,去沙滩上站了好一阵子。

    两个黑衣保镖始终跟得不远不近,心里默默地想,少爷在酒店等她,她却在沙滩上消磨时间,懂了,他们吵架了。

    酒店门口用铁马拦出了通道,门童和保安训练有素,知道如何劝退疯狂的粉丝。应隐把披肩兜住脸,等顺利走上台阶时,她拨了电话过去,头一次不太懂事地问:“你可不可以明天就来威尼斯?”

    有求于人,声音娇得很。

    商邵就站在门庭一边,明明已经看到了她的身影,硬是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动声色:“为什么?”

    “见不到你,心情不好,强颜欢笑,媒体要说我得失心强,耍大牌,输不起,甩脸色。”应隐开始胡说八道,“嫁进豪门就颐指气使,婚变,感情破裂,过得不好,豪门吃人。”

    商邵这时候终究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严重啊?”

    披肩的阴影下,应隐一张脸发烫,很委屈,又很一本正经:“对的,就这么严重。”

    “那如果你不在沙滩上玩二十分钟的话,也许就能早二十分钟扼杀这种谣言的诞生。”

    应隐愣了一下,抬起眼眸,看到玻璃旋转门边等候的商邵。

    他确实等得够久了,再多站会儿,可以替门童轮值。来得匆忙且心血来潮,没预备上花,两手空空,不像个绅士,倒方便抱她。

    应隐扑进他怀里,被他两手抱稳。一开口,不像思念,像问罪:“不是说后天来么?怎么这么突然?”

    商邵想了想,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找,挑挑拣拣,勉强拿缇文的话来剖白:“缇文不是说了,为你鬼迷心窍。”

    “是死去活来。”应隐纠正他。

    商邵垂眸看她,似乎是端详一会儿:“不至于。”

    应隐两道漂亮干净的眉拧了起来,疑惑且不服气地:“嗯?”

    商邵从善如流,不知道是哄还是承认,总而言之很干脆“好,很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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