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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又是三年。调皮的春风吹绿了柳梢,吹红了桃花,也悄悄自望海堂的窗缝里钻进去,摇动着石青色的素纱帐帘。
宋青葙闭着眼,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没察觉有人,侧转身想再睡,却是睡不着,索性坐起身。
要更换的衣裳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最上面就是件宝蓝色绣着蝶恋花图样的肚兜。
牡丹花开得极盛,花瓣舒展着,粉黄色的凤蝶伸着长长的吸管汲取花蜜。
宋青葙脸色一红,想起昨晚情形。
成亲已是十五六年,两人在事上越发和谐,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结果宋青葙累得险些散了架,而秦镇一大早又没了踪影。
宋青葙腹诽着,穿好衣裳,往净房里梳洗过,正打算唤人,就听外面传来强壮有力的脚步声,秦镇披散着一头湿发,阔步而入。
“怎么又不擦干头发?”宋青葙嗔道,往净房里取来棉帕。
秦镇自发自动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宋青葙给他绞头发。
才刚三月,春寒料峭,沾了水珠的头发摸上去冰凉一片,宋青葙用力擦着,没好气地嘟哝道:“都说过多少回了,打完拳之后别用井水冲,让丫鬟们兑些温水。”
秦镇不作声,看着她微笑。
他自幼习武身体好,用井水冲澡已经习惯了,而且宋青葙早上起得晚,他怕丫鬟们进进出出扰得她安睡。
可每天听到宋青葙这般细细碎碎地念叨,他仍是甘之若饴。
宋青葙绞发绞得仔细,一缕一缕地用帕子包裹着,挤干水。一条帕子湿了再换另一条,待到绞得半干,她看清秦镇头上斑驳的白发,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就在前年,秦镇头上还只有零星几根白发,这两年越来越多,都快过半白发了。
如今秦镇真正把清平侯府支撑了起来,不管是外头的田庄和铺子,或者府里的人情往来,他都处理得有条不紊。
上次给秦老夫人办丧事,当时宋青葙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受不得劳累,秦镇既主外又主内,把丧事办得体体面面。
秦澈跟白香从贵州回来不久,老夫人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病倒在床上。
太医来看过两回,说得清楚明白,“老夫人已经到了寿数,尽早预备后事吧。”
太医前脚刚走,秦澈“哇”一声,嚎啕大哭。
白香心酸不已,这个年近花甲的男人,威武刚强了一辈子,就是当年在贵州被毒箭所伤差点没命,也不曾这般软弱过。
想起秦澈在贵州伺候了爹娘十年,白香放下心结,在老夫人床前侍疾。
老夫人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偶尔醒过来会攥住白香的手说:“是我对不住你,你跟阿澈和好吧。”
白香不应声,可看着面前风烛残年的老夫人,却也不忍把手抽出来。
魏嬷嬷流着眼泪在旁边道:“你们没回来的时候,老夫人不知悔过多少次,翻来覆去说对不住你们,先前精神好,还吩咐人套车要去贵州看你们,幸得夫人把小少爷抱过来,才消了老夫人的念头。”
