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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们看着身材纤瘦,吃吃喝喝半晌,竟把店里的凉切荤盘席卷一空。林绣往上端奶油小馒头的时候,那位碧裙女郎正啃着麻辣兔头,辣得“嘶嘶”直扇风,两个指头都是红油。
撤下吃空了的烧鸡,再和盘里的点大馒头一比较,林绣怎么看这道袖珍馒头都像是上错了。
午间日暖,几位女郎还要了坛凉酒。梅子酒度数不高,敞开了喝却未必不能醉人。还好几位上头之后并不耍酒疯,只是非要给林绣介绍郎君。
难得的畅快之后,不免嘴上没个把门。陶如蕴说出来的话把隔壁桌吓一跳,臊个大红脸。
林绣被拉着作陪,索性也喝了些,在店里时还能勉强不醉。等把她们送出门,酒劲才上来,被庄娴和苏柔咬着牙合伙抬回卧房。
自个儿掩紧门睡了一下午,再醒来时,外间已有食客进出。谈笑声吵闹声一股脑地涌进耳朵。
天色昏暗,回忆也杂乱无章。过往种种,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让人平添几分愁绪。包括开店的记忆,以及前二十年的仿佛做梦的人生。
还没到深夜抑郁的点呢,林绣想撑着坐起来,头脑仍昏昏沉沉,不听指挥。
她索性重新闭上双眼。之前还专为此事查过资料,据说是因为睡一下午破坏了完整的睡眠周期才起床困难。
隐约能听到风拂动黄叶,不是柔软的春声,而是秋风独有的干脆利落。
林绣躺在床上,莫名的怅然若失。怪不得“一场斜梦酒醒时”,才看见“斜阳却照深深院”,多寂寥的一件事。
正想些有的没的,眼前突然亮起来。
“噜”声划开灯盏,来福欢快地一跃,从桃枝怀里压到自己身上。
林绣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才逐渐适应明亮。油灯晕着暖色调,算不得,而像栗子壳表皮软熟的光。
“来福,下来。”桃枝看林绣脸色痛苦,赶紧把肥猫抱下来。
“倒是和撵狗一样。”松了口气,林绣恢复成生龙活虎的笑模样。不过抚着胸口又想,这高度,这重量,她深深怀疑自己被压出内伤。
久睡后肚子空空,林绣眨眨眼,望向刚进来的庄娴,“今晚吃什么?”
“辣炒蟹和酿田螺。”
林绣裹着被子打个滚,就差从床上跳起来欢呼。前些日子心心念念要吃毛蟹,问了鱼贩子许久,这回可总算是送来。
“不过这是我们三的饭菜。”庄娴微微一笑,把手里的碗塞给她,“你就喝小米粥解酒吧。”
掌柜的威严到底没用武之地,林绣一抹嘴角,好香浓的小米粥。
刚睡醒时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篦子沾了水,庄娴麻利地给她绾出个发髻,端详片刻又笑,“清清爽爽,真是好看。”
整饬一番,林绣又变回那个满面春风的林掌柜。
许是节日的缘故,行人们更愿意赶回家,一大家子团团圆圆地吃饭。店里的客人不算多,还都是熟面孔。不过一桌常轮流请客的年轻士人们,一对带着小孩的夫妇。
这桌小孩家爱吃甜,先拿几个软甜凉的冰皮月饼哄着。这桌是要上些清酒的,不过士人们晚间回去还要做功课,度数一定不能高。
林绣心里盘算了许多,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刚要进后厨,脸上的职业笑容还没完全褪去,就被苏柔推出来,“你先吹吹风醒酒。”
“真是…”自己都忙得一脸汗了还不让帮忙。林绣知道她的性格,没再坚持,走过去把木窗推开个正好进风的小缝。
一扇小窗,隔了两个世界。
外头是喧闹的,可一旦挑担卖东西的小贩走远,整条街很容易陷入片刻的沉寂。店里安静是常态,却有种莫名的安心。
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日升日落。林绣坐在窗边,吹着晚风看镶了金边的彤云。今天的云彩就和顶玉冠一样,两头扁而中间高翘方正。
说起玉冠,林绣托腮,某位熟客有些日子不曾来了。
@眼前狭窄的漆黑木格突然变幻出一朵白花。再一看,是有人在窗檐留下朵玉兰。她急忙推窗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个挑着花篮的小丫头的背影。
庄娴接过花,修剪了枝叶插进水瓶中。桃枝啧啧称奇,“不光卖鱼卖肉的,竟然连过路小姑娘也被勾住了。”
林绣笑着摇头,正想说什么,对面灯笼突然亮起,把如意馆也照得通明。
花的事早被抛之脑后,桃枝还嫌不够热闹,兴冲冲地点灯挂在门口。有玉兔的,有金鱼的,都是她们提前几天定做。工匠慢工出细活,连金鱼的眼珠子都描画的黑亮。薄伶伶的一层纸,里头点上烛才算是通透好看。
