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大巴车上。

    手机取景器转了一圈,一排排座位上是一些年轻的面孔,有些疲惫,酣然睡去,有些兴奋,三三两两聊天。最后转回,一张戴着口罩,眼妆精致的小脸出现在镜头里。

    “祝教授,我们最后一站的学校也结束啦,但是杭市好漂亮我们能不能多待几天呀?”

    “不过我没忘记你生日哦,已经准备好啦,到时候会提前一天回历城。”

    “这样可以吗?”

    语气真诚。

    OK,池娆按下结束键,检查了一遍素材,给祝淮书发过去。顺便发了今天的活动照,她站在讲台前给人讲PPT。

    做戏做全套,这趟过来,确实有个社会实践要做,不过她跟梁丝属于那种出钱不出力的,蹭个活动照片和实践报告而已。

    站在讲台上念PPT成了她唯一的活。其实本来还附加后面提问讲解的内容,只是经常被有眼力见儿的同学代劳。

    指甲扣手机壳,哒哒哒。

    大概两分钟,他回复说:[可以]

    “耶!梁丝、小北我们可以多玩几天了!"

    “嘘,我在破局呢,别打断我思路”梁丝说。

    这是个三人的座位,小北坐在中间,怀里总是抱着的平板被平放在腿上,上面是一盘正在进行中的五子棋。

    梁丝皱紧的眉头能夹死苍蝇,目光炯炯有神,手摸下巴作沉思状,思考三分钟,才能走一步。小北立即跟上,她这时才能看出他上一步的端倪,立马要悔棋。

    “小孩你都下不过。逊啦。”池娆看热闹不嫌事大。

    “有本事你来。”梁丝恼羞成怒。

    池娆摇头。

    她又不傻,小北这种一看就是脑子好使,精通各种棋类的小孩,她干嘛上赶着受虐。

    “嘁,你这不是也怂嘛,不是我太菜,是现在小孩太强了。”梁丝说。

    小北认真地说:“其实五子棋很简单的,只要平时多练习,掌握几个套路,就能下赢大多数人。”

    “想多了,小朋友,你还是承认自己比较聪明,对我伤害小一点。”梁丝说。

    小北羞涩地笑了笑。

    “哎,说起来,你这种正经小孩,应该很讨家长喜欢啊,干嘛把你爸气成那样?”

    梁丝说的是从历城出发那天的事。

    小北抱起平板,低头抠手指,“因为我不想练钢琴。”

    “哈?”池娆抓起他的手,“这么长的漂亮手指,练练钢琴多好。”

    小北摇头,“可我不喜欢。我只想上机器人课。”

    “哦,那就去呗。”梁丝说。

    小北说:“我爸说机器人课上太多了,比赛也参加得差不多了,该学个乐器了。"

    池娆说:“那就学呗,不喜欢钢琴不还有别的,什么大提琴小提琴,单簧管,双簧管,大号,小号随便挑一个学呗。”

    小北面露犹豫。梁丝替他解释:“干嘛非得学一样乐器。你看我,一样都不会,照样是KTV麦霸。”

    “我就是觉得,什么乐器都不会的话,有点遗憾不过我们小北已经很厉害了,不学就不学吧,这几天好好玩,不要想这些。”池娆拍小北的肩膀。

    “你还遗憾?”梁丝问,“我看你家小提琴、钢琴,什么舞鞋舞裙之类的,好像都有啊。”

    池娆微顿,眸色稍沉,“都不是我的。”

    “哦哦。”梁丝反应过来,讷讷闭嘴。

    “姐姐,你还有兄弟姐妹吗?”小北好奇地问。

    池娆垂眸,“有一个姐姐。”

    许是察觉到池娆和梁丝都跟平时不太对劲,小北点点头,不再追问。低头摆弄平板的壳子。

    池娆感觉自己有点太敏感了,“哎,小北,能给我看看你的保护壳吗?”

    “好。”小北想也没想,把壳子扣上。

    一封小纸条从里面滑出来。小北动作立即僵硬。

    “什么东西?”梁丝弯腰把纸条捡了起来,看了一眼,递给池娆。

    “池娆同学,我是今天跟你一起宣讲的邱澜,宣讲的时候忘记找人帮我拍照了,请问你那里有吗,如果有的话,可以发给我一份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138xxxxxxxx"

    池娆知道这人应该就坐在前排某个座位上,不过经常有人回头,假装不经意地看她一眼,她还真分不清哪个是上午跟她一起宣讲的。

    “明明你俩一起站台上,他都没照片,却找你要照片。手段不够高啊。”梁丝啧嘴,顺便瞥了眼心慌意乱的小北,“小孩,这咋回事啊?”

    小北抱着平板,使劲低头,“有人让我递给姐姐我忘了。”

    “忘了?”