白香泪如雨下,等老夫人再度清醒的时候,亲自伺候她喝药,“娘,您别嫌哭,药里不能加蜂蜜,怕抵了药性。等您喝完,我给你块冰糖含在嘴里化着。”
老夫人听话地将汤药一口气喝完,孩子般张了嘴道:“冰糖。”
白香从糖罐里挑出块最大的,塞进她嘴里,老夫人乐呵呵地笑,“真甜。”
秦澈跟白香合力伺候了半个月,老夫人安然故去。
她是笑着走的,回光返照时,三个孙子、孙媳妇还有七八个重孙子都在跟前,乌压压站了满地。
老夫人笑眯眯地一个个望过去,对魏嬷嬷道:“这下老侯爷定然不会怪我了。"
魏嬷嬷脸上挂着泪,却也笑着直点头,“老侯爷哪里舍得怪夫人,他高兴还来不及。”
老夫人听了愈加高兴,扬声叫白香,“镇儿他娘,你再给我块冰糖。”
说是扬声,也不过只比平常大那么一点点,听起来仍是虚弱无力。
白香挑出一块,柔声道:“娘,这可是最大的一块,您慢点化。”
小心翼翼地塞进老夫人口中。
老夫人含着化一会儿,笑道:“真甜,”抓过白香的手与秦澈的放在一处,用力地握了握,“你们好,我也就安心了。都回去吧,我有些乏,想睡会儿。”
众人退出内室,却不敢真的离开,仍守在瑞萱堂。
不到小半个时辰,内室传来魏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老夫人过世,秦澈跟白香都要守孝三年。秦镇兄弟等孙子一辈则守一年孝,宋青葙也要跟着守孝。
魏嬷嬷特地过来告诉她,“老夫人临去前说了,你怀着孩子,别拘泥那些俗礼,该吃什么照样吃,把孩子照看好了才是真孝顺。”
秦澈也告诉秦镇,“你媳妇的孝心我们都知道,让她随意,别亏了孩子。”
秦镇点头,吩咐碧柳每天盯着厨房给宋青葙单另炖些鸡汤、鱼汤等滋养之物。
等老夫人过完百日,宋青葙生了个整六斤的小子,取名叫做秦宽。
既有心宽的意思,也希望以后的路宽广。
再加上前头的秦芙、秦寇和秦宁,这已经是她生的第四个孩子了。
宋青葙不想再生,秦镇也不想让她生,一来是觉得宋青葙太过辛苦,先是为整个府里操心,这两年又为孩子们操心,始终没个清闲的时候;二来就是觉得太不方便,宋青葙从怀胎到生产,其中好几个月不能行房。
秦镇习惯搂着她入睡,每天摸着她凝脂般柔滑的肌肤,闻着她花朵般芬芳的体香,却不能得偿所愿,那滋味实在难熬。
两人商定好,等秦宽断了奶,秦镇找白香要了一瓶避子丸。
白香仍然独自住在西跨院,可现在的西跨院远不是过去那般窄小。
早在贵州大旱时,老夫人吩咐宋青葙把西跨院修整一番,打算把白香爹娘一道接过来住。
宋青葙让人把西跨院旁边的树砍了,原先的后罩房拆了,正房建成五开间,院子阔出去两倍有余。
除去先前的花圃外,又另外平了好大一块空地。
本来宋青葙是想白香爹娘可能愿意自己种点菜,没想到白香爹娘没能跟着来,白香便把那块空地改成演武场,每天带着一帮孩子练习拳脚。
秦铭早在成亲的第三年就搬出府去,在帽沿胡同置办了一处三进宅院,还另外开了家古董铺子。
他们虽然搬走了,却每隔七八日就会回来看看。
楚星只生了一个闺女,取名秦萱。因为生产时胎位不正,颇受了些苦楚,秦铭心疼得不行,非让她过个七八年等调养好身体再说。
如今秦萱已经八岁,相貌随楚星,身量高挑皮肤白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非常惹人喜爱。
前阵子,楚星带着秦萱回来,看到宋青葙跟前正蹒跚学步的秦宽,蓦地就红了眼圈,“你跟五娘都生了儿子,就我只有个闺女。”
宋青葙连忙问道:“二弟说你了?”
