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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至中午,出游的人们张罗着开始吃饭。拣块大石头坐下,食篮里的多是凉菜冷拼和糕点。游人吃得餍足,偶有飞鸟掠过,迅速啄走一点饼渣。毕竟是在外头,赏景才是最重要的。直到他们看到河岸边升起的烟,心中满是说不出的羡慕。我怎么没想到带个炉子出来呢?
有人搭起两竖铁夹子,正扇火烤串吃。粉罗裙的小娘子再一看自己手里的冷馒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转而教训起自家郎君,“让你多带些吃的,非不听。”
河岸边正生火的陶玄安并不知有人议论,仍忙着搬架子翻烤串。
兴致勃勃地弄了半晌,他的素色衣裳果不其然沾了灰。等在马车上换一件回来后,发现江霁容怀里多了只猫。
狸奴肥白,柔顺地卧在他怀里。陶玄安心下了然,说来这还是自家府上送出去的。
再四下一环顾,果然瞄见个熟悉的人影。陶玄安忍不住笑,“我就说今日收获不俗,让你先前还不乐意来。”
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本册子丢进他怀里。“看看,阿蕴从你那林店主手里要来的。”江霁容纠正他的用词,实在谈不上“你那”。略翻几页,他只笑着摇头,这般爱好真是不俗陶玄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合着那晚坐在屋顶光吹了吹风。
“大人,您这可不行啊。”
江霁容知道他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道,“你可记得李维正?”
怎么突然说起这位,陶玄安懒懒一笑,“当然。”
那时大约是三五年前,这位李大人不过而立的年纪,就已身拜高位。不过真正让他在京中出名的,只因为给青楼女子赎身,三礼六聘娶进家中。同僚们议论不说,还传进陛下的耳朵里。
陶玄安抬眼,若有所思道,“确实人言可畏…
但李维正的位子不还好好坐着,过几年人们就又有新的谈资。”
江霁容抬眼看向远处的山水,良久才缓缓道,“李大人自是过得很好。”
“流言却全向他的妻子而来。”
那日母亲赴宴回来,神色却十分难看。宴上人人排挤李家新妇,甚至都不避着本人就小声议论。
什么心术不正,狐媚惑人,以至于更难听的,母亲都难以启齿。
起初他对此并无多大感受。直至第二日出城登高,有谁家府上的仆从啐了一口,“听说她修习了房中秘术,专为勾引男人。”他拂袖而去,辗转了许久才压下心中怒火。
江霁容闭上眼,过了会才睁开,“这对她不公平。”
陶玄安即将出口的话音滞在嘴边,隐约听说,李大人后来还抬进两房小妾。
江霁容按按眉心,干脆不再想此事。碧叶浮沉,他捧起茶盏慢悠悠吹着喝。
“可林姑娘并非这样想,不是吗?”
陶玄安往前凑了些,面上是少有的正经,“总要试试才好。”
江霁容眼睫颤了颤,放下茶杯。片刻后才缓缓道,“怎么总说我的事。”
他眉梢微抬,换了个话题,“你与那位花魁娘子”
陶玄安面色讪讪,转而对着那本扔在地上的册子发起脾气。
@“府吏们终日闲闲,连如此册子都查不出。很该好好整顿一番。”
远处主管文书的府吏打了个寒战,今日天气似乎不冷啊。
游人们都吃完又往别处去,陶玄安还没见着烤串的影子。
此次轻车简行,便由江白在一旁兼职大厨。只是风大了些,火一会一偏,此刻竟被吹灭了。
@他手忙脚乱地重新生火,眼前冷不丁凑过张脸,“炭太多了,中央的燃不起来。”
“林姑娘。”江白欣喜地抬头,下意识向大人望去。果然他放下茶盏也向这边看来。
江白顿悟,在围裙上擦擦手,“在下实在手笨。烦请姑娘帮个忙吧。”
怎么还赖上我了。林绣展颜,接过他手里的火筷子,“只此一回。”
火苗一下子窜上来,把旁边打下手的小丫鬟熏得眼泪直流。仆从们钻研半天,也没烤出个长短。
接收到江白的求救目光,林绣干脆接过铁夹子,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吧。
暗火烘烤,烤串们升腾起美妙的香味。林绣看了眼,肉蔬种类很多,圆签扁签各占一半,有的已经快熟透。
烟雾缭绕的,可惜只造福吃的人,林绣给串翻个面,背过身咳嗽不停。手中的木钎子突然被人拿走。
林绣只当是江白来帮忙,皱着眉把烤架移开些,“你先去一旁喝些饮子,一会就好。”
身侧的人默了片刻,手仍没松开,“我来。”
烟雾散去些,林绣直起身来,愣了片刻笑道,“好啊。”