庄娴多少有些遗憾,本来想藏到八月十五再惊艳众人呢。林绣只是笑,“你就由着她胡闹吧。”
风吹了茶也喝了,林绣心满意足地回厨房捏窝玉糕。这绵软雪白的糕点在京中很是红火,也有叫卧鱼糕的,反正是种内心凹陷的中秋小点。
外头关于哪家公子的情史聊得火热,林绣也八卦心突起。不过她的兴趣全长在吃食上,“听说贵族们家中都有私厨独创的菜谱,并不告人。”
苏柔捏糕的动作一顿,“听说会仙居的老板手里就收着一份,不过只是残本。”
桃枝也点头附和,“若是佚失了该多可惜。”
有的菜谱中途损毁,有的传到二十一世纪成了大众文化。别人可不可惜她不知道,林绣自己倒是从淘换来的千年2私房菜谱上学了不少菜式。
富人们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如此腻了之后,又要用最便宜的菜品做出高端味道。
“譬如有道菜叫半月沉江。”说起做菜,林绣的话就收不住了。
不知这半月是饱满的蟹膏还是细白的鱼脸颊?几人闻言都兴致勃勃听她往下说。
林绣手心一紧,窝玉糕就漂亮地收住口,标标准准的四方褶。“实际是半片香菇沉在汤里,旁边放雪白的面筋。”
桃枝先会意大笑,苏柔也跟着翘起嘴角。
那本菜谱上诸如此类的还多得很。譬如丝雨孤云其实是最普通的菇笋三丝,又如二冬白雪则是冬菇冬笋烧白菜。虽然听着可笑,做起来一点不容易,其中倒的芡水都要用高汤。
@说话间苏柔已经把螃蟹洗刷干净。又道不知道是从哪个小河洞里掏出来的一筐毛蟹。鱼贩子养在筐里,水淋淋地送过来时,蟹身上还缠着杂草。
毛蟹个头不一,拿小刷子来回捣鼓,逐渐显出原先青灰的色彩。
蟹多是蒸了吃,不过林绣前些日子已经吃过不少捆手捆脚的肥蟹,总要变换些花样才好。
不必管有无团脐,几斤几两,通通拖上咸面糊下锅炸。再次回锅,挖小半罐八宝辣椒爆炒,成红辣的一片。
除去拖面糊一步,田螺也同样做法。肥厚肉嫩,香辣扑鼻,后劲十足。
蟹黄随月满,掀开壳就是金灿灿的稠膏。林绣实在不喜别人打比喻时说蟹黄如鸡蛋黄,这分明是刚刚凝固,还挑着流霞的橙黄一片。哪有说西施长相肖似东施的呢。
这般小小的一点膏黄,不需挑了蘸醋吃,直接和白肉一并吞下。她揠开一个,眉头不由自主地舒展。①
炒辣蟹的香味刚漫出来,两位老熟人就掐着点似的登门。把他们和身后的夫人迎进来,林绣挑眉,感情还拖家带口的。
红汪汪一盘上桌,香味像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人的口舌。
“从前只吃过蒸的,这种做法还是第一回见。”筷子没法用劲,干脆直接上手吃。
宋正甫自己先尝过味道,一只下肚表情都变了,忙给夫人撬壳。
入口只有辣一种滋味,忍着触电般的感觉细嚼,方能发觉其中的香甜。浸入肉里的鲜和凝结在膏里的甘都聚在半只小蟹中,五味俱全,欲罢不能。
林绣给他们满上桃红酒因为两位夫人在场,故换成了度数最低的果酒。毛蟹肉少难食,她本来有点忐忑,现在全然放下心。
自古文人多矫情,还好没发出“一蟹不如一蟹”的感叹。
旁边桌的士子们也馋得心痒痒,径直要了两大盘。鲜香挟裹着热辣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凉意沁人的澄澈酒液是味蕾的两极。几人被辣得舌尖发麻,只能端起碗小口吸溜酒。
顾及面子,到底还是没有嘬手指。吃完最后半只,盘底竟能没留残油。
为首那人真心实意赞道,“老板果真好手艺。”
林绣笑着收走盘子,竟连山椒圈也没剩下,这倒是给涮碗的省了不少功夫。
几道清雅的开胃小菜反而后上桌。
半温热的半月沉江端上来时,众人都像见了救星似的,猛灌几碗解辣。等知道这与天上皎月相映的名字,才纷纷大笑,“真是酸倒牙了。”
吃喝一会,刘长史的夫人先放下筷子,抱着来福在怀里玩。肉球似的养得白白胖胖,一看平时就没少蹭东西吃。
又举起来仔细打量,“倒和玉兔一样,就差点上瓣淡红的兔子嘴。”
刘长史哈哈大笑,“甚好甚好。”
林绣也笑,抬头看月亮,黯淡黑影上好像真有嫦娥和玉兔呢。
同一轮月下,有两道斜长的淡影。
“雇人送花却不留名。”陶玄安对他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只是说起来总还想笑,“江学士果真非同凡响。”
江霁容淡淡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只是步伐加快些。
“你急什么。”陶玄安收起折扇紧追几步。
“哎,等等,我也一道去如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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