楚星摇头,“他没说,是我觉得对不起他,先前说要给他纳个小的,他也没应。”
这时,秦宽挪动着小步子,慢慢往宋青葙身边走,等到快走近时,急走两步扑了过来,险些将宋青葙扑到。
宋青葙一把揽过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亲昵地亲两口,又对楚星道:“他不应是对的,就算是他想要纳妾,你也不该给他纳,咱家不惯这个毛病。”
楚星“噗嗤”乐了,推心置腹地对宋青葙道:“其实先前嫁过来还觉得有些不太甘心,现在想想真是嫁对了。相公他人好,又肯出力,即便赚到十文钱也愿意为我花九文,嫂子跟五娘又都是实诚人。如今唉,只除了没生个儿子,再没有别的不顺心。”
宋青葙笑着把秦宽递给她,“你抱抱他,兴许给你带个胖小子。”
“那敢情好,”楚星抱着秦宽在膝头坐了坐,秦宽跟楚星不太熟悉,挣扎着下去,又扎煞着两手鸭子般摇摇晃晃地走路。
秦钧一家则始终住在府里,秦钧已经升为百户,平常都守在军营,每隔十天才能回府一次,乔五娘自己带着两个儿子忙得不可开交,听说白香教秦成他们习武,颠颠把秦安与秦定送了去。白香一个也是教,一群也是教,又记着先前宋青葙说过的话,也便答应了。
跟着学武的还有千玉的儿子。
新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做林正是哥哥,女儿叫做林舒,是妹妹。
千玉先后跟宋青葙要了八万两银子,建成一家逍遥楼。
逍遥楼是妓院。
开头三年,每年往里填补银子,等到第四年,终于开始见利,到现在逍遥楼已经是京都数得着的好去处,每年约莫两万两银子的利。
千玉没把利钱交给宋青葙,而是琢磨着又开了家酒楼。
有这两间旺铺,千玉已成了街面上有头有脸的林掌柜。
秦镇早把千玉和新月的卖身契还给他们,让他们到外头置办宅院正经八百地过日子。
千玉不愿意,非要赖在春然阁。
春然阁才小小小的三间,根本容不下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乳娘丫鬟等人。
宋青葙特地将千玉叫到望海堂,开诚布公地跟他讲道理,“我们不是容不下你们,要想住,就是把春然阁前后屋舍都推了,另外盖房子也成。可是,你们一日在府里,新月总是惦记着往这边跑。如果在外头,新月早该使奴唤婢地当太太了。你想想,哪个女人凭着好日子不过,宁可去伺候别人?还有林正跟林舒两个,便是为着他们想想,你也该早点自己立起门户,养育他们两个成人。”
千玉思量许久,粲然笑道:“我自认想事情还是很周全细密,不成想距离夫人还是差几分。”
宋青葙笑道:“这倒不怪你,我们女人的想法你不懂你最近不用忙别的,先把宅院准备好,等搬家时,我们去给你烧炕,以后只当是亲戚互相走动。”
千玉请了张阿全一道参详,花了四五个月的工夫,终于在鼓楼附近寻了处小三进的宅院,竟然就是当初郑德怡陪嫁的那所。
郑德怡被卖为奴,私产全都充公发卖,不知为何,经过手的屋主都嫌弃里面风水不好,住不了三两年就转手再卖了。
千玉看中了地角离簪儿胡同近便,而且宅子几经修缮,保养得非常不错,价钱也极公道,就欣然买下了。
搬家前,千玉央秦镇去玉清宫求了几道镇宅的符篆,烧成灰后和着水泼到门前。
十月初,千玉一家搬进了新居,新月喜气洋洋地过来送请帖,宋青葙看着她眉飞色舞精神抖擞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做对了。
两家住在一处固然方便,但千玉他们既然脱了籍,留在府里太久没准会暗生郁气,反倒不美。
这些年,宋青葙觉得事事顺心,事事如意,只除了秦芙的亲事。
秦芙自从得了安顺郡主的封号,每年生辰这天,太后总会给她送一匣子首饰,先先后后送过七年。第八年,太后重病,召了宋青葙与秦芙进宫。
秦芙相貌随宋青葙,但性情脾气完全随秦镇,对谁好就是一门心思地好,完全不加掩饰。她跟太后见面不多,每年只太后生辰时进宫待一两天,可她却是明白太后待她好。
此次进宫,看到太后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哇”一声就哭了。
看望病人,最忌讳的就是“哭”,宋青葙忙嗔怪地瞪她两眼。
太后笑道:“芙儿是直心肠子,你怪她干什么?这几天我总是梦见先帝爷,他说在那边等着我呢。”
宋青葙觉得心酸,眸中顿时含了泪,忙侧头拭去。
太后吩咐宫女带着秦芙到外头玩儿,又从枕侧掏出只海棠木匣子来,“拢共就剩下这些东西了,都给了芙儿,不过也不白给,我身边有两个人,你得应了给她们养老。”
宋青葙推辞不受,“别说两个人,就是十个人,一百个人我也养得起,娘娘给芙儿的东西已经不少了,这些再不能要的。”