    “我不想”小北既委屈又心虚。

    “行了,别难为他了,忘了就忘了呗。”池娆随手把纸条团成球。

    /

    祝淮书这几天养成了个习惯。

    看手机的时候顺便看一眼池娆的对话框。

    这几天,她似乎过得很充实。

    苏堤、虎跑公园、浴鹄湾、法喜寺、良渚公园各个景点打卡拍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

    不过其实能猜到,她大概率没怎么忙社会实践的事。

    “祝教授,开会了。”助理来提醒。

    “嗯。”祝淮书按灭手机,站起身。

    助理帮忙拿他桌上准备的资料,注意到一边的日程表上,周三被圈起来了。

    祝教授好像昨天就说把周三日程清一清来着,周三是什么日子?

    哦对。是他生日。

    /

    晚上八点,夜幕刚刚降临。

    湖景派对。

    一群年轻男女围在喷泉一侧的桌边。屏息凝神,盯着小孩的一举一动。

    桌上的香槟塔已经搭了六层了。小孩踩着一个板凳,身上套了个不知哪弄来的草编花环,弯腰把最后一个杯子放到香槟塔顶。

    池娆开了瓶香槟递过去,小北接过,浇到顶上第一个杯子上。

    浅金色偏粉的液体顺着杯子逐层流下,第七层,第六层,第五层。不知道谁开了瓶新的,还晃了瓶子,起泡酒瞬间喷射出来,大雨一样从塔顶飘落。

    有人拍手尖叫,气氛瞬间登顶。

    混乱中,池娆注意到小北被人从椅子上抱下来。好几个漂亮姐姐逗他,还有人在他脸上留了个鲜亮的口红印子,把小孩弄得跟煮熟虾子似的,满脸通红。

    小北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到她身边。

    “跟漂亮姐姐玩得开心吗。”她问。

    小北苦恼,从兜里掏出块手帕,用力擦脸颊,“可是我不喜欢她们亲我。”

    “不喜欢啊?”她惊讶。还以为全世界都喜欢漂亮大姐姐呢。

    “那你下次过来找我,姐姐替你挡着。”

    “好。”小北笑了。

    口红印子其实不深,他擦了好几遍,脸都搓红了,池娆看不下去,按住他的手,接过手帕,轻轻沾了几下,递给他,“好了好了,干净了。"

    “小朋友你好厉害啊。”

    有男人观望许久,忍不住过来跟小北搭讪,其实他的目标是小孩旁边的辣妹。

    “什么?”小孩防备心很强。

    “那个香槟塔啊,不是专业人士搭的话,很容易塌的,没想到他们这么折腾居然都没倒。”男人回望刚才的桌子。

    好多人围着桌子嬉闹,时不时撞一下桌子,许多杯子里的酒溢杯洒出,但微晃之后恢复原状,没有一丝要倒的迹象。

    小北注意到男人总是往小婶婶身上飞的目光,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只要算好角度和受力,很简单的。”@“还是挺牛的,毕竟你这么小。”男人绕过他,意图很明显。

    果然,他开始跟小婶婶搭话了。

    小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头看她的脸色。

    他不喜欢这些男人跟她搭讪,也不喜欢他们在她身上游移的眼神,甚至讨厌他们会呼吸她呼吸过的空气。

    讨厌,太讨厌了。

    他喜欢小婶婶,从第一眼就喜欢,想要亲近她。

    他喜欢她对着他笑,对着他说话,或者撒娇。虽然不是对他撒娇,而是对小叔。

    第一次去小叔新家他就发现了,小婶婶其实在爸爸妈妈和二爷爷二奶奶面前很拘谨,但是她会在小叔面前撒娇。

    可是他总把事情搞砸,第一次见面,就因为衣服的事,把小婶婶惹得不太高兴。其实他本来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表现自己。后来二奶奶提醒,他才发觉自己冒犯到小婶婶了。

    今晚的事也会被他搞砸吗?其实一方面他也知道小婶婶跟这些人没什么,可另一方面他又确实不喜欢她跟别人亲近。

    “走,去找梁姐。”

    小北的手被牵起,池娆低头浅笑。

    她没理那个男人,他的心忍不住乱跳。悄悄抓紧她的手。

    湖边有夜风,吹动柳树梢,枝叶浮动水面,里面的灯光被搅成碎金子。

    池娆不知道身边的小萝卜头心里有多少心思,她只是对刚才那个男人完全无感,懒得应付罢了。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历城呀?”小北问。

    “周四啊,你小叔不是周五过生来着。不想待在杭市了?这里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我们一直在玩,会不会不太好啊。”

    “哪有一直在玩,咱们白天不是有在休息嘛。再说我看你经常抱平板做作业来着。”

    “因为我们晚上一直参加派对,吃吃喝喝,我作业只能抽空写了。”

    “现在小学任务这么重的?”池娆问。

    幸亏早生十五年。

    “不是。是家教老师布置的任务啦。”

    哦对。池娆忘了还有这种职业。

    她小时候其实家里也有来着,不过她的家教老师只是稍微补习一下学过的知识,不像池姝,还有竞赛指导。

    走着走着,她脚边多了根小木棍,走几步,踢一脚。轱辘轱辘。再走几步,踢一脚,轱辘轱辘。

    “小婶婶,小叔让你在外面抽烟喝酒吗?”