油脂滴到红彤彤的炭火上,立即“滋滋”直响。鸡脯串外层焦黄,表皮小小的脂肪融化在微风中,连底下炭烟都是香的。
林绣抱着臂看他,有点不可思议。说好的术业有专攻呢,怎么江大人连这个都会。
江霁容轻笑一声,“从前在陇西督军,也常生火。”
还以为只是文人呢,林绣思忖着,越发觉得江大人一身烟熏火燎味。
本来肉串已经有模有样,明火借风势突然窜上来,差点把鸡皮点着。
“翻面翻面。”林绣赶紧上前抢救。
从火里把鸡脯肉抢救回来,她拍拍上面的灰。这次彻底熟透了,可惜糊个没边。
林绣心底暗笑,又不好拂了他的心意。正好河岸边有船停靠,她指了只灰扑扑的小舟,“大人,据说这个时候河虾鲜甜的很。”
江霁容也不戳破,只温声道,“我去买一些。”
河边有只小小乌篷船正捞河虾,略施一点银钱,就收获一大兜。掐头去尾扯线,水清凌凌的,养的虾也肉质洁净。
林绣看他垂着眼帘剥虾,心中升起些诡异的平静。画面出人意料地和谐,她又笑笑,怪不得人说“短箱倾碎碧,纤指剥轻红。”①
陶玄安也兴冲冲地过来凑热闹。可惜折扇被溅出的火星子燎了小洞,心疼的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说什么也不做了,只是很殷切地嘱咐,“林姑娘,素菜辣子重些,口蘑只要盐就好。”
在烧烤这件事上,林绣是坚定地自给自足派。只有亲手烤的串,才能把控好老嫩咸淡。
剥了衣裳的河虾细皮嫩肉的,不过小指般粗细大小。
没甚油脂的缘故,并不像鸡皮那般缩得快,也没有“吱吱”的融化声。悄没声地,青白透明的虾身更弓起来,转为鲜亮的玫瑰红。
河虾熟个差不多,林绣拨弄着旁的烤口蘑。空气中腾起的除油烟外,更多是口蘑的奇香。
原先是涨胖而柔软,灰扑扑圆丢丢的蘑菇。此刻表皮染上些微金黄的花纹,彰显出和价格相匹配的颜色,总之漂亮的不像话。
汤汤水水攒成清亮的一小汪,在蘑菇微凹的内心颤颤巍巍,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要溢出来。
再洒两粒粗盐,烤口蘑最先端上桌。
陶玄安把嘴移过去轻吮,每嚼一下口腔里都溢满鲜汁。泥土深处的淡咸味中,还露着微微的甘甜。
剩下的串没什么讲究,撒上辣椒面与五香粉慢烤就是。砸成小块的玉茭,白白韧韧的烤年糕,以及一盘绿生生的烤韭菜,转眼铺满矮桌。
被催促好几回,林绣也不客气,盘腿坐下来一块吃。辣意灼人,嘴周一片过电般的爽意。
陶玄安看出她的心意,笑着倒上杯酒。吃了晌才想起来,“烤洋芋片去哪了。"
自己好像忘了它还在烤架上林绣正要起身,江霁容按下她的手,“我去拿就好。”
林绣看着满盘洋芋片,突然有些心情复杂。再一看天空,明明是正午,却吹来些灰黑的云,隐隐有下雨的意思。
果然吃了一会,天色突然暗下来。刚收拾东西躲进凉亭里,没过多久亭角下就织起一串串雨滴。
到处都渗着清凉。
亭子专为歇脚避雨而建,坐了不少出游的人也不挤。很快游人们叽叽喳喳攀谈起来,眼神却是都向着风口的小炉子。
和美的小风一吹,在凉亭下的炭火反而更旺些。
一兜子河虾里还有不少小鱼,林绣挑出来搁在烤架上。小鱼金黄焦脆,火红辣酱恰到好处地给它打上高光,看起来通身金灿。
离烤架很近的公子吸了口香气,默默咽下口水。闭目养神一会,烤小鱼突然就到了自己眼前,刚才烤串的小娘子笑眯眯地递给他,“郎君尝一尝。”
江大人几人已经吃好,林绣把剩下的分给给亭下避雨的诸位。大家也很给面子,纷纷嚷鲜。鱼肉细嫩,小刺可忽略不计,外壳又酥酥麻麻,香气在唇齿间四散。
吃了人家的鱼,自然要好好夸赞一番。
林绣很不好意思地摆手,可惜无处遁地,只能被迫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赞美。一会是如意馆名字起得好,一会又到厨娘如何蕙质兰心。
“实在惭愧。”
雨势正大,卖酒的农人纷纷打着伞赶来。当然也兼卖油纸伞,只是亭下观雨很是惬意,谁也舍不得出去。
温热的酒一入喉,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自己吃烧烤向来要以汤水做结,林绣笑眯眯道,“吃完烧烤喝罢酒,要一碗酸辣粉最好。”又想到江大人口味清淡,估计吃了烧烤再吃不下别的重口味。
“哪日大人来店里,可尝尝不酸不麻不辣的粉,味道也不错。”
江霁容笑着点头,此刻雨意正好,人也正好。
陶玄安撇嘴,“你忒不地道,怎不请我也吃酸辣粉。”
林绣弯起唇角,一会定要好好敲他笔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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