太后拉着她的手道:“其实,当年先帝爷走的时候我就想跟了去的,那会儿我看着芙儿,干巴巴的跟个小猫崽似的人儿,心里想十有九是活不了的,如果她能活,我也就再活几年多活这些年,是芙儿给我的命数。”
一番话说得宋青葙泪如雨下。
与其说芙儿给了太后命数,更不如说是因为太后,秦芙才能顺顺当当地活下来。
当时宫里没菜没肉,是太后娘娘让人捞了湖里锦鲤,又杀园子里的锦鸡,那时候宫女一天就吃一顿饭还只能吃个半饱,她却是天天有肉顿顿有汤。
太后见她落泪,反而安慰她道:“哭什么,人都有这一天,而且,与我来说这是好事儿,能早点跟先帝爷重聚。我现在没什么牵挂的,就记挂着芙儿的亲事,等她成亲后,你千万告诉我一声。”
宋青葙越发哽咽不已。
那次见面之后没几天,太后娘娘就薨逝了。她交托的两个宫女找到了家里来,赫然就是当初宋青葙生秦芙时,贴身照顾她的那两位。
长脸宫女姓何,圆脸宫女姓祝,宋青葙将两人安排在秦芙身边。
秦芙为太后娘娘守了整整一年孝,临去贵州前才除了服。
转眼间离太后娘娘过世已经三年,秦芙将近十三岁,也该把亲事提上来了。
可宋青葙思量来思量去,总找不到合适的,不是别人家男儿不好,而是秦芙实在太跳脱了。
秦芙幼时生得弱,全依仗秦镇替她按触穴道才慢慢强健起来。
秦镇这一按就是五年,直到秦芙五岁,觉得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好再这般贴身按压穴道,才作罢。
因为秦镇待秦芙上心,秦芙对秦镇比宋青葙更好,几乎时时跟在他后头,秦镇也愿意纵着她,吩咐针线上的婆子给她做一身宝蓝色直缀,不管是出门跑马还是巡查铺子,都将秦芙带在身边。
秦芙野惯了,别说针黹女工样样不通,就是在家里安静地坐上两刻钟都不行。
宋青葙气得几乎要拿揍她,偏偏秦芙身子极壮实,打轻了她当挠痒痒,打重了宋青葙舍不得。而且,秦芙还有秦镇撑腰,动不动就跑到前院找秦镇。
宋青葙气火了,将秦镇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叫他以后不可再纵容秦芙。
秦镇起先低眉顺目的站着,可等宋青葙刚说完,立刻抱起她滚到了床上,三下两下褪去她的衣衫。
宋青葙一肚子火气悄然散了。
事毕,秦镇爱怜地看着她,“阿青你别急,芙儿是个有福气的,她心里有数。”
宋青葙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地说:“再有数也得学点针线活儿,总不能以后相公的中衣亵裤都得让下人做。”
秦镇想一下,自打成亲后,不管是中衣还是外衫,都是宋青葙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穿着她亲手做的衣裳,就是格外暖和各位熨帖。
秦镇以己度人,跟秦芙郑重地长谈了一次。
第二天,秦芙主动来找宋青葙说要学针线,宋青葙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耳朵听差了。
秦芙虽然性情脾气随秦镇,可心思多少也带着宋青葙的灵巧。原先是坐不住不想学针线,这会儿自己想通了,很快就上了手。
学过一个月之后,给宋青葙绣了条帕子。帕子是素绢的,右下角绣着三两片兰草。
乔五娘刚好过来,见状赞不绝口,“阿芙开始学女红了,这竹叶绣得真好。”
秦芙抻着帕子左瞧右瞧,“婶娘,这是兰草。”
乔五娘仔细盯着打量番,“我还是觉得更像竹叶。”
宋青葙忍笑忍得肚子痛。©秦芙气呼呼地抽走帕子送给了秦镇。
秦镇道:“这分明就是兰草,你绣得不错。别听你三婶娘的,她眼光不好,当年把竹子绣成了墨疙瘩,这事儿府里的人都知道。”
秦芙心里舒坦了些,可回去后仍是用心练了小半年。
秦镇心疼她闷在屋子里不得舒展,趁着天气晴好打算带她去田庄散散心。
秦芙不坐车,而是换了直缀打扮成个小子模样,与秦镇一道骑马。
秦镇马骑得溜,马鞭一甩就不见了人影,秦芙也不差,打马扬鞭紧随在他后面。可刚跑到棉花胡同,冷不丁蹿出一个小童,秦芙忙往旁边避让,岂料后面紧接着追出来一个老妪,看模样像是小童的祖母。
秦芙再无法躲避,只能硬生生地勒紧缰绳,马扬起前蹄,眼看就要将老妪让过去。便在这时,只听路边有人喊道:“快停下,快停下。”一人猛地冲进来,伸手将老妪推到旁边。
秦芙气得几乎骂娘,用力拽着缰绳往一旁拉,可这会儿已是极限,马身已不可能再转向,马蹄擦过那人肩头,踩在他的左臂上。
秦芙脑中“嗡”地炸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忙翻身下马,问道:“你怎么样?”