    “咳咳咳”池娆呛了,“我什么时候抽烟了?别瞎说。”

    “上次你叫我去吃冰淇淋的时候,我发现甜品车关门了,就去买了蛋挞,回去的时候你没看到我,但是我看到你跟梁丝姐姐在抽烟。”

    小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别跟你小叔说行不行?”

    小北点头,又问:“可是被发现怎么办?”

    她松了口气。注意到旁边有长椅,拉小北过去坐下。

    她打开手机便签,递给小北看。

    上面几乎是一条杭市旅行打卡手册,路线是规划好了的,每个景点都有照片或者视频,好多还有小婶婶的自拍照。

    “这些地方我们去过吗?”小北迷糊了。

    池娆:“你可能没去过。我之前去过。”

    在小北目瞪口呆中,她得意:“连时间都是规划好了的,杭市我熟呀,不然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这叫万全之策。”

    小北呆了好几秒,回过神,“姐姐,你经常这么骗小叔吗?”

    池娆咳了声,“你这小孩,这能叫骗吗?夫妻之间,这叫不添麻烦。懂不懂。”

    小北挠挠头。

    梁丝捏着手机,从身后小道走过来,叫池娆。池娆回头打了个招呼,又看向小北。

    “对了,小北,姐姐跟你商量件事行不行。”

    “祝教授好,这是您要的文您要下班了吗?”

    助理递文件,看着已经脱下实验服,准备离开的祝淮书,有点惊讶。

    “嗯。放上面吧。我明天来处理。”

    “您要回家吗?”助理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座位,默默回忆把车钥匙放在哪里了。

    其实他本来是进不了祝淮书实验室的,在备考国考,多亏了上个助理突然辞职,才给他捡了个漏。镀层金的事,不来是傻子。

    “去机场。”

    “好的。”

    助理取车前看了眼手机,发现今天是周二。可是明天才是生日呀。

    晚上十点三十。

    “祝教授,问过了,今晚从杭市飞历城的航班只有八点半那一班,九点零七就降落了,现在应该出来得差不多了。”助理说。

    祝淮书看了眼下机廊桥的方向,打开手机。

    对面的助理有点好奇,这么晚了,祝教授来接谁?居然没有提前约好吗。

    祝淮书打开池娆的头像,消息还停在几小时前他问她几点到的,她没回复。再往上翻,是她各种景点打卡照,都比她发在朋友圈多两张。

    拨了个电话过去,她没接。他顿了下,抬眼瞥了眼助理,后者立即知趣地说去一边坐坐。

    航站楼用的是落地玻璃墙,外面是一片安静的夜色,再往外眺望,能看到城区成片连缀的灯光辉煌。

    打给小北的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小叔?”小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祝淮书敛眸,“在睡觉?”

    “嗯,我在酒店。”小北揉了揉眼睛,“小叔怎么还不睡。”

    “你小婶婶呢?”

    “小婶婶出在睡觉呢。”小北卡了一下。

    祝淮书问:“还在杭市?”

    “对呀。”

    “不是说今晚回来么?”

    “没有呀。小婶婶说后天回去,大后天给你过生日。她说给你准备了好多”小北困得不行,又打了个哈欠。

    “大后天给我过生日。”

    “对呀。”

    “可我生日在明天。”

    “啊?”小北忽然惊醒,明显慌了一下,“我、我给小婶婶打电话。”

    “她不是睡了么?”

    小北更慌了,“她,她她她”

    祝淮书拧眉,“她不在酒店?”

    /

    “救命。总算把小孩撇下,能好好出来玩一回了。”梁丝举杯。

    “代价是回去之后还得带他几天。”池娆举杯相撞,“不管了,先庆祝今晚的club行。”

    呼泠一声,玻璃杯里的液体顺着杯壁荡漾几圈。

    周围是喧闹的男男女女,换了个城市,可氛围是一样的。很有名的一对荷兰dj组合准备出场,现场至少几百人举起手机准备了,每张屏幕上,都是中心舞台上不断变换的彩色光条。

    灯光倏然关闭,音乐停止,只剩喧杂人声,下一秒,灯光亮起,握着话筒的金发女人出现了。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制造气氛的纸片从天降落,在闪烁变幻的彩色灯光中不断变色,无数双鞋子起跳落地,挥舞的手臂拍打摩擦。

    @池娆感觉自己就像背景墙上不断飞溅的水滴,肢体是属于自己的,又不属于自己。在这里,她只是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小水滴。

    中途,梁丝要跟她说什么,她听不清,梁丝举起手机,示意她可以打字,她扶着被音乐震得有点晕的头,摸了摸兜,“我好像没带手机。”

    许久没进夜店的池娆,跟乍一出笼的小野马似的,不知疲倦,直到“梁诗,梁诗,呕”

    “大爷的!池瑶瑶!我新买的鞋!”

    “哎,梁诗,你怎么分裂噜?有诗、有诗分裂?”

    “求你老实一点行不行,叫的车马上就到。给我点面子,别吐车上”

    “哎?辣素祝教授?”

    “哎,你扶我、扶我啊,梁诗。”

    “跑什么不要我了呜呜呜。”

    “祝教授,嘿嘿嘿嘿给我亲一口。”

    池娆跌跌撞撞朝不远处的男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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