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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一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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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贵说,郑德显连着几天每天都到演乐胡同下洼子的一处宅子,一待就是大半天,有时候还提了酒菜去,今天更奇怪,郑德显穿了身亮蓝色的直缀进去,等出来时却换成了素白色的衫子。”

    宋青葙皱着眉头问:“里面住得什么人?”

    “不知道,里面的人没出来过,好像下人也不多,常贵见的几次都是个三四十岁的婆子进进出出,不过宅子里常能传来吹曲弹琴声。”

    宋青葙道:“让他继续盯着吧,最好能打听打听里面人的身份。”

    “好!”张阿全恭敬地应着。

    宋青葙望着天空悬着的明月,紧了紧身上的锦缎披风,“这天儿刺骨得冷。”

    碧柳笑道:“已经十一月中旬,早该着冷了。今年倒比往年还暖和点,去年这时候,都下过好几场雪了。”

    也是,跟去年相比,今天果真暖和不少,前几天还下雨也没见落雪,可她怎么觉得天气冷得几乎难以忍受?

    碧柳提着灯笼,期期艾艾地问:“姑娘,郑德显会不会养了个相好的?”

    宋青葙沉默了会,才回答:“兴许是,可也没那么简单……如果真是养了个外室,他怎么会死缠着拿我当幌子?”

    碧柳听不明白。

    宋青葙低声解释,“袁大奶奶不是说了,郑家先后相看了不少人家,郑德显都不同意。既是相看了不少,必然俊的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什么人都有,郑德显偏偏认定了我,他看中我的肯定不是相貌,也不是性情,那还能是什么?我跟那些人不同之处就在于,她们都门庭高得罪不得,而宋家却只是个蝼蚁,由得他弄圆搓扁……你说,凭郑家的权势跟淑妃娘娘的地位,郑德显在外面养个外室,旁人还敢说话不成?”

    碧柳半知半解地说:“不是外室还会是什么?”

    宋青葙撇了撇嘴,“不管是什么人,反正是桩见不得光的丑事。”

    说话间,两人进了西厢房,碧柳麻利地拢了火盆,又从厨房提了一大桶热水来。

    宋青葙哆嗦着将冰冷的手伸进温热的水里,绞了帕子覆在脸上,热气氤氲散开,她舒服地嗯了声,问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发嫁妆?”

    “不知道,兴许就这两天……要不,明儿我去打听打听?”

    “不用,”宋青葙止住她,一边打散发髻一边道,“郑德显跟丁二都见过你,你还是少往外跑,明儿请玉姨娘跑一趟,毕竟她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兴许还能进到内院。”

    寻思片刻,让碧柳将妆盒取过来,找出老太太给的双蝶穿戏的簪子,“要是玉姨娘能见到二姐姐,就把这个给她算是添妆。老太太的物件,虽说样子过时了,可分量却十足……还有,天冷了,给玉姨娘雇顶暖轿,让秀橘跟着一起去。”

    碧柳应了,出门去找玉姨娘。

    宋青葙拿起宋青莼给她的红玛瑙禁步。

    幼时,家里请了夫子,她跟二姐姐与四妹妹一道学认字,也学音律。二姐姐音律学得极好,尤其是弹琴。

    夫子说二姐姐琴声悲悯,定是内心纯厚之人。

    真的,二姐姐不但处处让着四妹妹,也时时挂着她。

    她守孝不能四处走动,二姐姐逢年过节走亲戚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从不忘记分她一份。

    冬夜漫长,二姐姐隔三差五会到桂香院与她一起做针线,或者聊天解闷。

    如今二姐姐远嫁青州,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即便再见,也不知能否如当初那般亲近?

    宋青葙嗟叹会,目光投向付氏留下的挂件。

    大红丝绦打的平安结,其实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可里面缀着的圆球倒很罕见,不是琉璃也不是水晶,看着清澈透亮,更稀奇的是,上面的工笔美人图不是绘在外面,竟是在圆球里面绘成的。

    这般巧手与心思,真教人匪夷所思。

    宋青葙身子猛然一震,她揉揉眼睛,将挂件凑近灯烛。

    没错,圆球里真真切切是幅巧夺天工的美人图,丰腴妩媚的女人飞舞在花间,大红的牡丹花瓣微阖……这不是她的,她的挂件画的是貂蝉拜月,二哥的挂件才是贵妃醉酒。

    二哥出门时什么也没带,惟独带了挂件。

    他视若珍宝的东西怎么会落在褚先生手里?

    二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宋青葙内心翻江倒海七上八下的,想到可能的结果,她几乎坐不住。

    碧柳推门进来,见到她惨白的面容,惊问:“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宋青葙紧咬着下唇,低声道:“告诉阿全,还有常贵父子,想个办法,我要见褚先生。”

    碧柳大骇,想问不知从何问起,想劝不知如何劝阻。

    宋青葙见她不动,厉声催促,“还不快去?”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碧柳不敢耽误,急匆匆出去了,好半天才回来,道:“已经告诉阿全了,不过褚先生毕竟是五爷身边的人,打听行踪不太容易,想搭上话就更难了。”

    宋青葙已稍微平静下来,看着惊慌的碧柳歉然道:“尽力而为吧,但凡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就别放过。”

    因心里有事,夜里睡得不安生,第二天,宋青葙神情很是萎顿。

    大舅母心疼地说:“你这孩子,舅母不放心你独自留在京都,要不,跟舅母一起回去?”