那人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右手紧紧地扶住左胳膊,额头满是黄豆粒大小的汗珠,显然是疼得狠。
@这时周遭围上许多人,口口声声地指责秦芙当街纵马。
秦芙有口莫辩,她骑马速度并不快,而且当时那情形,她完全可以把小童跟老妪都让过去,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非要往她马蹄子底下钻。
她还能怎么办?
秦芙急得差点哭了,又大声问一遍,“你到底怎么样?能不能走动,我送你去看郎中。”如果她是个男子,肯定二话不说就背那人去医馆了,现在她虽然穿着直缀,可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那人忍着痛道:“估计是骨折了,我能走,劳烦小兄弟拉我起来。”
秦芙正要弯腰去拉,忽听人群外有人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便见一灰衣人挤过人群走进来。
正是去而复返的秦镇。
他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因没见秦芙跟上,心里纳罕,这才顺着原路回来找寻,老远就看到这里围着一圈人。
秦芙看到父亲,眼泪立刻滚落下来,泣声道:“爹爹。”
秦镇拍拍她肩头,给她使个宽慰的眼神,俯身将那人拉起来,从肩头顺次往下捏,捏至臂弯上方一寸处,那人皱着眉头倒抽口冷气。
秦镇道:“骨头断了,我带你去瞧郎中。”顿一下,又道:“我是秦镇,你是哪家公子,我让人捎个口信给你家人。”
那人咧嘴苦笑,“见过世叔,我姓杨名曦,是武康侯府”
秦镇仔细打量,那人面貌果然跟杨靖益有些肖似,便道:“这里离我家不远,你先随我回去。”说罢,将杨曦托至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秦芙咬咬牙,扬鞭跟上。
刚进家门,秦镇一路走一路打发远山去太医院,又吩咐近石往武康侯府,最后又叫个婆子进内宅禀告宋青葙。
秦镇将杨曦带到书房,着人沏上茶,看着亦步亦趋跟着他过来的秦芙,叹口气,温声问道:“芙儿,怎么回事?”
听到秦镇温和的话语,秦芙眼眶一酸,噙着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遍,“我本是能躲开的,可这位杨公子出其不意地冲过来。”
“啊!”杨曦听闻,脸色顿时涨得紫红,连忙起身道歉,“是我鲁莽了,我只见那马匹似要踏上老妪,情急之下冲了过去。没想到竟是多此一举,反而,反而”却是支吾着说不下去。
秦镇自然相信秦芙,因为自打秦芙三四岁,他就带她骑马,后来又手把手亲自教她骑马,况且是在闹市里,马速不会太快,怎可能躲避不过。
没想到杨曦竟也会这般风光霁月,半点不曾怀疑。
换做其他人,定会千方百计替自己开脱吧?
秦镇颇为意外,瞧一眼杨曦,对秦芙道:“我去迎迎你娘,她不知内情,我先跟她说一声。”
宋青葙脾气急,又好面子,一顿痛骂是免不了的。秦镇心疼秦芙,想先让宋青葙了解实情,这样态度会和缓些。
一时屋里便只有杨曦与秦芙两人。
杨曦低声给秦芙赔不是,“秦姑娘,实在对不住,怪我太莽撞。”
秦芙白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对不住也没用,我娘肯定会骂的我狗血喷头,而且以后再不让我骑马了。”
她模样肖似宋青葙,长着一副温婉清丽的面孔,一双美目因才哭过,像是水洗过的黑曜石,乌漆漆地发亮,而眼角却带着红肿,看上去楚楚动人。
杨曦心跳不由停了半拍。
正要开口,就见宋青葙急匆匆地赶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可奈何的秦镇。
见到杨曦,宋青葙语气和蔼地问他疼不疼,手臂能不能动,又让人换过热茶,可转回头面对秦芙却立刻换了副面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平日里让你多看看书练练针线活儿你不愿意,非得东奔西跑地没个闺女样儿,你看看到底闯下祸来!要不是曦哥儿躲避得快,这条命也就没了,以后就老实待在家里,再不许骑马乱跑!”
杨曦看着秦芙眼圈一点点又变得通红,连忙道:“秦夫人,不管郡主的事儿,都是我的错,是我行事鲁莽,切莫怪罪郡主。我倒是觉得骑马挺好的,我自己不会骑,等伤好了也要去学学。”
秦芙闻言,抬起那双泪水浸染过的眼眸,深深地瞧了杨曦一眼。
这时太医院的王太医提着药箱赶来,先伸手试试他的脉息,又像秦镇先前所作那样一寸寸捏了手臂,确定好断裂之处,取出一贴药膏,吩咐人点上蜡烛,一边烤药膏一边让人把杨曦袖子撸上去,露出半条胳膊。
等褐色药膏变软,王太医“啪”一下贴到断骨处,然后手脚利落地用两片竹篾将胳膊两侧夹住,再一圈圈缠上细棉布固定住。
早在王太医捏臂时,杨曦就疼得厉害,此时灼热的药膏糊上去,既是烫又是痛,一时忍不住低呼出声,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直往下淌。
秦芙看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头发颤,手臂也好似隐隐作痛。
王太医对秦镇道:“古书言,瘀不去骨不生,瘀去则新骨生,头十日当活血化瘀行气消肿,我这里有五贴药膏,每两日贴一贴,过得十日后,要祛瘀生新接骨续筋,最后十日则补肝益气舒筋活络。我给你写三道方子,今儿先把头一道方子的药抓出来煎服着用,等过得十日我再来瞧。”
说着提笔蘸墨,将三道方子逐一写下。
刚写完,袁氏跟钟琳急火火地进来。
王太医少不得再把适才的话重复一遍,又把方子指给袁氏看,“伤筋动骨至少得休养两个月才能完全康复,以后可以多炖猪骨汤、羊骨汤给小少爷吃,若是能饮酒,可以用杜仲或者鸡血藤泡酒,对生骨续筋也有裨益。”
袁氏一一记住,又细细地将不明之处问了个清楚,才谢过王太医。
趁着秦镇送王太医出门的工夫,宋青葙诚挚地跟袁氏道歉,“嫂子,千错万错都是阿芙的错,让曦哥儿遭这么大罪,好好的孩子,我看着都心疼。您说句话,怎么罚她都成。”
“不怪郡主,”杨曦打断她的话,对袁氏道,“安顺郡主原本能躲开,是我手脚不利落,伤了自己不说,还害得郡主差点摔下来。”
杨曦既这般说,袁氏自不好再说什么,也无心应酬,接了杨曦就往家走。等回到家里,才开口问道:“你这傻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曦仍是刚才的原话。
袁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是要下场考试的,现在手臂都断了还怎么考?”
杨曦道:“太医说不妨事,只要好生养着,就能完全康复,只是以后搬不了重物,舞不得刀枪。我又不爱舞刀弄棍的,碍不了日常起居离秋闱还差两个月,我肯定能养好,再者,又是左手,不妨碍右手写字。”
他既如此说,袁氏还能怎样,只无奈地嘱咐他几句好生养伤。
此时的清平侯府,也不是非常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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