    宋青葙牵挂着二哥,自是不肯答应。

    大舅母没办法,叫来大表哥跟表嫂,“我跟你爹还有二叔他们后天就回去,你们俩留在京都,不用回去过年了。”

    表哥表嫂大吃一惊,宋青葙也吓了一跳。大表哥是长房长子,过年祭祖时担着职责。

    大舅母又道:“你们在京都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一家子不能都窝在济南府,你们年轻,应该多历练闯荡闯荡。这几天,就出去寻宅子吧,就在附近找,别离得太远。”

    表哥表嫂连声应着。

    宋青葙泪盈于睫,大舅母留下表哥分明是要照顾自己,可她却说让大表哥历练。

    临年傍节,在外乡的生意人都会关了铺子回乡过年,哪有现在出门闯荡的?

    她清清嗓子,道:“表哥表嫂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好了,反正屋子挺多,也不用特地收拾。”

    表嫂答应得很痛快,“行,那我们就先住这,等开春再慢慢访听。”

    言外之意,会与她一起过年。

    大舅母欣慰地笑,“你们想想看缺什么少什么,能置办的就在京都置办,不能的,等过几天送代荣家的进京一并给你们捎来。”

    表嫂笑盈盈地退下。

    大舅母转向宋青葙,目光深沉,“大姑娘,你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大舅母不勉强你。只是你年纪还小,有些事能扛就扛,不能扛家里不是还有舅舅?再不济,你嫂子也是个识文断字的,有个人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宋青葙笑笑,只觉得心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要准备给舅母带回去的物品,又想亲手给三舅母刚得的小表弟做件小衣服,宋青葙便觉出两只手似乎不够用似的,遂免了晌觉,窝在炕上绣花。

    老虎头刚起了个头,秀橘进来回话。她神情紧张,嘴唇哆嗦,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宋青葙温声问:“路上还顺当吧,玉姨娘呢?”

    秀橘语无伦次地说:“顺当,没见到二姑娘。姨娘,姨娘被人欺负了,哭得不像样子,回去换衣服了。”

    宋青葙一惊,面色凝重起来。

    碧柳已端来一杯热茶,塞进秀橘手里。

    秀橘缓了缓,跪在地上,“我跟姨娘到白家胡同,让门房传话,大奶奶说不见。姨娘塞了把铜钱过去,找来了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姨娘把簪子给她了。十九日发嫁妆,二十日动身,说怕路上下雪耽误,想早走两天,时间宽裕点。”

    宋青葙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秀橘哆嗦着喝了口水,“出来后,我们正要上轿,不知打哪出来个男人拦住了姨娘,说了些浑话,又强拉着姨娘走,姨娘死命挣扎挣不脱,我也帮着拽,那人就是不松手。姨娘哭得喘不过气来,说她要死了,她没脸活了。那男人说了句什么就跑了。姨娘哭了一路,进门时,说让我来回话,她洗把脸换件衣服。”

    宋青葙猛然意识到什么,忙指使碧柳,“快去看看姨娘。”

    碧柳顾不得其它,拔腿就跑。

    秀橘也想到了,顿时后怕起来。

    宋青葙稳住神,问道:“那男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样?跟姨娘认识吗?”

    秀橘想了会,才答:“那人胡子拉碴的,看不出多大,可能二十七八岁,长得很邋遢……兴许认识姨娘,他说找了好几年什么的。”

    宋青葙沉默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起来吧,这话别对人说。”

    不一会,碧柳拍着胸脯进来了,“好险,我在门口听见椅子倒地,一脚把门踹开,姨娘脸都紫了。”

    宋青葙忙问:“人没事吧?”

    “没事,缓过气来了。碧桃看着呢,一句话不说,就是个哭。”碧柳喘着粗气,“要不敬她是姨娘,我真想骂她两句。想死怎么不死在宋家,何苦来牵连姑娘。”

    宋青葙微微一笑,“明儿你原话这么骂给她听”,又转向秀橘,“晚上出去叫桌席面,捡贵的叫,花了多少银子也说给姨娘,”最后郑重道,“你们的嘴都严实点,让舅母知道又说不清。”

    两人连声答应。

    连着两天,宋青葙日夜赶工终于将婴童衣服做好,送走了舅舅跟舅母,转天就是十九日。

    秋绫去街上看发送嫁妆,回来说:“备了三十六抬,看着不多,但挺实诚,装衣服的箱子两个人抬着都吃力。三爷一家跟着一并走的,从永定门出的城,正好打正阳门外大街过,赶明儿二姑娘动身也打永定门走。”

    宋青葙长长叹了口气。

    碧柳知其意,小心地问:“姑娘要去送送?”

    京都的习俗,新娘出阁前两日,姐妹们要聚在一起说些体己话,表达一下不舍与祝福。

    以前大堂姐出嫁时,宋青葙年纪还小,可也跟着凑了个热闹。

    她至今还记得那晚,她们姐妹四人躺在一张大床上,唧唧喳喳好半天。

    二姐姐出阁,她无法与她见面,可她想送二姐姐一程,哪怕只是等在路边看上一眼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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